嬴子嬰端坐在龍虎壁牆之下,用眼俯視著下方的許多人。那些人期期艾艾,推摸擁擠。縱然伸長了脖子,卻拿不出爲之一動的勇氣。他們今日可以在信宮之中向秦王請戰(zhàn),明日又可以搖身一變成爲他國之臣。他們只是司馬欣爲了鞏固自己地位而不得不安撫的一批吸血鬼,他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關中大族,他們的氏族或許還在關外別國,這樣的人又有幾分忠誠而言?
所以當嬴子嬰向他們討要糧食的時候,朝堂上一下變得熱鬧起來,他們各抒己見吵鬧不休,可征討半天卻無一人再提征戰(zhàn)之事。嬴子嬰默不出聲,轉頭看向上大夫魏柯,魏柯出列,咳嗽禁聲,慢悠悠的說道:“如今秦國有難,軍中缺糧。臣家雖無餘糧,只捐得出三百旦糧食給國君,望君上早日出兵,收復關東失地!”
三百擔糧食著實在不少,但能起到的作用卻微乎其微。秦軍新軍入伍,缺的還不是糧食?一旦開啓國戰(zhàn),到那時士卒每日用糧將會成爲一個天文數(shù)字。下面臣子看見魏柯捐糧,也一個個爭先捐贈。嬴子嬰微咳一聲,左相公孫止便站了起來,目視衆(zhòng)臣道:“諸君忠心可嘉,不過這裡是朝會。捐贈之事等朝會散後再說!”
公孫止一出言,下面衆(zhòng)臣才停止了吵鬧。嬴子嬰站了起來,環(huán)視左右道:“昔日六國滅秦,孝公臨危受命。那時候也是因爲秦國窮,沒有糧食,只得讓士卒久居軍營,不能行軍打仗。不過秦國上下同心,不管是世族元老還是朝中大臣,一個個慷概解囊,國民齊心,才使得秦國渡過了危難。如今的情形,比之孝公之時些許還要嚴峻些。孤從北地起兵,征戰(zhàn)了兩年多,方回到了咸陽,如果孤不能收回秦國土地,以後縱然去了地下也無面目見秦國先祖!”
言畢,向朝臣躬身一輯:“在此,嬴子嬰謝過諸君相助!”
衆(zhòng)臣皆避,紛紛還禮道:“爲秦國效勞,爲君上效力,乃臣之本分。”
屹立在左側的關東世族看見之後,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當爲君上效命!”
朝會散去,嬴子嬰獨招上將軍馬逸、冀候章燕、上大夫魏柯、丞相公孫止入後殿書房議事。嬴子嬰按劍站在一張巨大的關中疆域圖下,向下面幾位重臣說道:“如今方七月,離秋收還有兩個月。在這兩個月內(nèi),不管有多少人捐贈,秦國都無力發(fā)起一場規(guī)模較大的戰(zhàn)爭!所以,這兩個月的目標,不是關東,而是關中各地的民事!左丞相,你將關中現(xiàn)在的情形說了聽聽?”
公孫止跨步向前,向嬴子嬰彙報道:“今日關中未遭受天災,情形還是比較不錯。不過北地去年才遭受了水災,再加上種地民夫流失,耕地荒廢,情形不容樂觀。隴西也並非糧食的出產(chǎn)地,一年到頭也產(chǎn)不了多少糧食。所以真正的產(chǎn)糧之地只有上郡和內(nèi)史。上郡產(chǎn)糧之地主要是陽周以西,挨著魏地的黃河沿岸。內(nèi)史除了南部,其餘各地都是產(chǎn)糧的重地!關東土地肥沃,往年也能產(chǎn)出大批的糧食。如果關東落入敵手,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函谷關天險,還有大批的產(chǎn)糧之地。這塊地盤是一塊真正的肥肉,誰吞進了肚子都不會輕易的吐出來!”
公孫止說完,上將軍馬逸也站出來氣呼呼的說道:“君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關東拱手相讓!韓信小兒兵力也沒多少,他想在關東站穩(wěn)腳跟也並非那麼容易!”
嬴子嬰閉目沉思了一會,突然轉頭向韓談說道:“你去將鷹士統(tǒng)領司馬井叫來!”
韓談領命離去,不多時,鷹士首領司馬井入書房向嬴子嬰跪拜道:“參見君上!”
嬴子嬰讓他起來,向司馬井問道:“孤前些日子讓你派細作潛入周邊鄰國,如今可有消息迴歸?”
司馬井有些爲難的說道:“回稟君上,鷹士的人手不夠,臣也派遣了一些人,但消息還是五日前的。要等來最新消息,估計還要好幾天呢!”
嬴子嬰微微點頭,他自然知道五日前有什麼消息。嬴子嬰負手轉了兩步,突然向司馬井問道:“你們是如何將消息傳回來的?”
司馬井捎了捎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各國的要地都設有關卡,臣的手下基本上都是翻山越嶺走避過關卡回來的!”
嬴子嬰眉目一皺,自思道:“難怪消息回來得這麼慢!”不過片刻,嬴子嬰腦中就想到了一個主意,對司馬井說道:“你去找咸陽商會的會長,就說是負孤之命來的。你找到他,跟他商量看看,看能否通過前往各國的行商將消息傳遞迴國!”
司馬井稱喏離去。等他走後,嬴子嬰轉頭對下方四位重臣說道:“關東絕不容失!孤意已決,讓各地長官集納糧草,兩月之後,孤要率兵親征!”
四人皆道:“君上明鑑!”
正當嬴子嬰欲散退四人之時,端坐在一旁的蒯徹突然說道:“君上既然決意東征,爲何不重建驪山大營呢?現(xiàn)在各地的大軍都還駐紮在咸陽郊外,每日所食甚多,經(jīng)常有士卒進城擾民,長此下去必爲禍患。君上當重修驪山大營,然後在營地聚集兵馬,加緊操練,只有這樣部隊在出徵的時候才能保持旺盛的體力和士氣!”
冀候章燕稱之有禮,立即出列說道:“軍師所言甚是,比如臣麾下的隴西兵馬,裡面多有羌、戎異族,個個都桀驁不馴,留在咸陽城外實在是難以約束。還望君上早日修好驪山大營!”
嬴子嬰點了點頭,向左相公孫止說道:“立刻徵募民夫修建驪山大營,當越快越好!”
……
咸陽城北,在市集長街的盡頭,挨著正在重建的咸陽宮旁,有一座極爲豪華氣派的宅子。宅子佔地頗廣,內(nèi)有遊園假山,分東西兩廂,其中樹木花草、假山圓池應有盡有。主屋之中,各種名畫銅器,西域紅毯盡貼附在牆壁地下。離主屋數(shù)十步方能見到宅門。宅門極爲高大,皆用紅漆塗抹,門上扣鎖爲狻猊含環(huán)之像,門下有八步石頭階,兩側坐臥避邪神獸。在院外一角,還修有馬廄牛欄,專門替來往之客停放車架。
司馬井揮鞭趕到府門,方一下馬就有灰衣小僕上前爲其牽馬攏繩。步入石階,擡頭一望,府門大匾上刻著四個銘金大字“四海商會”。司馬井剛上石階,兩旁又有小僕問道:“公子可有名帖?”
司馬井鼻子負手挺立,淡淡的說道:“你只管向公羊詳稟告,就說鷹士統(tǒng)領司馬井有要事前來。”
小僕會意離去,司馬井就站在石階上,看著進出行商一個個卑躬屈膝,臉上都帶著諂笑,忍不住心中嘀咕:“這公羊詳過得倒挺痛快!”
對於公羊詳?shù)拇竺抉R井早有耳聞,聽說以前是隴西一帶的行商,多做馬匹糧食交易,也沾帶一些奴隸買賣。後來隴西遭月氏胡人入侵,羌人遠避西部王庭,公羊詳?shù)纳饩筒皇悄屈N好做的了。遭到幾次搶劫之後,公羊詳血本無歸,正當窮途末路的時候,那時候的雍王章邯正掃平了烏氏戎族,從大山之中搶虜二十萬蠻人,這些蠻人一時不好消化,公羊詳就向章平自薦,將這些奴隸賣到關外和月氏,爲隴西換來了不少的糧食和馬匹,他由此從隴西的一個行商變成了在整個關中都赫赫有名的鉅商。秦王復歸,公羊詳前來投奔,獻上了不少錢糧,於是他就當上了整個關中秦商的會長。
公羊詳聽明瞭司馬井的來意,小眼睛一瞇就用手扯著下巴上那幾根稀疏鬍鬚開始沉思。按理來說司馬井是奉命前來,公羊詳應該大口應諾纔是。當司馬井看著公羊詳那張皺巴巴的臉越皺越緊的時候,司馬井終於忍不住了,站起來質問公羊詳?shù)溃骸笆乔赝踝屇憬M建了商會,你的日子才能過得如此滋潤,如今君上只是差遣你一點小事,你還猶豫什麼?”
公羊詳假意咳嗽了一聲,伸手從桌案上拿起一杯熱茶,慢悠悠的說道:“將軍毋急,這是從南郡帶來的名貴茶餅,您先嚐一嘗?”
司馬井黑著臉接過了茶杯,鼻子一嗅隨即皺眉,嘀咕了一聲什麼東西。隨即仰頭鯨吞,將一杯熱茶倒入腹中,嘴巴邊還沾帶著幾片茶葉細細慢嚅。過了一會,司馬井忍不住將茶杯扔到桌案上,叫道:“這什麼東西?味也太苦了!”
公羊詳見他如此模樣,忍不住連連搖頭,一臉可惜的說道:“這是流傳於南方貴族們的珍貴飲品,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弄來的,你如此豪飲,真是浪費啊!”
司馬井呸了一聲,指著公羊詳罵道:“南方的那些傢伙就是喝這個賣弄騷情,有什麼值得品味的?要我說男人就要喝酒,喝這玩意有什麼好的!趕快將你那些沒用的排場去掉,拿句實話出來,我還趕著向秦王覆命呢!”
公羊詳摸了摸右額的眉毛,搓著手一臉爲難的說道:“現(xiàn)在各地都在打仗,關中蔽塞。我們能做關外的生意,不僅要出錢還要通過重重檢查,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要是您安排的這些人一旦被發(fā)現(xiàn),我們這商會可就名譽掃地,到時候根本沒人願意和我們做生意。再加上您收集的情報還要去臨江國、去九江國,我們現(xiàn)在也只是在魏韓兩地做一些普通的買賣,連漢國都去不了,真的是不好幫啊!”
司馬井聞言大怒,一掌將桌案拍垮,霍然站起後,拔劍怒喝道:“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話,我就砍你的頭,然後去回稟秦王!”
公羊詳一臉大驚,雙手推在胸口,縮成一團道:“將軍息怒!我只是這麼說說,說說而已。其實我也早想爲秦王分憂了,安排鷹士潛入商會沒問題,我這就去安排,但要讓他們打探到有價值的情報,那必須得秦王的配合,得讓我們能做一些有價值的生意?”
司馬井見公羊詳答應,臉上這才舒緩了些,不過還是皺著眉頭問道:“什麼生意?”
公羊詳心中竊喜,咧嘴說道:“吾聞秦王爲了備戰(zhàn)關東,不僅讓大臣們募捐,還將宮殿裡的那些奇珍異寶都拿出來了。這些東西都是各國王侯追捧的東西啊!您就告訴秦王,就說公羊詳願意提著腦袋將這些東西拿出關外處理掉,不僅能換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還能弄來糧食以解秦國的燃眉之急!”
司馬井冷冷問道:“你果真有法?”
公羊詳拍著胸脯大聲道:“只要有生意做!哪怕是刀山血海也絕不皺下眉頭!”
司馬井頓時色變,一臉鄭重的朝公羊詳說道:“果然不愧爲奸商,我這就回稟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