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逸是被一聲鳥叫聲喚醒的,睜開眼時,他看見心中揮之不去的那道身影正站在他觸眼可及之處,饒有興致地玩著一片竹葉,繞指間,動作輕柔地如同那人淡色的薄唇,看得韓逸內心癢癢的。
他一度認為他還沒睡醒,若這夢再長些,他倒不介意睡上個三年五載。只是這時候,那白衣人似察覺到韓逸的視線,側過頭來,星眸流轉間,忽而啟齒一笑。那笑容純真無邪,不摻絲毫雜質,卻又流著一股妖嬈,美若飄揚的千年紅花瓣,讓人抓不住,卻偏在人的心里撫過一處,教人心猿意馬,欲罷不能。韓逸盯著面前的人,看得癡了。
“這青竹,是我師父生前最喜歡的品種,沒想到還能在這世上瞧見?!蹦侨说皖^,將手中的竹葉翻了個面,濃密的睫毛遮住了那雙美眸之間的神色。
清冽如山泉的聲音,終于將韓逸從半夢半醒間拉了出來,他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便試探地開口:“你來了多久了?”
對方將竹葉卷上了食指,想了一想,道:“你睡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韓逸如同遭到雷劈一般立刻站直,腦中一片混亂。自己睡覺的丑態沒有落入他眼吧?口水可有流出?睡顏會否太傻?他居然讓人家等了兩個時辰,自己居然睡得像死豬一樣!等等,入谷時應該會有風鈴響動,為何竟毫無動靜,莫非真是自己睡得太沉,過耳卻不聞音么?
只有內力高到一定境界,才能將氣息完美地隱藏,以至于風鈴無法感應。在韓逸的認知中,入谷卻能不觸動風鈴的,僅有一人,那就是莫輕塵,讓師父特別頭疼的一個人。現在,又加了一個人,讓韓逸特別緊張的人。
韓逸不知道自己對他的這種緊張感,到底是來自于對對方身份的猜測,還是對自己內心萌生的一種感覺的懷疑,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很想知道對方的一切,哪怕是極其微小的細節。
“咳咳,讓你見笑了?!表n逸立刻調整一下被壓皺的衣服,容光煥發道,“剛聽你說你師父……不知令師是哪位高人,可否請教姓名?”
“我師父……叫莫輕塵?!?
“誒?”韓逸有些發愣,剛剛他是聽錯了吧?為什么他會聽到“莫輕塵”這三個字???一定是剛睡醒,耳朵不好使。
“這種竹葉,是師父生前常常用來擺千竹殺陣的?!?
好吧!如果說之前還有可能聽錯,那么千竹殺陣,是絕對沒辦法聽錯了。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將竹葉化為殺陣,有名到讓白道宗師都抓下一大把頭發的地步。韓逸呆呆地望著眼前頎長的身影,他想,他可能知道對方的身份了。然而這種猜測,讓韓逸內心有那么一點小激動。
天下第一——
“樓驚澈?”韓逸試探地喊了一聲。
“嗯?”對方自然地應聲,眼神間有些微疑惑。
他應聲了,他居然應聲了!韓逸覺得自己就像風中的樹葉,一吹就能被卷走一般。此時此刻,他正在極力腦補自己跪地長嘆一聲,然后站起仰天長笑。自己居然見到了武林的傳奇人物,還跟人家如此悠閑地聊天,說出去都羨慕死一大票江湖弟兄。
韓逸抿著嘴,簡直無法阻止嘴角上揚,眼中散發出的光芒仿佛是見到寶藏一般。他興奮地在腦中想象自己拉住對方的袖子將人轉上一圈,當然他現今還是不敢這么放肆的。
“我果然沒猜錯,你真的是樓驚澈!”韓逸幾乎要手舞足蹈了,整個人就處于瘋癲狀態。
然而一旁的樓驚澈卻是訝然,很少有人在知道他名字的時候,是這種反應。一般情況不外乎四種,提著武器沖過來,扔下武器跑回去,目瞪口呆動不了,兩眼一閉地上摔。很顯然,韓逸不屬于任何一種。這讓樓驚澈嘴角的淺笑中,稍稍帶了一絲欣慰。他知道江湖人怎么描述他,魔教之首,萬惡之源。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和魔教沾上邊,而韓逸作為一個醫者,卻并不會在意這些。
“你為什么這么高興?”樓驚澈眼眸一垂,濃密的睫毛看得韓逸心頭一醉。
“嗯,因為你是樓驚澈啊?!表n逸不假思索地答道,全然不顧這奇怪的答案是如何對應對方的問題的。
人,總是對美麗的事物有一種執著的追求,并且試圖親近,韓逸也不例外。樓驚澈之于他,不管是在精神上的膜拜,還是在視覺上的沖擊,都如同火光之于飛蛾,有著極大的誘惑力,哪怕這種誘惑,可能會讓他陷入深淵。
樓驚澈自然不知道韓逸心里在想什么,看著對方似乎正在興頭上,盯著自己老半天也不說話,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問道:“何時啟程去華劍派?”
韓逸聽到問話,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華劍派屬于白道門派,若是把樓驚澈這個魔教中人帶上去,不知道他們會以什么大禮來恭候。再者,聽聞昨日百里孤行似乎也要去趟華劍派,不知這回上路,會不會發生什么變數。
韓逸用手指抓了抓眼角,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決定重色輕友,開口道:“啊,有件事,我想,可能需要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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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靜,無風。一道褐色身影在兩排行道樹中飛快穿過,而那葉子,卻絲毫不動。衣袖飄飛之間,卻無一絲風起,十分了得的輕功。
身影在行至一個三人高的門牌前驟然停步,扎到腦后的墨色發絲向前一揚,貼在耳間,那飄逸的褐色發帶也在空中舞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在日光下照出一道絢麗的光環。
褐衣人沒有抬頭,他只是輕輕一笑,縱身一躍,人已站在那門牌頂上,向下望去,“華劍派”三字赫然就在腳下。
“什么人!竟敢擅闖華劍派!”底下,一個穿著喪服的女子抬頭怒喝,還未問事情緣由,武器卻已經拔了出來。
“姑娘,做人要明辨真假,不能信口雌黃。我何時擅闖了?”頂頭的褐衣人用十分委屈的言語辯解道,“我還未踏進華劍派呢!”
“胡說,你站在門派牌匾上,莫非是不識字么!”
“你都說是牌匾上了,我還沒踏上你門派的土地上呢!”
“此舉已是大不敬,看招!”
齊紅不愿與之多費口舌,大喝一聲,袖中竄出幾把飛到直沖向那人面門。對方不閃不避,手微微一動,四根手指間已接下了三把飛刀,連刀身都不帶震動。
那人淺笑,干脆坐了下來,腳懸空蕩著,卻對那女子溫聲道:“唉,我不愿與女人動手,你且通報貴派掌門和你那幾個師兄弟,就說桀驁崖司徒安情前來拜訪?!?
齊紅一聽“桀驁崖”三個字就變了臉色,從剛才的探招來看,自知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可若人有魔教中人踐踏自家門派牌匾,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掌門已然含恨而死,大師兄也遭人毒手,陰霾未散,這時候又冒出個桀驁崖的人前來搗亂,而胡長老卻去了青云派尚未回來……齊紅蹙眉,這時候她多希望自己能夠有一舉拿下此人的功夫。
正很恨地想著,眼中就立刻望見不遠處的青色身影。
“二師兄!來的正好,且教訓教訓這個無禮的鼠輩!”
秦惆剛從鎮上回來,還未踏進門派大門,就聽到四師妹齊紅滿含怒氣的吼聲。事實上,他老遠就看到門派牌匾上那個猖獗的臉面,所以也并未多問,只是冷靜地抬頭問道:“原來是桀驁崖的司徒前輩,來拜訪還是來踢館?”
“若是后者,就不用這么多話了。”
“既是來拜訪,應當講求禮數,閣下如此辱我門派牌匾,是否不太妥當?”
司徒安情聞言,挑眉一笑,手一撐,一躍而下,卻正好落在秦惆面前,一雙眼睛幽深,直刺入對方的目光。半晌,他忽而勾起了嘴角:“你的身上,有很濃的味道?!?
“什么味道?”
“死人的味道。”
秦惆眼神驟變,迅速退開一步,卻見對方并無出手的意圖,只是那雙含笑的眼睛中,充滿了輕蔑之意。
齊紅身后,又有兩個人紛紛趕到,四個師兄弟倒是聚在一塊了。
“喔,好像還沒到齊,少了一個大師兄吧?”司徒安情邪邪一笑道,“唉,你們大師兄死得真是可憐,明明兇手就在你們之中,你們卻不知道要查到何處去,那雙眼睛,嘖嘖,都不肯閉上?!?
“你胡說什么?!”齊紅怒喝一聲,指著司徒安情毫不客氣道,“邪魔歪道,休在這里胡言亂語!”
司徒安情只是一笑,眼睛卻毫無笑意地在每個人的臉上掃了一眼:“那傷口分明就是半月劍氣所傷,而你們之中,有一個人會。”
“哼,說話也不動動腦子,‘半月劍氣’是紫陽宮的邪功,我們是名門正派,怎可能會那種不三不四的招式。這種瞎話還說得出口,挑撥離間,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齊紅大怒,“今日你敢來,我們絕對不放你走!”
秦惆沉默地看了一眼齊紅,率先出手,與司徒安情對上了招,后者訝然地看著襲來的掌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見二師兄出手,剩下三人毫不客氣地揮舞著武器沖了上去,將司徒安情圍在了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