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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楚霸王探究的神色,我坦然地擡頭迎上他的目光:“霸王爲何要這樣看著我?莫非是在思考要不要先烹了我,以此來試探漢王是否當真不在乎?”
“你不害怕?”霸王純淨如湖水的眸子裡,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當然怕。”我噙著淺淺的微笑,忍不住重又看了一眼車下那口絕對可以容下好幾個人的銅鼎,這會兒,那鼎中的水已經滾開了,咕嘟咕嘟地翻著白色的水花。
霸王又是一愣:“既然怕,你還這樣漫不經心?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就這樣篤定孤家不會真的將你扔進去?”
我嘴角的笑容愈發多了些愉快的意味:“霸王自然完全可以將我扔進去!人都說漢王是一個無情的人,其實他比起霸王你來,差得遠了!霸王你自己,纔是一個真正心如鐵石的人,無論你怎樣裝出一副鐵骨柔情的模樣,都掩蓋不了這個事實!今日若是霸王想將我扔進去,那麼我無論是痛哭流涕,還是跪地求饒,都不可能改變這樣的局面,我爲什麼不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鐘裡,活得漂亮一點呢?”
“你說我,心如鐵石?”楚霸王饒有興致地問道。我毫不意外地在他的眼中發現了一抹惱怒的神色。我想,他應該快要發怒了吧?
我可不願意在這樣高高的戰車上曬著太陽,與那個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人遙遙相對!是生是死,有什麼重要?給我一個痛快的結果便好!
出乎意料的是,楚霸王沉吟片刻之後,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你想激怒我?你用的方法很聰明,可惜,還是差了一點點!你越是倔強,我越想看看你痛哭流涕的樣子了!不知道你眼看著你的公公被煮成肉粥的時候,還能不能笑得這樣從容呢?”
不待我反應,楚霸王忽然朗聲向對面喊道:“既然劉兄不在意,那麼便請劉兄少待,一會兒我們兄弟一同吃肉粥!人來!”
架著公公的兩名親兵同時響亮地應了一聲,便將依舊昏迷不醒的公公拖到了銅鼎上方。
我的心臟緊緊地揪了起來。
這……應該不會是真的吧?
儘管方纔萬分篤信他會毫不猶豫地煮了我們,但是在這樣的場景真的即將在我的眼前上演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心頭狠狠地一跳。
不過,既然要在霸王面前裝做堅強,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咬著牙強撐到底了。
看著公公即將被推下去,我強忍住閉上眼睛的衝動,
握緊雙拳冷冷地看著。
“慢著!”最後一刻,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驟然響起,嚇得正在全神貫注對抗恐懼的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忍不住憤憤地擡頭向那人看去。
只見那人微微地嘆了口氣,緩步從人羣后面走了出來,對我的憤恨的目光,他自然是完全忽略的了。
“什麼事?”霸王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厭倦與不耐。方纔那人出聲時,我清晰地聽到他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看起來,他與這人的關係,應該是不怎麼好的吧?
“王,你要想清楚,殺死劉太公,對我們沒有半點好處!雖然……雖然他留在我們手中也已經沒有什麼用了,但是隻要他死了,漢王那邊,與我們便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敵!王,您雖是生氣,也不能太過意氣用事啊!漢王其人陰狠兇惡,若是被他不死不休地纏上,對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啊!”來人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鬍子,皺著眉頭勸道。
霸王沉默片刻,冷冷地盯了來人一眼。連站在旁邊的我,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一眼中包含著的狠戾之氣。
從霸王的態度來看,這個人,不會是霸王的死敵吧?按道理來講,應該不會啊!一個死敵,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有勇氣站出來替對方說話?而且他的語氣明顯不夠尊敬,聽起來倒像是霸王的長輩一樣。他到底是誰呢?
在周圍的空氣幾乎要凝固了的時候,霸王終於冷冷地開了口:“先將這三人帶下去!”
對面那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沒有來得及觀察太多,就被霸王的親兵推推搡搡地押下了戰車。
“夫人,您沒事吧?”回去的路上,阿其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瞎操心什麼?這不是還活著呢嗎!”我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旁人都說夫人是女中丈夫,阿其原先始終想不明白,像夫人這般溫婉賢德的女子怎麼會得到這樣的評價,直到今日,阿其纔算真正服了!方纔連阿其的腿都抖得篩糠似的了,夫人卻可以面不改色地跟霸王鬥智鬥勇!想來天下女子,若是論到膽識,夫人應該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了!”阿其看向我的目光中,滿滿的都是敬畏。
我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胸口:“我哪裡會有什麼膽識?你不見我的笑容也都是僵的嗎?幸虧這場對峙沒有持續太久,否則我不確定我自己什麼時候會跪倒在當地!”
阿其笑嘻嘻道:“想到那樣的場景,誰會不害怕呢?我可
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將老太爺拖到銅鼎上方的那兩位軍爺,背上的汗水可是比旁人多好幾倍呢!”
聽到他這樣說,我下意識地回頭向身後望去,只見方纔的那兩名親兵正拖著公公艱難地向前走著。我心下一驚,生怕阿其的話惹惱了他們。哪知其中一名親兵擡頭看了看我,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可不是嗎?霸王一說是要將這老爺子扔下去,我的頭皮就一個勁地嗡嗡直響!等到左尹出面阻止的時候,我的腿肚子都抽筋了,到現在還疼著呢!孃的,殺人,真不是人乾的活兒!”
阿其聞言早已呵呵地笑了起來:“原來是人都會害怕的,我還以爲當兵的什麼都不怕呢!”
“那有個不怕的?”架著公公的另一名親兵笑道,“只要是人,都會害怕的,我們又不是怪物!只不過漢王妃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些!若是換了一般的女人,恐怕在剛剛看到那銅鼎的時候就昏過去了呢!”
我知道親兵一般都是不太愛說話的,就像押著我和阿其的這幾個人一樣,我二人聊了一路,也不見他們插一句嘴,甚至連出言呵斥,他們似乎都懶得開這個口。架著公公的這兩人之所以與我們說笑,恐怕是方纔受了驚,才需要藉著說話的機會,排遣心中的恐懼吧?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定了定神,裝作不經意地向先前那親兵問道:“你說,救下了我父親的那個人,是左尹?”
“是啊,”那親兵果然仍舊沒有絲毫防範之心,“他是我們霸王的叔父,名字叫作‘纏’,字‘伯’,是一個十分德高望重的長輩,霸王很尊敬他。今日也虧得是他,若是換了別人,這個情可未必講得下來呢!”
我裝著漫不經心地淡淡一笑,心下卻悄悄地盤算了起來:我看得清楚,霸王對那人的態度,很明顯是跟“尊敬”沾不上邊的。或許有一點點對於家人的縱容吧,但是更多的,是一種幾乎掩飾不住的厭惡和……憎恨。
看來楚營之中,有趣的事也不算少呢!
沉吟之間,被兩名親兵夾在中間的公公突然哼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被人拖著往前走,他忽然大叫一聲,猛地掙開了兩人挽著他的手。
兩名親兵到底訓練有素,一怔之下,眼明手快地同時出手,重又將公公站立不穩的身子抓了回來。
“爹,您不用跑了,我們暫時,還死不了。”看著公公狼狽的模樣,我忍不住輕輕地冷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