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快到香港的時候,老艾突然問了一個問題,宮本的五千萬美金夠了嗎?你不是說第一期融資要六千萬美金的嗎?夏斌聽了狡黠地笑了一下,回道,有了宮本的這五千萬美金,其他人會排著隊過來的,有人一定會衝在最前面。
接下來的一星期,夏斌在香港和“侯天製藥”和“遠鵬香港研發中心”的骨幹開了幾次會,做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之所以把侯天製藥和研發中心放在香港,夏斌是有充分考量的,一方面是因爲可以藉助港科大的生物醫藥的研發力量,同時也是因爲香港藥管局的審查制度和FDA的更接近,這將爲今後侯天製藥的海外上市創造便利。中間楊明特意來過一次,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楊明顯得老成了很多,只是略顯滄桑。週末不到,宮本的律師也飛了過來,和“侯天”委託的史律師把合同的細節都談妥了,兩下里傳真了簽字文件以後,宮本就命人把款子打了過來。
當夏斌和老艾看著銀行的到款通知以及與富銀投資的合同的時候,老艾忽然冒出了一句,如果當初HOHO的融資合同也做成這樣的兩級投票權就好了。夏斌聽了抿著嘴點了點頭,這次也不算晚,畢竟主動權又回到我們這裡來了。
夏斌的話似乎慢慢靈驗起來,那天夏斌和老艾在又一村的研發中心聽幾位科學家講課的時候,FRANK林海濤竟不請自來。對這位不速之客的到訪,夏斌只是讓老艾去接待了一下,自己則抓緊時間在研發中心充電。老艾出去接待完回來以後,表情卻一臉的狐疑。夏斌就問,FRANK和你說什麼了?老艾納悶地答了一句,這也是我覺得特別奇怪的地方,FRANK只說是路過看看,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夏斌聽了卻樂了起來,樂得老艾幾乎有點鬱悶了。夏斌見狀只好說了一句,他以爲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實際上他來了就已經說了。老艾聽了只好搖頭,心裡想,姑且信之吧。
復活節一到,夏斌決定從深莞市飛回申江,畢竟他也有日子沒有回來了,他還欠遠鵬一個託付呢。老艾則決定去迪拜接老婆,不過夏斌還是沒有搞清楚他會去接哪一個。
飛機降落在虹橋機場,夏斌剛下旋梯正要走向擺渡的機場專車,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卻無聲地駛進了停機坪停了下來,後排的車門打開、人還沒下來,夏斌就已經猜到誰了,畢竟他認識的人裡面既有能量又敢這麼張揚的人並不多。
還是那個高大的身影,即便是常年在外應酬,瀋海春的身材也沒有發福。他笑著揮著他那厚實的大手,一臉的親切,夏斌,我算準你今天回來,特意來接你。
坐在瀋海春高大上的座駕裡,夏斌很應景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香檳,顯然瀋海春這幾年愈發的不可一世了。汽車靜悄悄地滑出了機場,很扎眼地拐進了有點受驚的車流裡。
“送你去哪?”瀋海春一副樂意效勞的樣子。
“就去西郊吧,反正不遠了?!毕谋蠼o出了地址,瀋海春看了看地址似乎並不吃驚。
接近傍晚的申城被一層薄霧罩著,空氣中能聞到一陣淡淡的異味。夏斌發現自己在國外待了一段時間後,鼻子開始敏感了。出了外環,路況立刻通暢了起來,不過一會,汽車便駛進了西郊的千鶴墓地。
黃昏下的墓地很是寂靜,已幾乎沒有什麼客人,僅有的兩個老外也許是趁著復活節來的、也正在上車離去。夏斌倒很樂意這樣的安排,也只有這個時間,他纔可以和遠鵬靜靜地聊上一會。遠鵬的墓碑因爲維護的很好,看上去很新而且乾淨,夏斌還是用一張紙巾仔細地擦拭了嵌在墓碑上的照片,斯人已去,但笑容常在。遠鵬還是在那裡樂呵呵地注視著夏斌,彷彿永遠在爲他叫好鼓氣一般。
夏斌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一個小罐子,裡面包著的是一小方泥土和一枚白色的藥片。夏斌小心翼翼地把這兩樣東西取出來,灑在了墓碑前的花盆裡,泥土他是從落基山脈冰川下取來的,而藥片正是研發中心最新的試劑。夏斌想這兩樣東西正是遠鵬喜歡和需要的。遠鵬,我這次回來,一定設法完成你第三個託付。夏斌心裡默唸。有一點,夏斌從小就羨慕遠鵬,他總是無憂無慮的,生活原本也一路平穩。難道好人終究不得長命,還是他早早得以解脫,遠鵬到底去了哪裡,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瀋海春緩緩地走了過來,剛纔出乎夏斌意料的是,瀋海春指揮司機從汽車的行李箱裡魔術般捧出了一個巨大的白色康乃馨的花籃。此刻瀋海春正認真地、親手把純白色的花籃放在了遠鵬的墓碑前。倏然間,夏斌被感動了,他好像看見那個記憶裡的善解人意、義氣豪爽的瀋海春又回來了。
瀋海春默默地站在那裡,手上悄悄滑動了一下,一首三十年多前的老歌從他的手機裡釋放了出來?!耙節u已深驅不散,星光引路催促歸家。但是我心真的盼,天天暢聚身邊有著你….”夏斌感到渾身上下都突然被震了一下,瀋海春似乎總是能找到關鍵的節點任意粉碎他的防備。
手機裡單薄的聲音在傍晚安靜的墓地裡顯得特別清脆,當年的天皇巨星譚校長極具穿透力的歌聲、竟如同從地底下鑽上來一般蕩進了夏斌的耳膜,夏斌的眼眶一下子潮溼了,記憶的碎片此刻突然詐屍般地在他眼前撞出一幅完整的畫面。
“Don’tsaygoodbye!”這是二十五年前他們高中畢業典禮上的合唱節目,當年他和遠鵬還有瀋海春正是唱著這首歌憧憬著未來、離開母校的。水杉林後的大禮堂、刺眼燈光下的舞臺、他和遠鵬摟在一起唱著吼著,瀋海春站在他們身後的最後一排,他們臉上的笑容天真燦爛得在今天的少年人面孔上已難以複製。當年的這首不說再見,曾經的不想分別,今天的不能再見。
夏斌看著程遠鵬的墓碑上的相片,聽著耳邊的熟悉的老歌,記憶中的那些光亮再次灼傷了自己,他突然意識到遠鵬走了以後,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居然是瀋海春。不論是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還是日後那個冷酷無情的;也不論是那個曾經善解人意的、義氣豪邁的,或是現在身邊這個捉摸不定、機關算盡的,瀋海春都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裡,無法拔除、也無法迴避。
不知道什麼時候,手機裡的音樂停了下來,兩人還是沉默了一會,瀋海春率先打破了靜寂,轉過身來,對著夏斌說道,“老夏,爲了我們的上一代、也爲了下一代,我必須和你合作,這次條件隨你開?!?
夏斌看著瀋海春,知道在這一刻,在遠鵬的墓碑前,瀋海春是誠懇的。事實上,夏斌也清楚地知道,不論是他看到的哪一個瀋海春,生性驕傲自信的瀋海春都從來沒有躲藏過,而且無論是顯得多麼複雜和變化多端,那都是屬於瀋海春的每一面。
夏斌轉過臉仰起頭,仔細去打量瀋海春,薄霧中落日餘暉灑在瀋海春的身後。夏斌終究還是看不清對方分毫。於是只好放棄、回過頭,定定地注視著遠鵬的照片,微笑了一下,我要什麼,他已經交代過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