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羊肉湯面和花貓撲蝶
窄窄的巷道里風(fēng)卷著細(xì)雪一同打轉(zhuǎn)兒,雪粒子積壓在尋常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先為犄角旮旯填上了一層銀霜。
趙肅睿“啪”的一下打在了沈時晴的手上。
“別用……亂摸。”
他昭徳帝可不是會在女人身上亂摸之人,尤其還是摸沈三廢的身子!
沈時晴看了看屬于男子的手:“我并非故意,只是,腰上如何多了一圈肉?”
還不是暄軟的肥肉,而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圈肉。
趙肅睿得意地拍了下現(xiàn)在屬于自己的肚皮。
“這可是我實實在在吃出來練出來的,以后還會更胖,如何,怕了嗎。”
他可一直沒忘了要把沈三廢吃肥的“弘大偉業(yè)”。
看著趙肅睿在自己的身子里得意猖狂,沈時晴移開目光,忍不住笑著說:
“怕,怕的緊,若是來日沈時晴能成了個力能扛鼎的力士,我怕是能怕得夜不能寐。”
趙肅睿后退一步看著她:
“你笑什么?”
沈時晴重新看向他,半晌,她緩聲說:
“大概是,怕極畏極,方露出討好之笑吧。”
趙肅睿:……
哼,還是那個陰險狡詐笑里藏刀的沈三廢!
剛剛那眼淚定是她故意做出有傷皇威的樣子來戲弄他!
兩人周圍,四鼠帶著幾個侍衛(wèi)低著頭裝死,阿池和培風(fēng)看天看地看雪,唯獨(dú)不敢看這兩人。
陛下私會臣婦。
姑娘被美色所惑。
聽不得看不得。
噫——!這都什么甜言蜜語。
沈時晴卻并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被人當(dāng)作了不成體統(tǒng)的甜言蜜語,知道了趙肅睿想要出門買東西,她也有了些在街上閑逛的興致。
兩人一同坐著馬車,卻沒到皇城背面的鼓樓大街,而是就近到了觀音寺前街。
比起鼓樓大街上的華服如云、顯貴接踵,觀音寺前街更多的是穿著棉衣麻鞋的尋常百姓,賣的也不再是什么罕見的南貨珍寶,而是最尋常的日常所用。
趙肅睿雖然是做男子打扮,身上還穿著白色的裘衣,到底還是能讓人看出是個姑娘家,尤其是他這些日子大魚大肉吃了不少,又每日鍛煉身子,養(yǎng)足了氣血,笑著走在路上讓人一見就是個唇紅齒白還有些嬌憨之態(tài)的姑娘家。
沈時晴走在他的身側(cè),除了偶爾讓他不要被往來的板車磕碰到,也并不說話。
這些日子,她每一天都過得甚是辛苦,太仆寺查賬一事又牽累到了勇毅伯,勇毅伯在朝中歷任實職,故舊親眷遍布朝野,太仆寺清查遇到的阻力也越發(fā)大了。
去召回楚濟(jì)源等人的圣旨還在路上,明若水仍在直隸查賬,李從淵分身乏術(shù),朝中一時間還是無人可用的局面。
至于女官一事,今日能激了樂清大長公主主動站出來,用她來震懾百官聯(lián)絡(luò)宗親對抗太后,沈時晴自己也能暫時松一口氣。
四鼠和培風(fēng)等人被他們倆落在了后面,身邊只有一個聒噪的趙肅睿,沈時晴卻覺得自己身上松快了許多。
她和趙肅睿絕對稱不上關(guān)系融洽,走到今日甚至應(yīng)該說是必死之?dāng)常伤麄儍扇硕贾缹Ψ秸嬲纳矸菖c目的,至少在她的眼里趙肅睿是趙肅睿,不是努力增肥的沈時晴,在趙肅睿的眼里沈時晴也是沈時晴,不是心機(jī)越發(fā)深沉難測的趙肅睿。
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是一個會隨時對自己下殺手的人。
恰是對這樣的人,反倒可以毫無顧忌。
這大概是比他們二人互換身子更加玄奇詭譎之事了。
“沈三廢!你可知道這是什么?”
看著趙肅睿手里拿著的扁底銅勺似的東西,沈時晴說:“這大概是熨斗,把熱炭放在斗里就能用了,只是用起來得小心些,這么大小的可以用來熏香、熨紙、整書,阿池她們常用的那個更大些,手柄更短,還能用來溫酒。”
一旁的小販賠笑:“郎君穿得富貴,家里用的定然是厚底大斗,那樣的金貴東西價錢也貴得多了。”
知道沒有難住沈三廢,趙肅睿把熨斗放回了攤子上。
卻又對沈時晴撇撇嘴:“掏錢。”
沈時晴困惑:“您是要將它買下?”
“不買你也給錢,伱用的是我的錢,我說怎么花就怎么花。”
見趙肅睿竟然這般耍賴,沈時晴無奈地?fù)u搖頭,從荷包里掏出了一枚三錢的銀瓜子:
“勞煩店家為他解惑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販不敢輕易收錢,又懾于兩人氣度,能將錢收下,連聲道謝,等兩人走過去,他立即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有了這么一筆意外之財,他正好能多帶一刀肉回去和家人一起吃頓熱飯。
趙肅睿大步走在前面,又看見了一個在賣繡品的攤子。
攤主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婦人,天下下著雪,她站在攤前,還在用針繡著喜鵲登枝的花樣,手被凍得發(fā)紅,肩頭都有了積雪。
駐足看了一會兒那些實在粗糙的繡片,趙肅睿說:
“老人家,你這些繡片也賣不出去,為什么不先用布料給自己做個手套或者袖籠?”
老婦人用牙繃斷了一根繡線,有些木訥地說:“布是要賣了換錢買糧的,不能自己用。”
站在趙肅睿身側(cè)的沈時晴有感而發(fā):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賣炭者凍斃于寒夜,耕種者餓死在田畝,這種事從不稀奇。”
轉(zhuǎn)頭看了沈三廢一眼,趙肅睿冷笑:
“好呀,可算是有讓你照著機(jī)會教訓(xùn)朕了。”
“不敢。”沈時晴面上帶笑,從老婦人的貨架上取了幾個繡片下來,“我分明是在自省。”
沈三廢!她又在陰!陽!怪!氣!
趙肅睿氣急,指著沈時晴挑的繡片說:
“這只貓不好看!換金魚給我!”
沈時晴愣了下,微微側(cè)頭,在趙肅睿的耳邊說:“陛下,這是老虎。”
趙肅睿現(xiàn)在就恨不能變成一只老虎把沈三廢當(dāng)場咬死!
他踮起腳一把奪過那張繡片:
“老虎,朕如何不知道!哼!掏錢!”
英明神武的昭徳帝渾然不知道距離他十幾步之外,他甚為信任的四鼠大太監(jiān)默默用手捂住了臉。
陛下……原來真的喜歡這樣嬌氣蠻橫的款式。
蒼天啊,要是宮里真多了這么一位寵妃……雪花落在了后頸上,四鼠打了個冷顫。
就在四鼠驚嘆當(dāng)朝皇帝陛下的重口味的時候,前面的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一家湯面鋪子的門前。
看著旗幡上寫的“羊肉湯面”四個大字,趙肅睿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轉(zhuǎn)頭看向沈時晴:
“我記得你的丫鬟說你做的羊肉湯面極好吃,我現(xiàn)下就要吃,你現(xiàn)在給我做。”
沈時晴露出無奈的苦笑:“陛下,您還真是花樣百出。”
“快去快去!朕都沒嫌棄這是個小攤子,你這做飯的還敢嫌棄?”
倒也不是嫌棄。
沈時晴搖搖頭,走到了攤主面前,又掏出了兩枚銀瓜子:
“麻煩店家了,我借用下您的爐子和料做兩碗面,后面還有些我們的家仆,也麻煩您為他們一人添一碗熱的。”
因為天下下雪,生意本就不好,攤主喜笑顏開,連忙引著沈時晴到了灶臺處。
一邊看著各種佐料,沈時晴將身上的氅衣脫了下來。
四鼠驚覺陛下竟然要為那沈娘子洗手作羹湯,一個耗子膽都要嚇沒了,連忙要去阻攔,話還沒出口,就先被沈時晴當(dāng)成了抱衣服的。
將氅衣遞過去,沈時晴理了理袖口:
“你們也去坐著歇歇,我讓店家也給你們一人一碗熱湯面,要是有人想吃些別的你也別管得太嚴(yán)。”
“是。”
四鼠說話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被掐住了嗓子,只能小心退到一旁。
店家燉羊湯用的也是羊骨,因為生意不好的緣故里面添的水也少,倒是還算濃香,只是味道有些薄,沈時晴嘗了一口,又對一個人吩咐道:“你去隔壁的飯館買兩條煎好的鯽魚,務(wù)必皮肉完整,火候重一些。再去藥鋪買點(diǎn)川穹黃芪各兩錢,一并磨成粉,再讓藥鋪烘出香氣。”
又喚來一人:“剛才我們路過一個繡品攤子,你去尋那老婦人買一卷線回來。”
那兩個侍衛(wèi)連忙去了。
趙肅睿可不是會乖乖等著吃飯的食客,他左看看,又看看,看見沈時晴用自己的身子穿著一身直身繡袍站在滿是油污的灶前,臉上故意做出了嫌惡的表情,仿佛剛剛讓人給他做羊肉湯面的人不是他似的。
“你讓人買絲線做什么?做面做的不好吃了就上吊?”
沈時晴看看他,忽然一笑:
“也可以用來殺人滅口。”
趙肅睿的臉生得,卻少了兩分正氣,沈時晴學(xué)著趙肅睿的樣子笑,著實有些讓人驚駭。
趙肅睿卻是不怕的:
“橫豎是得有人殉葬,咱倆都逃不了。”
“啪啦啦。”身后一陣亂響,是阿池不小心把喝茶的碗碰到了地上。
沈時晴取了一根蘿卜去皮削成了小塊兒,卻沒下在羊湯里,而是先放在煮了面的鍋里滾煮。
等侍衛(wèi)買了煎魚和藥粉回來,沈時晴先將煎魚和藥粉放在鍋底,又往上澆了羊湯,羊湯瞬間就變了顏色,香氣似乎也更濃了些,往灶里格外添了大柴,沈時晴又去看做湯面的面團(tuán)。
因為天冷的緣故,面團(tuán)也很硬,用手捏了捏,沈時晴看了看自己身上寬大的袍袖,又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看著的趙肅睿,她取了侍衛(wèi)買來的絲線,取了足夠的長度捻做一股,竟然是當(dāng)作了襻膊將大袖縛做臂肘處。
她的動作如行云流水,長袖翩躚幾下就乖順了起來。
趙肅睿看著,卻只是對天翻了個白眼兒。
要是他自己,才不耐煩傳這等啰嗦袍子。
將面團(tuán)加了略溫的水重新揉制光滑柔軟,鍋中羊湯的香氣也越發(fā)濃郁,沈時晴將扯好的面條下進(jìn)鍋里,又將煮去了澀味的蘿卜放在了羊肉鍋里一起煮。
濃鮮氣散在了卷動雪粒子的風(fēng)里,連雪都變得令人食指大動。
半條街巷都被一種微妙的暖意包裹住了。
阿池和培風(fēng)有些驚奇地看向灶臺,這樣的香氣她們并不陌生。
“沒想到,姑娘竟然將做羊肉湯面的法子都交給了這個俊俏郎君。”
聲音很小,也藏不住阿池語氣里的痛心疾首。
培風(fēng)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要下雪,姑娘要思春,這也是辦法的事。
“味道還成吧,也沒有如何好吃。”
趙肅睿一邊說著,一邊大口往自己的嘴里塞面。
他對自己:“朕確實是餓了,也沒啥稀奇的。”
連吃三碗面,他打了個嗝兒。
他要到第三碗的時候,沈時晴沒忍住看了一眼本屬于自己的腰。
難怪那般結(jié)實,還粗了些。
吃過了面,天色也暗了下來。
趙肅睿摸著肚子往回走,來時經(jīng)過的鋪子都撤了,地上只殘留了腳印和車轍。
“沈三廢,你今日是來干什么都?朝上出了難事?朕如今在燕京城里可不是消息不通的,勇毅伯府讓你為難了吧?”
沈時晴看了他一眼,只問:“陛下可是有什么對策?”
“嗝。”
唇齒間還有羊肉湯的香氣與面的香滑,趙肅睿心情很好地拍了下自己的肚子:
“御史們在太仆寺一事上裝死,又不會事事裝死,勇毅伯本是庶子,是先代勇毅伯的愛妾所出,趁著他正房早逝就做了以庶代嫡的勾當(dāng),讓現(xiàn)在的勇毅伯以嫡長子之身承襲了爵位,勇毅伯的那個弟弟倒是真正嫡出的。”
沈時晴皺了下眉頭,這樣的高門私密之事她還真不知道。
“庶長子承爵也并非……”
趙肅睿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她:“勇毅伯的生母出身教坊司。她爹就是神宗朝時貪墨了幾十萬兩賑災(zāi)款的孔淆。”
沈時晴默然。
片刻后,她對趙肅睿躬身行了一禮:“多謝陛下。”
“哼。”趙肅睿晃了下腦袋,“你不是看不起權(quán)術(shù)么?何必假模假樣謝我?”
“謝陛下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是閑著沒事兒干。閑到了連那等暗門子里的娼婦都想幫一把。”
趙肅睿繼續(xù)往前走,雙手交疊在裘衣寬大的袖子下,抱著他的暖手爐。
燈火幽幽,碎雪紛紛,模糊的影子在兩人的腳下漸漸生了出去,仿佛交疊在了一起。
沈時晴輕聲贊嘆:“陛下仁善。”
“是無聊。”
“仁善。”
“是無聊!沈三廢,你不必這么違心夸我,說點(diǎn)兒真話吧。”一粒雪落在了長睫上,趙肅睿眨眨眼,“朕也說句實話,你今日那湯面做的還不錯。”
“那我也說句實話。”
沈時晴仰頭,看著雪從深藍(lán)的天幕上落下,她面帶微笑:
“陛下,您買的那個繡片上確實是花貓撲蝶,不是老虎。”
趙肅睿猛地停住了腳步。
“沈!三!廢!”
趙小狗:你們知道我多記仇嗎!!!!你們知道嗎!!!!你們知道嗎!!!!!我的記仇小本本上寫沈三廢的名字都要寫不下了!!!
沈時晴:呀,陛下拿我的綽號練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