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荒途,飛馬驚寒雀。
即使有四鼠安排的人在驛站替她換馬,林妙貞還是在疾馳了整整五日之后才回到了燕京。
永定門下,終于等到了皇后娘娘的四鼠心中長出了一口氣,小跑上前就要替娘娘牽馬。
抬手掀開頭上的風帽,露出了極美的眉目,林妙貞自己勒緊韁繩,只問:“宮中情形如何?”
“回娘娘的話,倒也沒什么要緊的。只是您一直沒出現,宮里的一起子小人都坐不住了,先是兩位宮令要求見您,后來又搬出了太后,好在有徐宮令坐鎮,西苑里還有大長公主和兩位侯夫人壓著。六七日前,太后突然說自己身子不妥當,調了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過去看診,其中有一直替您出脈案的太醫院副院使龔云林,如今這些日子了,太后只一直派了太監守著那龔太醫,龔太醫之妻余氏得了暈厥之癥,月余不見好,如今龔太醫被困在了宮里,真真兒是五內俱焚之痛了。”
四鼠一說,林妙貞就明白了,太后娘娘未必是猜到了她出宮,卻覺得她閉門裝病必是有什么見不得人之事,這般守緊了龔太醫就是等著她露出些馬腳。
“無妨,我即刻回宮把人救了便是,余氏你們可曾照看?”
“雖然不能請太醫,奴婢也去請了燕京城里的名醫替余氏問診,只是不見起色。”
林妙貞點了點頭。
又問:“陛下最近可還好?”
聽皇后娘娘問起陛下,四鼠低了低頭,心想陛下就算在宮中生氣,去見了沈娘子的時候總是眉目舒展的,只是這話他絕不可說。
“朝堂上的事是有些不順,好在娘娘您找到了那王存淑,又能帶著她一路逃命,陛下看了您的密信心情就好多了。”
林妙貞抬起頭看著已經被夜色籠罩的燕京城,片刻后,她改換了西廠的馬車,揚長入宮而去。
入夜的慈寧宮此時還熱鬧著,一群太醫站在寒風里,排著隊等著給太后娘娘問診。
六天了,已經整整六天了,太后娘娘就說自己是腹痛難忍,且也不是一直痛,就是時不時地痛,就是他們這些太醫人困馬乏的時候,她就痛了。
片刻后,慈寧宮暖閣的門打開,院使阮介低著頭大步走了出來,幾位太醫紛紛圍了上去,其中也包括了副院使龔云林。
阮介沒有說話,苦熬了六日,他唇干眼涸,根本不想說話,只是輕輕將手往下壓了壓。
看著他的動作,太醫們默然。
太后和過去的幾天一樣。
他們醫者講究的是望聞問切,太后臉色紅潤,聲音無雜,脈案也一切如常,唯有這個“問”,她一時是上腹痛一時是下腹痛,一時是左邊疼痛難忍,一時又說是右邊絞痛。
這、這根本就是在裝病啊!
六天了!太后裝病裝了整整六天了!
過了臘月二十,朝中百官都放假了,他們太醫雖然沒有那么好的待遇,中間也是有人已經請假想要回家省親的,這下就全然耽擱在了慈寧宮!
正在他們心中憂憤難言的時候,一個大太監抬腳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慈寧宮的管事太監李念恩,只見他臂上搭著一柄拂塵,邁著步子走到了太醫們的面前,借著殿內透出來的光,他將這些太醫一個個地看了過去。
目光在龔云林的臉上停了停,李念恩才柔聲說:
“太后娘娘不怎么疼了,也不用你們再進去叨擾,兩位院使隨咱家去偏殿守著,余下的,只管去直房候著吧。”
轉頭看了一眼宮門,龔云林心中如火燒火燎,低頭對著李念恩行了一個大禮,他啞聲說:
“李總管,下官家中發妻病重,下官只求能回家看一眼,立時就回來。”
“哼。”李念恩的臉上掛了些不冷不熱的笑,“龔大人,你走了,太后娘娘若是再有腹痛又該如何?您也別說咱家不通情理,你我都是伺候主子的,主子在上,咱們的身家性命在下,您回去看了一眼夫人,耽誤了主子的事兒……”
話不說全,李念恩往偏殿走了兩步,又轉頭看向了站在原地的龔云林。
“龔大人,咱家請你的時候,你還是給自己留些臉面才好。”
待阮介和龔云林進了偏殿,李念恩又嚴令幾個太監將他們都看守妥當,才趕緊回了慈寧宮的西暖閣。
暖閣內,太后正在讓小宮女跪著捶腿。
龍涎香的香氣氤氳在暖閣之內,她斜靠在大紅金鳳引枕上,幽幽嘆了口氣:
“若是干兒還在,哀家又哪用這般費盡心力?”
李念恩低著頭不敢接話。
這樣的話,這些年里太后娘娘一直在說。
陛下不肯給太后娘家加恩,她會說。
陛下不肯遴選秀女充實后宮,她也會說。
陛下不愿意動用內庫為天下的佛寺妝點金身,她還會說。
現下陛下專寵皇后將宮中大權盡數給了長春宮,罷黜曹家大國舅的爵位,別說禮佛,宮里年節用度都減免了大半,太后娘娘翻來覆去能說的,還是這等話。
“哀家真是想不通,那林氏有什么好,能接連蠱惑了哀家的兩個兒子。”想起林氏那張狐媚子的臉,太后曹恰恰一腳踢開了給她捶腿的小宮女。
這些年輕女子都是一樣,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能勾搭了爺們兒。
“這半年,那個逆子是越來越荒唐了,還讓林氏攛掇著弄了什么女官,女官……哼,待哀家今次抓住了她的把柄,定要給她定一個穢亂宮闈的罪名,什么臟的臭的人都敢往宮里拉,她以為宮里是個什么地方?”
自從聽說了今年新選的女官之中要么是大齡未婚、要么是拋夫入宮、要么是年少守寡的不祥之人,曹恰恰就覺得自己的胸口堵了一口氣。
這口氣,她無論如何都要撒在林妙貞的身上。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聽著外面更聲響起,曹恰恰也準備安寢了。
李念恩退了出去,就見偏殿里傳來了一陣響動。
他心中一動,走過去,就見偏殿的門戶大開,太醫院副院使龔云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他笑了。
“龔副使,你只消告訴咱家,皇后娘娘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咱家就可替你向太后求情,放了你出宮去。”
黑暗中,龔云林看著李念恩的臉。
“李總管,皇后娘娘……”
“總管大人,西苑瓊華殿有人來傳話,皇后娘娘聽聞太后娘娘病重,一直心憂……”
“別說了。”
李念恩冷冷地盯了那傳話的小太監一眼,又看向了龔云林。
“龔副使,將你要說的話說下去。”
龔云林的頭埋在地上,片刻后,他接著說:
“李總管,皇后娘娘之病,一應都在太醫院的脈案,太后娘娘想要知道,只管去查了就是。”
李念恩氣急,抬起一腳,正要踹下去,卻見太醫院院使阮介正看著自己,他一腳踹在了那小太監的身上。
“你方才不是說皇后娘娘,快說,皇后娘娘如何了?”
“皇后娘娘說今夜身子好了些,已經從西苑回宮了,此時、此時正在慈寧宮門前。”
聽聞皇后竟然深夜來了慈寧宮,李念恩大驚失色,連忙去給太后傳信兒。
曹恰恰一聽,連忙披衣而起。
片刻后,她冷笑:
“好啊,閉門不出這些許日子,竟然敢逼到了哀家的宮門前,李念恩,你去請她進來,哀家今日倒要親眼看看哀家這個好兒媳得了什么病!”
慈寧宮的宮門大開,很快,兩隊宮人開路,一個穿著紫貂大氅的女子緩緩走進了慈寧宮。
“兒臣給太后娘娘請安。”
坐在床上的曹恰恰仔仔細細打量著面前的皇后林氏,就是想從她的身上找出些不諧之處。
“林氏,你在宮中靜養了這許久,怎得反倒瘦了?”
“太后娘娘病了數日,陛下焦急萬分,宮中太醫盡數在慈寧宮伺候,兒臣此時聽著,倒覺得母后說話時中氣十足氣息綿長,想來這是痊愈之兆。如此,陛下與兒臣都可放心了。”
曹恰恰怎么也沒想到林氏竟然敢這么跟自己說話,她微微瞇了瞇眼睛,冷冷一笑:
“是啊,哀家可是得好好養著身子,不然,這大雍朝的后宮還不一定落在了誰的手里。”
“太后娘娘不必心焦,陛下穩坐江山,這大雍朝的后宮自然是趙家的。”
一旁的李念恩心頭慌亂,小心地看向了自家的太后娘娘。
從前皇后娘娘面對太后娘娘的時候一貫是隱忍退讓,與尋常人家被婆婆欺凌的苦命兒媳也無甚差別,連帶著他們慈寧宮的宮人都在這整個后宮中居于人上,就算陛下之前擺明車馬要給皇后娘娘撐腰,可陛下畢竟是陛下,后宮之事還是太后說的算,只要有一日太后和陛下和解,他們慈寧宮就還能過著從前的逍遙日子。
——之前,李念恩是這般想的。
可今日,他方知他想錯了。
“太后娘娘,之前兒臣身有不適,將宮務交給了徐宮令,又將照顧太后娘娘一事交托給了張宮令,不曾想張宮令和慈寧宮太監總管李念恩伺候不周,竟然讓太后娘娘每每腹痛難忍。”
趁著太后因為驚訝而不曾說話的空檔,林妙貞先開了口。
不,應該說,她先拔了刀。
出宮的這段日子,林妙貞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個道理于別人或許淺白粗暴,卻格外地適合她。
“世上從沒有靠隱忍得來的安寧,只有最先將敵人擊倒在地的勝利。”
對呂仲齊,她是如此。
對太后,她為何不能也如此呢?
抬起頭,她直視著這個磋磨了自己一整個青春年華時光的女人。
“來人,將張詠絮和李念恩拿下!”
無責任小番外4:
懷孕,生孩子。
女人,懷孕,生孩子。
趙肅睿摸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自己生孩子的不可行性。
首先,他畢竟不是個女的。
其次,他畢竟不是個女的。
再次,他……
“阿池,十個……八個月后,就會有個朕和你家姑娘的孩子從這里爬出來?”
阿池端著午飯進來,就見姑爺掀開了衣服在看著自家姑娘的肚皮。
她連忙過去將衣服遮掩上:“姑爺您別受了涼,孩子也不是從這兒爬出來的,是從下頭。”
“下、下頭?”趙肅睿瞪大了眼睛。
阿池心知不能把姑爺嚇壞了,連忙把一盆冰糖肘子端了出來。
“姑爺,這是特意從太白樓訂的肘子,和圖南做的各有千秋。”
趙肅睿坐在桌前,看著紅亮亮的肘子。
下一刻。
“Yue!!!!!”
最愛吃肘子的昭德帝他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