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恒淵墜入腳下甬道時克制不住地不斷掙扎著, 周遭漆黑一片,除了掌間莫名的絲滑觸感,他無法得到更多信息。
完全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里, 任恒淵承認自己慌張了一瞬, 但意識到是梁喬的作為時, 他立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不再反抗那下墜力, 只是皺著眉用手壓著鐳射槍,盡量做好對突發狀況的所有心理準備。
在那甬道中不知滑行了多久,任恒淵視野中終于開始有了亮點, 當他意識到那是出口時,自己身軀已經高速飛出, 隨后重重滑落入一個燈火通明的房間。
已經適應黑暗的任恒淵下意識伸手防了防眼睛, 他半瞇著眼, 皺著眉,在地上半躺了一會兒才屏蔽著股間的疼痛一點點撐起身。
轉頭環視了下周遭, 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間亮著白色實驗光的圓柱型房間,弧形墻壁前是承載著特殊生理液的透明弧形池壁,而那漂浮其中的卻是一個個身上插滿各種管子的雪色克隆軀體。
眼眸一點點睜大,任恒淵立刻如觸電般從地面站起,目光如炬地環視著那弧形池壁, 但觀察了一番, 他并未定位齊紹駿和祁風的克隆體。
這里每具克隆體都展現著一副病態的蒼白模樣, 沒有發絲的頭顱看上去相當突兀。
不知道梁喬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任恒淵抽出槍牢牢握在手中, 提防著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克隆體。
正當他暈頭轉向地在這詭異房間緩緩踱步時,整個房間的燈光忽的全部暗下, 只剩下那水池里的壁燈泛出隱隱黃光。
克隆體們在黃光的映襯下顯得愈加陰森,任恒淵雙手握住槍,調動起全身所有感知神經。
——“你在找他不是么。”——
忽的,耳畔傳來梁喬的聲線,這回對方沒了先前的戲謔和輕蔑語氣,聽上去倒是難得的鎮定。
任恒淵霍然轉身,面頰朝向梁喬聲音方向——但那里并沒人。
而正當他仔細觀察著梁喬聲音方向的墻壁時,身后池壁卻忽的發出一陣不大的鈍響。
捕捉到那聲音,任恒淵狐疑著轉頭,緊接著愕然注意到先前還在水池中沉睡的克隆人們不知什么時候清醒過來,原先插入他們鼻腔作為氧氣供應的管子被強行撤去,此刻眾克隆人們做出一副窒息的痛苦模樣瘋狂敲打著那厚實的水池壁面。
渾身冰冷地立在原地,任恒淵感覺身上雞皮疙瘩全數炸起。
腦海正一片空白時,房間中央的地面卻忽的發出一陣巨響,任恒淵循聲望去,他看到一個圓形的巨口從地板開出,緊接著,一個裝載兩個克隆體的底面封死的巨型圓柱體水缸徐徐自那巨口中升起。
這回,視線落在那巨型柱體中被困的兩個克隆體,任恒淵瞬間感到自己幾乎窒息——
那兩個軀體一個跟齊紹駿最新的宿主長得一模一樣,一個跟祁風長得一模一樣,而此刻,這兩具克隆體如同周遭所有同僚一樣被撤去了氧氣供應,正發狂地嘗試擊碎那困住他們的圓柱水池。
“……!”
嗓子眼只來得及發出一聲不明意義的咕噥聲,任恒淵立刻觸電般沖身向前,抽槍對準那厚實水池壁,嘗試用鐳射將那不明材料的壁面撕開。
然而反復數次,那壁面只留下幾條看上去十分可笑的細小刮痕。
將鐳射強度開到最大,任恒淵保持著面部鎮定,但手掌卻顫到幾乎無法控制,嘗試了數次卻怎么都沒法破壞那壁面。
槍柄已經危險地升溫,高強度而長時間的鐳射開始對槍體反噬,任恒淵看著壁面內雙目圓睜痛苦看著他并不斷用手瘋狂敲擊壁面的克隆人,禁不住咬緊牙關,干脆握著槍猛烈地沖上那壁面,開始用手機械性地狠命擊打著。
一聲聲鈍響自那壁面反彈而出在整個房間回響,任恒淵感覺心臟快被那激烈的情緒壓碎。
一語不發地,他一次又一次地發力兇狠地擊打著水池壁,然而那壁面沒有絲毫變化。
最終,鐳射槍被那大力撞擊弄得幾乎成了廢鐵,任恒淵掌心也被變形的槍身弄得全是血痕,但他毫不放棄,扔了槍繼續對那壁面拳打腳踢。
齊紹駿緊盯著任恒淵,動作也開始痙攣起來,他指尖死死扣著那壁面,面部表情非常猙獰。
旁邊祁風比他好不到哪里,弓著身體幾乎已經放棄了掙扎,亦或是已經開始進入昏迷狀態。
一次次的努力換來的卻是那完好壁面對他無聲的嘲笑,任恒淵滿目血絲地繼續用拳頭砸著那壁面:“該死!該死!!!該死的!!!!!”
齊紹駿的動作經歷過痙攣狀態,終于一點點慢下來,認命般地,他眼皮吃力地半睜著,幾秒后,慢慢靠著水池壁滑坐至水池底,面頰貼著壁面,就仿佛從未蘇醒。
“大叔!!”牙關快被咬裂,任恒淵抬頭看著那無法夠到的水池壁頂,退開兩步嘗試用平常的跑酷方式直接飛身上頂端,無奈試了數次,壁面的光滑度讓他怎么都無法夠及。
“Motherfucker!!!”任恒淵看著重新陷入昏迷的齊紹駿,聲音顫抖著,“齊紹駿!齊紹駿!”
旁邊的祁風身軀也慢慢順著壁面一點點滑至池底,兩個癱軟的身軀完全沒了生氣,看上去突兀又扭曲,冰冷半睜的四目一點點戳刺著任恒淵心臟。
聲嘶力竭地繼續喚著齊紹駿名字,任恒淵雙拳已經撞得血肉模糊。
不知這么強硬地掙扎了多久,他腿腳也最終喪失了力氣。
先前的瘋狂姿態一點點消散,像是整個人被抽空了般,任恒淵背靠著那水池滑坐地面,一條腿支起,胳膊松軟地搭在膝蓋上,垂著的臉讓人辨不清表情。
來自周遭克隆人的呼喊聲也漸漸淡去,任恒淵感覺自己幾乎能看到那一條條靈魂出竅的過程。
地面十分冰冷,手背很痛,撕裂般的痛意,灼燒著,順著每條血管貫穿每根神經,但任恒淵沒動。
閉著眼,他胸膛緩慢起伏著,代替房間里的每一個克隆人慢慢呼吸著。
“如何,任恒淵。”
耳畔響起梁喬的聲音,不過這次這聲音不是來自廣播,而是離自己很近。
任恒淵仿佛沒聽到般,靜默地坐在地上,呼吸已經恢復了平靜,像是在小憩般,沒有一絲動作。
“這種東西,很奇妙不是么。”
梁喬的聲音聽上去異常地平靜。
任恒淵聽到有人緩慢地如同散步般走到他面前,仿佛要讓那步履聲一寸寸全部沉入他耳畔。
幾秒后,他聽到梁喬在離他不到一步的距離,也靠著那水池壁坐下。
“挺蠢的,不是么。”輕聲評價著,梁喬盯著對面溺亡在水池中的克隆人,他伸手揉了揉發梢,“這種轉移靈魂的東西。”
任恒淵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轉頭看向任恒淵,梁喬皺眉盯著他,就那么用一種審視試驗品般的視線研究了足足幾分鐘,他才開口:“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傷心。”
“……”
“不得不承認,”梁喬后腦靠上那水池壁,長長嘆了口氣,“剛才在監控室看你的表現實在覺得很滑稽,哈。”
“……”
“你跟他沒什么血緣關系,相處時間也不長,不是么。”梁喬嗤笑一聲,平靜評價著,“至于么?”
“……”
“別把自己想得那么癡情。”梁喬收斂了面部表情,語氣漸轉冰冷,“人都是喜歡演戲的動物明白么,讓自己表現得熱情些就真以為自己愛上了,讓自己放棄些東西就真以為是真愛了,有點心碎的感覺就覺得活不成了,看些生死就覺得自己滄桑了,你說,是不是挺可笑,嗯?”
“……”
“告訴我,你傷心什么?”梁喬淺聲問著,“你跟他不過是互為宿主,必須習慣的對象而已,至于么。”
“……”
“這么裝,”梁喬語氣中重新浮現出諷刺,“你累不累?”
任恒淵沒動,手背上的血滴順著指尖墜落地面。
“命其實是件很無聊的事。”梁喬抬手看著自己指尖,“就那么一瞬,就消失了,你抓都抓不住。”
“……”
“不管你多用力,多努力,多拼命——”轉頭看了眼兩人身后水池中齊紹駿和祁風無生氣的軀體,梁喬淺笑著,“就是抓不住。”頓了頓,他垂下眸,喃喃著,“像我當年那樣。”
這句話落下幾秒,任恒淵肩膀忽的微微顫抖起來。
不解地看著任恒淵,梁喬視線從自己掌心轉移到任恒淵身上。
顫抖了幾秒,梁喬便聽到那個男人抑制不住的笑聲。
那笑聲一點點擴大,最后他看著任恒淵單手覆上額角,面容苦楚,但卻幾乎笑倒。
無言地聽任恒淵笑著,梁喬臉上表情陰冷無比,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你笑什么。”
那凄涼的笑持續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停住,任恒淵目光空洞地盯著地面,聲音嘶啞地回答:“……替梁樂感到可笑罷了。”
聽到這兒,梁喬眼角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視線始終沒從任恒淵身上移開,他凝重地研究了一會兒,才訕訕詢問:“……什么?”
慢慢直起身體,任恒淵一點點仰起頭,后腦頂著后方池壁,呼吸穩定,視線定在上方天花板,但眸中沒有一點情緒流露:“當年,梁樂其實可以不用死。”
“……”聽到這兒,梁喬愣了一下,眸色晦暗了些。
就那么仰了好一會兒,任恒淵慢慢轉向梁喬,用那雙已經沒了色彩的眸望著對方道:“你本可以救他的不是么。”
“……”回望著任恒淵,梁喬眼眸中瞬間閃過許多復雜情緒。
“如果你最開始不選擇用他做你的軀體配對。”任恒淵機械化而蒼白地闡述著,“老實地呆在21世紀,今天這一切都可以避免不是么。”
“……”
“即便是你跟他靈魂交換的途中你沒趕到,以你們組織的設置,你完全可以放棄跨世紀軀體修復性的配對路徑而是直接選擇代替他,那樣,靈魂交換時間會立刻減少,你也能及時趕到,只不過你交換回28世紀將不能修復他的軀體而代替他死亡。”
“……”
“你知道你猶豫了,所以錯過了救他的時機。”任恒淵疲憊道,“你選擇了你自己的命,犧牲了他,僅此而已。”
“……”
“你一直在自責吧。”任恒淵唇角勾著,眼眸卻沒有一絲笑意,“你覺得自己是個惡人,不值得活著,就仿佛你搶了他的命。”
梁喬忽的從地面站起,轉身向房間中央的某操控板走去。
“當你的組織尊稱你為‘原發者’,你卻覺得你不配這些所謂的榮譽。”任恒淵看著梁喬站在那操控板前指尖靈活地操作著,沒一會兒,他發現周遭的弧形水池一點點撤去,而他和梁喬所在的房間中心的圓臺開始一點點向上升起,“所以你堅持要執行你們那個計劃。”
墻壁在一點點撤去,隨著高度的增加,天花板也慢慢消融,露出上方直通地面的巨型甬道。
載著任恒淵,梁喬操控著那圓臺,很快便升至地面,形成了一處地面高臺。
外界的新鮮空氣瞬間灌入鼻腔,夜色映入眼眸,但瞬間,任恒淵便注意到他和梁喬所在的高臺下方有五根新升起且尚未激活的電流柱。
最前面兩個電流柱上綁著白簡和克蘿拉,后面三個并排的電流柱上綁著昏迷不醒的孟卿年、秋夕緣還有奧森。
視線落在自己隊友身上,任恒淵面部表情卻沒有很大變化。
清醒的克蘿拉看著前方滿手鮮血跌坐在巨型圓柱池邊的隊長,張口瘋狂地喊著什么,但幾秒后,她視線落在那圓柱體內的兩具軀體上時,適時噤聲。
面色蒼白地觀望著,她張著的嘴再沒發出聲音。
白簡一向冷靜的臉上也難得染上訝然,不僅僅是對圓柱池內的景觀,更重要的是對跌坐地面那仿佛活死人般毫無生氣的任恒淵——
跟對方也就分別了十幾分鐘,白簡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倒是很會猜。”站在操控板前的梁喬淺笑出聲,轉頭望向任恒淵,淡定道,“不過很遺憾,你沒猜中全部。”
話音落下,他在操控板前鎮定地整理了下領口,慢悠悠地仿佛欣賞風景般走到任恒淵身前,湊到對方耳畔虛起聲音:“我說了,人都是喜歡演戲的動物,自己感動著自己,自己可憐著自己。你是不是以為我只是個有心理創傷急著為弟弟報仇的好哥哥,嗯?”
“……”
“我在你面前拋兩句‘我會為他報仇’,你就信我了,不是么。”梁喬諷刺道,“那我就告訴你,我從來沒后悔過,將來也不會后悔——折磨你,沒有緣由,就是找個樂子懂么。”
“……”
“別用你那點可笑的邏輯來試圖分析我,給自己找那么點被人虐的心理安慰,太特么丟人了,任恒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