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定時更的番外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提著食盒原路返回。
去到璇霄房中,抱著食盒愣愣坐著,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只是待在這裡會感覺溫暖許多。
那個看似清冷,實則溫暖的男人就像她的吉祥物一樣,每次都會在她最難受的時候出現。
可今天……她很冷,他爲什麼還不出現?還在生氣嗎?不回來了嗎?
坐了一會兒,覺得口乾,起身想給自己倒杯茶,卻不想迷迷糊糊地絆倒了。
明明什麼都沒有,可她就是結結實實被絆倒了,她想,或許是身體冷得麻痹了吧。
食盒摔在地上,菜撒了出來。
她在地上趴了一會兒,覺得還好,這一跤摔得不怎麼疼,就是姿勢難看了點,摸樣狼狽了點。
就在這時候,門開了。
朵朵揉揉自己的眼睛,對自己說:“吉祥物又出現了……”
璇霄站在門口,挺拔俊逸的身姿如鬆高潔,神情卻有些愣然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小女人。
他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三秒後,把她結結實實地抱住。
撒了一地的菜都是他愛吃的……她等了他很久吧?
朵朵把頭靠在他的頸窩上,低聲喃喃:“就知道你會出現,吉祥物。”
璇霄笑了,親親她的發頂,柔聲問道:“誰又欺負你了?巴巴地等在這裡,是想找師傅給你報仇麼?”
“沒人欺負我。”朵朵摟著男人的脖子,攀在他身上像只無家可歸的小浣熊。
“我怕你生氣,不要我了,所以來你房裡守著。”
“……”上仙無語,感動。
“我好怕你不回來,只要你消氣,我乖乖給你打,小皮靴抽也沒關係。”
“……”上仙無語,心疼。
“我剛纔摔倒了,摔得好痛,等了你很久,可你總是不出現。”
上仙擡起她的下巴,凝眸看著那張哭得很委屈的小臉:“朵朵,你是在勾引爲師嗎?”
懷裡的小丫頭於是哭得更委屈:“人家真的很痛嘛,難道上書房那些永遠批不完的摺子比我重要?你要它們不要我,你要它們不要我……”
上仙抓住那雙一直捶打他的小手,腦袋有點熱,身子也熱。
另一隻手固定住她不斷搖晃的小腦袋,扣著她的後頸,貼近了看她:“你看到那些女人了?月歌……只是做你父皇的侍女。”
“不要提他,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某朵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不知是真的很委屈,還是不願意面對男人隱痛的黑眸。
這隻小鴕鳥……這般無理取鬧,胡攪蠻纏,說到底還是爲了夭魅。
男人有些煩躁地捏著她的下巴,面孔冷得有些嚇人:“瘋丫頭,我一回來就又哭又鬧,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回答他的是柔軟的嘴脣,她吻他,於幽香四溢的脣齒間誘惑他:“笨蛋師傅,我身子難受,我想要你,現在就要……”
“真的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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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溫急速升高,身體立馬起了反應,聲音卻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有力的雙臂抱緊她的身子:“你現在說不要也來不及了。火是你撩起來的,等會兒哭著求饒,也不會放過你……”
“噓,你好吵。”她點住師傅大人的薄脣,摩挲著他的曲線:“這麼好看的嘴脣,不是用來嘮叨的。”
無需多言,這種請求不用再說第二遍。
雙雙倒在牀上後,某朵掐指一算,上仙的自制力已經遠遠大於她的期待。
許久不見他動作,只是神色莫測地瞇眼俯視她,又過了良久,清冷的聲音染上一絲暗啞,顯得尤爲性感:“不準哭,不準求饒,做得到嗎?”
“做得到,沒問題,來吧。”某朵嘆息了一聲,心裡有種難言的滿足。
“那……今晚你就把這兩個月欠我的全補償了。”上仙露出那種久違的笑。
那種笑在某朵眼裡就是惡魔的微笑……
想到以往的經驗,她陡然間燒紅了一張臉,又見他竟然毫不避諱地直接解開了自己的衣衫……某朵難得羞澀地別開眼,那殺伐四方,時常殺得她潰不成軍的的物什,對她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因爲從來就不敢正眼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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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別後悔。”
見小東西想看又不敢看地偷瞄自己,上仙心下一陣莞爾,深邃的黑眸越發幽深,最後警告眼前的美食,那半是期待,半是心疼的語氣,分明是在爲她接下來處境而感到擔憂……星河九訣修到第九重,陽氣暴漲,她可承受得住?
“絕不後悔。”她傾國傾城地笑著,看到被稱爲冷麪郎君,冷心冷情的上仙璇霄因爲她而興奮,便覺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有魅力的女人。
她半躺在滿牀雪錦中,紅豔豔的小嘴微微張開,玲瓏有致的身體上下起伏,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些多麼可怕的事,她回想著之前兩個人的戰況,也不覺得有什麼令人無法接受的地方,於是便天真地點頭應允。
“這可是你說的!”
彷彿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承諾一般,上仙笑得高深莫測。
下一瞬,玉白的小肩膀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啊!疼——”倒吸一口冷氣,輕拍男人的背,示意他輕點。
但是兩個月沒吃肉的上仙哪裡肯放手,憋太久會讓老實的男人崩潰發狂,更何況我們的上仙,離老實男人的標準還差上十萬八千里。
“師傅討厭,我說疼!”小拳頭使勁捶著男人的肩背,然而下定決心要吃個飽的上仙非但不在意,還喜歡得緊。
見她扭來扭去地掙扎,乾脆用腰帶將她的雙手捆綁在牀頭。
某朵黑線,這麼重口?好麼好麼,只要大爺您高興,別再追究我和玥狐貍的那點事兒,老孃今天就捨命陪君子了!
但這種程度的覺悟並沒有令她接下來好過一些。
“疼疼……師傅……你掐得我好疼,輕點好不好?”
她糯糯地提出請求,蝶翼般的長睫上下顫動,楚楚可憐的小摸樣,若在平時,足以令師傅大人立馬軟了心腸,順了她的意。
只可惜,今日的上仙邪氣至極,和平時的師傅大人截然不同。
“這就吃不消了?還差得遠呢,答應好好補償我的,今兒說什麼都沒用。”
上仙動作熟練地脫小美人的裙子,某朵本能地反抗,拽緊裙子不讓他得逞,上仙眼一瞇,乾脆用蠻力直接撕開。
刺耳的裂帛聲嚇得她一哆嗦:“混蛋師傅!早知道你這麼野蠻就不給你了!”
可不可以反悔,可不可以逃命?嗚嗚嗚……自作自受,夭朵朵,你活該!
很想哭卻又覺得窩囊,某朵用力蹬了蹬腿,卻始終踹不到他,只能憤憤地與他怒目而視。
爲什麼每次遇到這個男人都只能甘拜下風?
不管他前一刻鐘有多麼溫柔,只要一做這檔子事兒,立刻變成了大野狼,還是禽獸級別的!
“你敢不給?”控制住她不安分的小腳,男人邪魅一笑。
(拉簾……淚!)
不知過了多久,各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朵朵,感覺到了嗎……我有多愛你?”
男人解開綁著她手腕的腰帶,喘息著在她耳邊低喃:“你乖一點,不要再做出讓我傷心的事好不好?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就是,師傅什麼都給你,心給你,人給你,命給你,所有的一切都給你。
你和瑯兒的事,師傅也不問了,要不要救他,你自己決定。但你要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離別的男人遠一點,可以麼?”
好溫柔……天知道這個男人的溫柔有多寶貴。
她眼眶一紅,雙手緊緊樓住他的腰,低頭咬咬他的耳垂:“頭擡起來,看著我。”
男人擡起頭,深深地看著她,眼中蓄滿了淚水,卻始終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心頭一慟,她雙手捧著他的臉,親親他的眼睛,再親親嘴脣,有些哽咽地說:“我時常在想,除了這副皮囊我到底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般委屈自己?
如果我最早遇到的是你,把我撿回家的是你,養大我的是你,那該有多好。那樣我就不會讓這麼多人傷心,一心一意只愛你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稀裡糊塗的就欠下了一堆情債……
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男人,我真正犯錯的時候,你從來不問,也不罰我。
可是,每次看到你那隱忍的痛楚,哀傷又無奈的表情,我這裡就會疼得要命。”
拉著他的大手撫上自己的胸口,璇霄終於掉下淚來:“知道錯了就好……師傅不怪你。”
她突然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失控地嚎啕大哭起來:“嗚嗚嗚……我討厭我自己,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我這麼壞,你總有一天會受不了,不要我了,嗚嗚嗚嗚……你不可以不要我,就算我壞透了,你也不能不要我,嗚嗚嗚……師傅不要我,被人欺負了誰來幫我?”
“傻孩子……”
他吻著她眼淚:“師傅在你心裡,真的有那麼重要?”
“你不相信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嗚嗚嗚嗚……”她難過極了,不住地抽噎著,狂亂地又是蹬腿,又是捶牀。
見她鬧得太兇,也太不尋常了,璇霄一把將她撈起來,像抱著一個夜哭的孩子一樣抱著她,大手扶著她的背,炙熱地吻紛紛落在她淚痕交織的小臉上。
她賭氣似的把臉埋在他肩上,仍在低低地哭著,任憑眼淚淌過他的胸口。
心裡卻在不停地給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又傷了你,師傅,對不起。
“別哭了,心都給你攪碎了。”
他像一個父親安撫著鬧脾氣的孩子,貼在她耳邊心疼地說:“怎麼哭成這樣?眼睛哭紅了,兔子似的可就不漂亮了。朵朵乖,別哭了,師傅相信你了。師傅向你保證,不管你做錯什麼,師傅永遠都不離開你,這樣可以了麼?”
“嗯……”抽抽噎噎地點點頭,她把頭靠在他胸膛上,大顆大顆的眼淚,還沒破裂就掉了下來:
“我也向師傅保證……離別的男人遠遠的,努力做一個好女人,好妻子,竭盡所能地對你好,只要我活著,永遠也不離開你。”
只要我活著……海誓山盟莫過如此。
璇霄吻著她的額頭,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我的朵朵本來就是最好的女人,沒有任何人比得上。”
朵朵淚眼婆娑地看看他,記憶的閘門輕輕開啓,她想起了幾個月前,她半夜吵著要吃燒烤的那個夜晚。
那一夜的星星好漂亮,卻比不上他深情的目光,那一夜的月色好溫柔,卻不及他溫暖的胸膛。
她擡起顫抖的手,撫上那雙迷人的眼睛,然後瘋了一樣地吻他,咬他,想用這種方式告訴這個男人——我愛你。
男人回吻她,於是,這個夜晚愈加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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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選妃的皇榜一貼出,第四界的臣民皆是竭力配合。
他們的神君陛下終於不用打光棍了,讓人感慨之餘欣慰之情更是油然而發。
一千各種屬性的美女以堪比快遞急件的速度被送入皇宮,她們千里迢迢而來,許多人沒有看到天鳳宮到底兒是個啥樣子,在初選中就被淘汰出局。
剩下的,每百人一批,按照年齡大小排隊,順序入宮,參加“精選”。
邱析肩負著選拔重任,他遠看看,近瞧瞧,把那些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的,都扒拉出來,留下來的,再按年齡大小編組,進入“一審”。
然後他以極爲挑剔的眼光,審視著每一位美女,觀察她們的容貌,辨聽她們的嗓音,發、耳、額、眉、目、鼻、口、頷,只要有一處看著不順眼,聽著不順耳,當場“退貨”。
“二審”時,剛剛趕回宮還沒來得及回趟家的青蘿便拿著尺子,量姑娘的手、臂、腰、腿、腳,再令她們“活動活動”。
凡是一處尺寸不符合要求,各部分“零件”不搭配,以及風度、儀態不佳者,一律打發回去。
“三審”由紫嫣把關,按擺在桌子上的名單,逐一將精英傳進,姑娘立而不跪,回答一些類似人口普查的問題。
在紫嫣近乎刁難的審查後,最後只留下四名完美得讓她一點骨頭都挑不出的美女進入“終審”。
所謂終審也就是先以侍女的身份,暫住天鳳宮偏殿青沅殿一個月,太上皇看誰順眼就留下來,看不順眼的一個月之後打發回老家。
“各位姐姐,我再說一次,太上皇喜靜,沒有傳喚請各位都待在青沅殿,莫要四處亂跑驚擾了太上皇。”
邱析面色不善地囑咐一番,便把幾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丟進了青沅殿,向陛下稟報選拔結果去了,雖然他不覺得陛下會感興趣,但起碼的流程還是要走一遍的。
回到天鳳宮,迎面就見月歌端著一個精緻的小托盤從廚房出來,邱析走上前問道:“都說了陛下只用風音做的食物,你還折騰什麼?”
明顯不友善的態度,月歌卻絲毫不惱,她微抿紅脣笑了笑:“神君陛下在晴海之戰傷了元氣,月歌自作主張用清露調製了些補氣養元的香茶……”
她頓了頓,似有些祈求地看著邱析:“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爲神君陛下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我是陛下的侍女不是麼?邱析,讓我去看看陛下,告訴我他在哪兒好麼?”
邱析雙眸一垂,心頭電念飛轉,幾如天人交戰,陛下的身子確實需要好好調理……有自己在一旁盯著,量她也使不出什麼幺蛾子。
這般想著,片刻之後,他冷冷地點頭道:“陛下在鳳梧殿,我帶你去。”
說罷便轉身舉步,穿過大廳,他突然回頭對月歌道:“你調製的那玩意兒果真有用?”
月歌莞爾一笑:“有用無用試過便知。”
邱析狐疑地瞧了她一眼,便不再開口。
鳳梧殿在天鳳宮最深處,地勢偏高,一道玄石飛橋橫跨玉臺繞山而上,隱於大大小小數十道瀑布之間,不見首尾,層層流瀑垂瀉如幕,一盞銀紗宮燈若隱若現,穿行於水簾深處,漸往高處而去。
進入這鮮有人知曉之處,月歌很快發現整個鳳梧殿清靜得異乎尋常,明月當空,瀑布深處不時折射出點點亮光,耳畔唯聞水聲激盪,細密如織。
再行片刻,便見一座殿閣凌空飛起,半隱水瀑之中。
此時,一陣琴音於微風中遙遙送來,四周流水的響聲雖淋漓不絕,那琴音卻始終清晰異常,一絲一弦,通透清和,於這三千飛瀑之中化作每一顆清亮的水珠,錯疊鋪瀉,澄澈晶瑩。
水如簾,風如霧,一時之間,不辨琴音流水,月歌竟不知不覺聽得癡了,心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一絲絲流逝,空茫中,漸漸化出悵然與迷惘。
一種強烈的失落感毫無道理地襲來,如一腳踏空在懸崖,墜入深淵的沉落。
未見其人,只聞其音,便讓人自慚形穢……這樣的男子,她便是挖空心思待在他身邊一千年,恐怕也是入不得他的眼。
明知一切都是徒勞,還與娘娘求來三月之期,自己究竟在堅持些什麼?
期盼奇蹟?或是了卻心願?
能這麼近地待在他身邊,哪怕只是短短三個月也是好的,對不對?
夭朵朵……好羨慕你,因爲你冠上了他的姓氏,就算攸姬回來了,你還是他最疼愛的人。
如此幸福的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天鳳宮?
天下間有什麼男人比得上他?
你可知,有人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博他一個回眸?
唉……幽幽輕嘆,爭不過你,爭不過攸姬,我也不爭了,可你們爲何就不能對他好一點?
他身體很不好,三天了,你們誰也沒來看過他……
“陛下有請。”邱析在旁替她打起一道垂簾。
月歌深吸一口氣,下頜微微揚起,慢慢舉步,獨自穿過一道道碎光搖曳的水晶垂簾,微風輕拂,肌膚間綃紗冰涼,羅衣如水,似乎仍行走在漫天的水幕之間,那宮殿極深,似無盡頭,琴音卻就在耳畔,引她一步步前行。
她在淡香清鬱,纖塵不染,光亮如鏡的檀木地板上踏出最後一步,琴音似能聽懂她的腳步,一分不差,悠然而止。
嫋嫋餘音,繞樑不散,她緩緩擡眸,便自那水晶簾後看到了那人。
一襲白衣,靜靜垂落在古琴一側,他似仍注目於指下琴絃,鳳目微合,玉簾低垂,深深淺淺的光影灑落在臉上,看不清容顏。
月歌放下托盤盈盈拜下,嬌弱不勝,楚楚動人,幽幽髮絲隨那一低頭的婉轉輕漾在頸畔,紫紗羅裙,清如幽蘭。
“月歌見過神君陛下。”
簾後傳來鳳帝的一聲輕嘆:“今日空閒,翻閱我鳳族唯一留下的殘譜,按弦引律,補爲八十一大調,五十一小調,三十六等音,終奏成此曲,只是曲已成,舞難再,不免略有遺憾,可惜。”
月歌沉默了極短的剎那,輕聲道:“既已有曲,舞便不難。”
“哦?”玉簾折射了光影,只聽鳳帝淡淡說道:“朕倒忘了,月歌公主善歌舞,冠絕三界。”
月歌輕輕擡頭,眼波流轉,秋水多情:“神君陛下若是不嫌棄,月歌願獻醜一曲。”
話音落下,只聞三兩點琴音低低顫過絲絃,月歌單足合掌,明眸靜垂,琴音似流水,纖指美如蘭,綿長水袖如雲,繞身急落。
紫紗飛旋,玉人踏歌,翩然起舞,每一分轉折,每一次輕回,都完美地契合著弦間音符,一人指下生玉,一人袖底飛花。
琴音漸急,月歌凝眸向簾後君王含情一笑,隨即腳尖一點,妙曼的身姿越旋越輕,越轉越快,一頭秀髮亦自由自在地飛散開來。
月色、琴音、明光、花枝、輕紗、魅影,都與這絕豔的舞姿交織幻作一片炫目的光,天地失色,江海無聲。
倏然,月歌像著了魔一般簾後飛去,她討厭這道簾子,想離他近點,再近點……
就在這意外橫生之際,一張古琴突然憑空飛出,落向簾外,撫琴的鳳帝卻瞬間後退。
月歌只覺呼吸一窒,邱析的劍在離她咽喉半寸之處停住,她卻再難前進分毫。
“邱析這是作甚?退下。”
月歌擡眸,終於看到了那魂牽夢縈的容顏。
只見他乾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將邱析的劍推開,含笑嗔怪道:“月歌公主是客,你怎可用劍指著人家?”
邱析冷哼一聲,將劍收起來:“下次她再這樣突然飛過去,我就把她當刺客辦了!”
“又胡說。”鳳帝屈指彈了他一記額頭,又轉頭對月歌道:“朕的規矩,邱析與風音應對你講過,月歌公主以後還是莫要開這種玩笑。”
月歌雙眸含淚地看著他,只見男人飛揚入鬢的眉,薄而含笑的脣,微挑的脣角弧度優雅,笑意卻如裂冰,驚透心魂。
“是月歌失禮了。”
鳳帝看了看桌上的托盤,一聲低嘆,笑語溫雅:“月歌公主不必花這般心思,朕可沒當你是侍女。”
月歌這才發現他似是剛剛沐浴過,微溼的發以一根純白的絲帶輕束身後,寬鬆的絲袍隨意穿著,身形挺拔頎長,襟懷半敞,若有若無的水氣混入一絲淡淡的藥香自他身上散發出來,魅異的氣息,絲絲惑人心神。
咫尺間刻骨銘心的眼睛,冷雋,清淨,如水如墨。
“我只是想爲你做點什麼……”
月歌咬著下脣,眼淚幾乎掉了下來,鼓足勇氣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我……我喜歡你。”
鳳帝眉梢輕微一挑,嘴角挽起一個玩味的淺笑,漫不經心地問:“你喜歡我什麼?”
那樣的笑容,那樣的語氣,讓月歌心頭一陣刺痛,卻仍是不肯放棄,水眸幽幽地看著他:“我真的讓你這麼討厭嗎?”
鳳帝默了片刻,眼底一片幽深:“回去吧,不要在朕身上浪費時間。”
月歌閉目深吸一口氣,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很小聲地哽咽著:“我不求什麼……只是三個月之內,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無奈地搖搖頭,鳳帝淡淡道:“既然想當侍女,就要有個侍女樣子。”
月歌此時看得分明,他的神情極冷極淡,臉上半分血色也無,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蒼白,如玉俊面與那雲絲軟袍相襯,周身清寒似雪,不染纖塵,令人幾乎不敢逼視。
“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該做的事不要做,明白麼?”聲音平緩,眼底靜如平湖,脣畔淺笑如冰,絲毫不留情面。
“明白……”月歌抹去眼淚,啞聲回道。
“希望你是真明白了。”鳳帝言罷,徐徐轉身,拂簾而出。
鳳帝冷淡如斯,月歌傷心之餘,更是小心謹慎,她不想就這樣回去,因爲這三個月,有可能成爲她一生中最珍貴的記憶。
又過了幾日,遠遠近近地看著他,除了愛戀,月歌對這個男人又生出了濃濃的心疼。
這日,王母遣人送來幾樣療傷的靈藥,風音和邱析恰好不在,她終於有機會與鳳帝單獨共處一室。
暖閣外陽光普照,天氣晴好,房內卻仍放著一個紫銅火盆,雪色銀炭寸寸成灰,隔著淡淡木枝清香,軟榻上的白衣男子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月歌不敢出聲驚擾,將一個精緻的藥盒輕輕放在桌上,便靜靜地坐在一旁等他醒來用藥。
就這樣同他相處在這間屋子裡,呼吸著安靜到寂寞的空氣,心裡越發難過了起來。
幾日來她細細觀察,發現他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或者說他不想隨便浪費任何一絲精神,除了偶爾看看奏摺,或是翻翻書卷之外,便是這般靜靠著休息。
他有時連看書也不願花費太多力氣,書卷掠過手指時只是稍作停頓,幾乎一掃而過,每看完一冊便隨手丟入火盆,繼續靜靜養神。
幾天下來,這火盆吞噬了修羅族皇族的秘術、修羅王的滅神陣、天魔宮的血魂**、血煞樓的玄絕劍訣……每一本寶典都足以令三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而他卻棄之如敝履,毀之於不屑,彷彿看過,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他時常輕咳不止,每天都要喝藥,那藥聞起來極苦,而他連眉頭也不皺分毫,像是早已習慣。
他每日總是會收到來自各方的各種信報,似乎隨時都在想著些什麼事情,然而她從不見他有憂慮的神情。
最爲熟悉的卻是他脣角的笑痕,極淡,淡而高傲,極緩,緩而幽深。
他很信任風音和邱析,同他們說話眼中常流露出淡淡的暖意。
但對她……有時候也面帶微笑,但她能感覺到那微笑中的疏離,冷淡而漠然,彷彿沒人任何人能真正接近他,亦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月歌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在蔓延,就像一個人跋山涉水登上頂峰,卻發現滄海桑田一片荒蕪……她所做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荒謬無比。
他眼中從來沒有她,可她卻見過他刻骨深情的眼神。
原來最無情的不是他不懂情,而是太懂,卻給了別人。
這時,鳳帝似已入睡,眉心微微輕蹙,蒼白幾近透明的臉如破曉時天幕盡頭那極淡的月色,彷彿隨時都會消失遠去,令人屏息靜氣,生怕打擾了他分毫。
忽然他微一側身,雲錦廣袖不期然滑下,眼見便往面前炭火中落去。
月歌下意識擡手接住,猶豫了片刻,她將手中那截雲袖輕輕放回榻上,不料剛靠近,鳳帝突然睜開眼睛,一道極冷的目光如烈日下利劍銳芒驟現,懾人心魂。
待看清是月歌,他略微一怔,眸心中波瀾輕漾,瞬間恢復幽深。
與他對視的剎那,月歌竟感到驚人的殺氣籠罩周身,她分明有數種身法可以後退,卻一動也不能動,只因任何一絲妄動,都可能引來致命一擊。
他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根本就醒著?
過了片刻,鳳帝突然淡聲道:“以後若見朕睡著,莫要輕易靠近,說不定會誤傷了你。”
他似有些倦意,深深靠往軟墊上,擡手撫了撫額頭。
月歌愣了一愣,取了桌上的藥盒,手有些發抖,放在他身邊,輕聲道“這是王母娘娘送來的,陛下……多少服用一些吧。”
言罷,月歌默默退下,鳳帝揉著眉心輕聲嘆息:“落花有情還無物,萬點輕愁似海深……可惜你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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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凰宮。
“朵朵,玥狐貍犯了什麼錯,在璇霄大人門前都跪三天了?”
璇霄的房間離某朵的房間不過十幾米,那男人木樁一樣跪在那兒,她想不看見都難。
“沒我們的事,別管他。”冷冷地往那邊瞥了一眼,推開自己的房門走進去,不等靚靚進屋就把門給關上了。
“我有點累,想睡會兒,午飯不用管我了。”
靚靚在門前愣了一會兒,唉聲嘆氣地搖著頭離開了,太上皇也真是的,她和紫嫣好不容易說服朵朵去看看他,結果呢,好死不死就那麼巧,看到月歌和太上皇在花園賞花。
賞花到沒關係,可那片藍玫瑰是朵朵最喜歡的,他怎麼可以那麼溫柔地摘下一朵送給別的女人呢?
唉……這下朵朵恐怕是憋死也不會去看他了。
靚靚唉聲嘆氣的同時,某朵也在嘆氣,她坐在自己的牀上,看著掛在窗邊的風鈴,那用海藍色的玉石雕刻的風鈴爲玫瑰花形,是他親手雕刻的。
他的手很巧,十歲生日的前幾天,他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說:“該有的我都有了,父皇就送我一件獨一無二的禮物吧。”
於是,鳳帝花了三天時間,親手雕刻這串獨一無二的風鈴送給她,算不上有多名貴,卻是極爲精緻。
她真的是很喜歡,風一吹,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動聽極了。
登基後把有關他的東西全收了起來,唯獨捨不得這串風鈴。
去天鳳宮,看到他送花給月歌,她沒有驚動他們,靜靜地離開了。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弄懂。
她不願意再去想,躺在牀上,又被焦慮折磨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從牀底的大箱子裡翻出很久沒用過的mp3塞住耳朵。
耳機裡傳來一首男主對唱,旋律很動聽,卻很傷感。
女:這次是我真的決定離開,遠離那些許久不懂的悲哀
想讓你忘卻愁緒忘記開懷放開這紛紛擾擾自由自在
男:那次是你不經意的離開,成爲我這許久不變的悲哀
於是淡漠了繁華無法再開懷,於是我守著寂寞不能歸來……
她輕輕地閉上眼睛,溫暖的淚水已經爬滿臉頰,流到嘴邊,苦澀的味道,好像初戀。
讓過去的永遠的過去,期待未來,珍惜現在,這纔是生活的全部意義。
她想,她終於可以放開了。
小姬不肯親近他,誰也沒有辦法。
如今,他不排斥月歌,可以跟她那麼近的站在一起,很好……真的很好。
她忘記了自己有沒有把這首歌聽完,只是記得自己跟著旋律輕輕哼唱著,哼唱著,慢慢地……睡著了。
然後,她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金色的夢,她依然沒有記住夢的內容,卻感到自己忘記了所有的痛苦,快樂得好像置身天堂。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停地迴盪著,隔著無盡的歲月和悠遠的時光,縹緲而綿長,如同飄在天上。
“寶貝,只要你肯要,我永遠都是你的,愛是你的,人是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她一定是哭了,在夢中哭了,那個只屬於她的聲音被隱藏了這麼久,這麼久……久得她已經忘記了,這究竟只是她虛構的夢境,還是真實地存在過。
在這個金色的夢境中,她像個孩子一樣放肆地嗚咽著,哭得聲嘶力竭,哭得整個人都蜷在一起,縮成小小的一團。
哭到最後,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只有一陣一陣地顫抖,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不是不肯要,是我要不起。
我們不能那麼自私,既然給不了彼此唯一,那就不要再去傷害更多的人。
帥帥,原諒我……
睡醒的時候,屋子裡光影暗淡,日已西斜。
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下午五點,她整整睡了一下午。
大半天水米未進,胃裡卻好像塞滿了石頭,一點食慾都沒有,頭疼得像要裂開一樣。
她走進洗手間,看到鏡子中的人頭髮蓬亂,眼睛紅腫。
她洗了一把臉,梳了梳頭髮,出門,下意識地往璇霄門口看了一眼——玥瑯昏倒了!
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當沒看見往另一個方向走,可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小拳頭握得死緊,連肩膀都不受控制的直髮抖。
最後,她嘴角噙笑地轉身向他走去,只是那笑比哭更讓人傷心和無奈。
走過去跪坐在玥瑯跟前,抱起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淚水一點一點滴下,正滴在他乾涸的脣上:
“命都快沒了,你還跪在這兒做什麼……你是想逼死我嗎?”
玥瑯此時已沒力氣動作,虛弱地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地說:“死之前……我想師傅原諒我。這一生,若說我有對不起誰,那就是師傅。”
“別這麼傻……”她哭著搖頭,“師傅沒有把你趕出去,其實已經原諒你了。他不肯見你,是因爲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蒼白地笑了笑,費力地擡起手摸摸她哭得慘兮兮的小臉:“那……你原諒我了嗎?”
她嗚咽著點頭:“原諒你了……你把自己搞成這樣,我敢不原諒嗎?”
一襲紅衣襯得男人的臉更是慘白,癡癡地看著她,努力笑了一下:“本以爲可以熬半個月,看來是不行了……我還有三天時間,朵朵……陪陪我好不好?”
“我先送你回去。”
“好……”說話這一個字,玥瑯徹底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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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禁不住紫嫣連番的悲情轟炸和眼淚攻勢,朵朵索性躲去了璇霄家裡。
梵雋和流雲都搬去卿凰宮,剩下的幾個仙侍也被師傅使喚得整天不見人影,竹林深處的院落正好適合她靜靜思考。
師傅說救不救玥瑯,讓她自己拿主意,可這主意她一時還真拿不了。
救了他,那就一輩子都甩不掉了……這後果實在太嚴重,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個男人出來,讓她一時之間如何接受?
心煩意亂地在宮外晃盪了半天,黃昏時分纔回到璇霄家。
推開院落的大門,擡眼就見數名國師府的僕役筆挺站立在院子裡,他們見朵朵進來,整齊地向她躬身行禮。
視線越過這些人,她看到落日餘暉下,玥瑯正側躺在無篷的肩輿上。
她有些失魂地在原地愣了片刻後,方纔踱步向他走去。
玥瑯身上蓋著厚厚的裘被,原本妖孽俊美的容顏,如今已然憔悴似那發黃的菜葉。
“你路都走不了,還來找我做什麼?”
“你不來看我,我只好來看你。”玥瑯輕扯嘴角笑了笑:“最後三天,你都不肯陪我麼?”
“……”她緊抿著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怎麼不說話?”玥瑯喃喃問。
低啞的聲音撕扯得她心裡陣陣發疼,他的脣由昨天的灰白變成了紫黑。
“傍晚風大,你還是快回去吧。”
玥瑯的眼眸倏然轉冷:“這時候你還趕我走?”
“你應該多休息。”朵朵淡淡說道,斂目不去看他。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誰也不開口說話,天地間的一切好似都凝固了,四處靜如一潭死水。
不知過了多久,玥瑯才低低笑了起來,淚水在眼中打轉:“好,我走。不出意外,三日後應該是我的葬禮,你不要來,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全身一震,下一刻,玥瑯氣血攻心,猛地吐出幾口血便暈了過去……
“主子!”國師府的僕役臉色突變,齊聲驚呼。
朵朵愣在原地,失神地看著他們幫玥瑯蓋上裘被,又匆忙地擡起肩輿狂奔而去。
她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一般,虛脫地軟倒在地。
無意識攥著拳頭,指甲扎破了手掌心,眼睛毫無焦距地盯著血從手掌中流出來,心臟像是被人用刀一刀刀地颳著,疼得全身都在哆嗦。
玥狐貍,該死的不是你……是我,是我該死!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國師府,可玥瑯居然不在家,而是去了別院。
那別院她記得,她曾經在那裡和玥狐貍一起打理一條死狗。
去到別院,跟著領路的侍婢緩緩穿行在硃紅色的迴廊裡,心頭苦澀,舉步維艱。
迴廊轉了數十幾道彎,那領路的侍婢忽然躬身退去,擡眼見前邊便是一棟小樓。
此時又見一名候在門前的侍婢上前恭敬躬身道:“陛下,主子請您進去。”
朵朵呆滯地看了看她,目的地這麼快就到了?
“陛下,您請進。”見她沒有反應,那侍婢又小心翼翼地出聲提醒。
臨到門口,她怯怯卻步,心裡生出逃離的念頭。
“陛下?”見她愣在原地不動,便又開口喚了一聲。
可最終理智戰勝了膽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挪步向前,那侍婢連忙微躬著身子,伸手撫開垂地青竹簾。
待她進去後,“吱呀”一聲,那侍婢又隨手輕輕把門給帶上。
朵朵一愣,回頭傻傻地看著緊閉的房門,隨後瞭然地自嘲一笑,轉頭繼續往前走去。
伸手撩起垂地的珠簾,最先入眼的是四面巨大的窗櫺。
窗櫺之上有捲起的青竹簾,半掩的紗幔隨風輕淺舞動,淺白日光如琉璃一般碎在屋裡的玉石地磚之上,淡淡散發著瑩潤的淺白光澤。
倏然,一陣涼風悠悠從窗櫺吹入,攜來陣陣清雅的花香,不濃不淡,剛剛提神。
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她發覺玥狐貍的聰穎,在這些很平常的生活細節中也可以看得出來。
這貌似普通的偏南向窗櫺方位,他卻詭異地把風力、日光、花香都算計得很是精準。
風力、日光、花香,既不會太濃也不會太淡。
“你準備在那裡站上多久?”
一個隱有薄怒的聲音將她喚醒,轉過頭去,斂下所有複雜的情緒,眸光淡淡地望向玥瑯。
“過來。”不輕不重的兩個字,聽不出他是命令還是請求。
朵朵面色平靜地走向他的牀榻,又在一米處的距離停下,不再前行。
然而,她無意識的排斥動作,卻未能逃脫得了玥瑯的眼睛。
他眸光一黯,苦笑道:“既然肯來看我,就不要做出那麼不情願的樣子。”
隨後,他又很不安地抿了抿脣,定定看了她片刻後,方纔又苦澀道:“昨天,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你身上的禁咒真的沒辦法解?”話一問出口,她不由鄙視自己的虛僞,師傅和墨溪合力都解不了,更何況這一腳已踏入鬼門關的死狐貍呢?
玥瑯斂眸,懶洋洋地道:“如果解得了,我還用來做什麼?”
朵朵被這決絕話噎了一下,皺了皺眉,強壓心裡的煩躁,冷笑了起來:“你就這麼喜歡我的身體,喜歡得連命都不要了?”
玥瑯一震,眼神很是受傷地喃喃低語:“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隨後他闔起眼,咯咯低笑,再睜開眼睛時,眸裡已然是一片平靜的清冷:“沒有誰強迫你非要救我,自作自受是我罪有應得,你現在就可以走。”
朵朵被他的話氣得差點吐血,你個不要臉的死狐貍,這時候還敢跟老孃叫板?!
玥狐貍因爲虛弱而顯得更加澄清的桃花眼冷冷地注視著她:“既然不想救我,又何必假惺惺的來看我?或死或生皆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
他歪過身去,面向著牀榻內側,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你走!不要讓我再看見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朵朵站定在原地,想張口對他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來。
過了許久,她才鼓起勇氣說:“並不是我不想救你,只是那個方法實在不可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攥緊拳頭,心下一狠,緩緩側過頭去不看那虛弱的男人。
聲音有些顫抖地繼續把話說完,“你堅持兩天,我回去再想想辦法。”
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挺冷血的,師傅都沒辦法,還說出這種話,她果真是個無情的女人。
等待了許久不見他回答,於是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沙啞:“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當她撩起珠簾時,背後傳來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喊:“朵朵——”
身子一顫,手中的珠簾從指尖滑落,她低垂著頭,攥緊那隻手,直到手指的關節泛白。
“朵朵,剛纔我是開玩笑的,你不要走。不要走……”前面的話吼得極高,後面那句“不要走”卻低得彷彿哭泣。
她眨了眨頭,將欲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硬生生地逼回去。
“朵朵,朵朵,朵朵……”喚著她的名字,哀慼的低喃如泣如訴:“你回過頭來看看我好嗎?朵朵……”
她低著頭拼命地搖著,不,不,不,不可以對他心軟,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我不想要這個變態的瘋男人,不想,不想!
突聽背後傳來“砰!”一聲悶響,心重重一跳,不用回頭也知道一定是他從榻上摔下來了。
她渾身僵硬,想離開這裡,雙腳卻半分也移動不了。
走,走,快走啊!命令著自己快點走,快走!不要管他,不要管!可是身體卻因爲強大的愧疚,已然不聽命於她的思想。
“朵朵,你不要走……你不要不管我。”
男人爬過來,雙手抱住她一條腿,臉也依偎在她腿上磨蹭著:“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
低頭看著他抱住自己的腿,眼神哀慼,滿臉祈求,她崩潰地哭了起來:
“你不要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是玥瑯,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不該這樣!不能這樣!不可以這樣,你知道嗎?知道嗎?!”
她大哭了起來,小肩膀顫抖個不停,語無倫次。
細密的汗珠從玥瑯臉頰上不斷落下,臉色已然是蒼白如紙,顫抖著雙脣喃喃地說:
“朵朵,你真忍心見死不救?你真忍心看我就這般死去?難道我在你心中真就是一個透明的存在?”
“……”她閉上眼,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聽不到她的回答,男人的身子哆嗦了起來,他緩緩放開了她的腿,趴倒在地上,像瘋了一樣咯咯大笑了起來。
他笑了許久許久,一直笑到聲嘶力竭方纔安靜下來。
接著他安靜得像是沒有了呼吸似的趴著……彷彿已經死去。
朵朵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無法承諾他些什麼,卻也狠不下心腸就此離去。
他忽然翻轉身子,攤開了四肢,毫無形象地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屋樑。
一滴淚奪眶而出,滑過眼角落入他的兩鬢:“你走吧……我累了,想歇會兒。”
“玥瑯,你不要這樣……”她雙手捂脣,哭成了個淚人:“我不是不想救你,我只是無能爲力……”
他看著她,眼中一片荒涼悽清,卻悲極而笑:“哈哈哈……是嗎?好個無能爲力……你常說我卑鄙,但小師妹不覺得你比我卑鄙不止千倍萬倍麼?我的卑鄙是在明處,而你的卑鄙卻是藏在暗處!你明明是想看著我是怎麼痛苦地死去,卻還在假惺惺說什麼無能爲力……滾滾滾!你給我滾出去!”
“對不起……”往後退了幾步,朵朵逃命似的跑掉了……
沒有回璇霄家,遊魂一樣四處晃盪,心太亂,前所未有的亂,亂成了一團解不開的麻團。
不想他死,不想看到身邊任何一個人死去,那是陪伴了她十三年的玥狐貍,她視爲兄長的妖孽師兄,怎麼捨得讓他死?
她害怕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一想到那個總是搖著扇子,一臉邪魅的男人就這樣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中……真的很害怕。
救他,很想救他,可是卻不想用這種方式,因爲救了這一次,這輩子她都無法拒絕了。
玥狐貍,你就真的那麼喜歡我,非我不可?
但你這樣咄咄逼人,我真的很不喜歡。
你說,你這麼缺德,我是不是很應該不管你,讓你去死?
該死,你真的該死!
……
回到璇霄家,已是黃昏。
進門就看到一架無篷的肩輿靜悄悄地停在院落裡,側臥在輿上的紅衣男子雙眸失神地望著火焰般燃燒著的晚霞。
她遠遠望著他,突然有種奇怪的錯覺,莫名心慌,感覺那襲紅衣彷彿隨時都會與天空一起燃燒。
有風裹著花香襲過,他身上的紅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寬大的長袖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
“玥瑯……”她輕輕喚了一聲。
“院裡風大,來了怎麼不進去?”
玥瑯側著臉看她,淡淡笑道:“我看看就走,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你……”朵朵愣了愣,他客套又疏離的笑容,陌生得讓她很不習慣。
“我最多還能熬到明天,趁現在還有些力氣,來見你最後一面。”
男人淡淡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蒼白的臉有著藏不住的哀慼,和一份讓人難以看懂的空靈,像是要與世長辭時的了無牽掛。
心下一緊,眼睛酸澀得厲害,朵朵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當他再次擡眼的時候,眸中有絕望的幽光在腐爛,擴散。
隔了半響,他方纔說出這麼一句話:“小師妹,你可以走近一些麼?師兄想好好看看你。”
他語氣很軟像是在請求,朵朵有些動容,只覺呼吸困難,有那麼一瞬竟無法呼吸。
又過了許久,未見她有任何反應,男人的身子僵了僵,隨後又淡淡垂眸,淺淺笑道:“抱歉,我的要求過份了。”
言罷,他扯住自己胸前的頭髮,食指用力一卷便絞斷了,手指微微鬆開,縷縷青絲輕飄飄地在空中飛散。
“你在做什麼?!”她毫無預兆地跑過去,揪緊他胸前的衣襟,痛恨地嘶啞低吼:“你爲什麼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看我難過你很爽是不是?!”
他虛弱地以手肘抵在輿上,撐著身子坐起來,袍擺自曲起的膝蓋滑落,露出白色褲管。
隨後,他微微掀開了眼簾,漆黑的眸子晶瑩剔透,帶著期盼地開了口:“小師妹這是在關心我麼?”
怔愣了片刻,她被迷惑了的心瞬間清醒過來,像觸了電一般快速地放開了手,不自在地把視線轉向別處。
見她想要轉身逃避,玥瑯一個拉扯,把她迅速撈進自己微涼的胸膛。
大手扣住她的後腦勺,柔軟而沁涼的脣噙住了她的脣,貪婪而又粗暴地吻了起來。
“唔唔……”這樣的突襲,讓她一時間不知所措,全身僵硬。
“朵朵,朵朵,朵朵……”吻一下便喚一聲她的名字:“我快死了,快死了!你知道嗎?知道嗎?難道我死了對你來說真的沒有一點關係嗎?!”
一改先前的疏離,他如困獸一般哀哀低吼。
她渾身一顫,臉色煞白:“你……沒這麼容易死的。”
“事實擺在眼前,你爲何還要說這樣的話?!”
大手用力按住她的後腦勺,讓自己的額頭緊緊抵在她的額頭上,喃喃低語:
“……難道你真捨得看著我死去?難道我們十幾年的相處,沒有在你心裡留下一點痕跡?難道我選擇愛你也是錯?”
雙目一痛,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空氣在悲哀的沉默裡慢慢冰冷,黃昏的風有些蕭瑟,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他的身體沒有一絲溫度,根本就像是一塊冰。
這樣脆弱的玥瑯讓她心口泛起一陣酸楚,那酸楚漸漸凝聚,化成可不言語的沉痛,像巖石一樣盤結在心裡,壓得人幾乎窒息。
他極深地凝視著她,苦笑一下,低聲呢喃:“對不起,我又讓你爲難了。只是朵朵,我要走了,臨走前,你能不能像對紫陽和花錯那樣……抱抱我。”
心有些發抖,可觸碰到他淋漓著哀傷的眼睛,拒絕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好。”
他像個孩子一樣地笑了,縮著身子依偎在她懷裡。
她就這樣靜靜地抱著他,用手指輕輕梳理他亮如錦緞的黑髮。
“朵朵……”低聲地喚著她,男人擡起頭,繾綣地笑著:“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時你剛孵出來,白白胖胖的,大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咧著沒牙的小嘴撲到我懷裡,很開心地直哼哼。青蘿把你抱走你就哭,回到我懷裡你又笑,真的好可愛好可愛。”
她也笑了起來,屈起食指敲他的腦袋:“既然我那麼可愛,你爲什麼又不願意做我的保姆,還把我推給陽陽?”
“我不太會帶孩子……你又是陛下的寶貝蛋,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拿什麼賠他?”
玥瑯有些難爲情地抿脣笑笑,眼中折射出瀲灩水光,黑眸亮得動人,喃喃地說:“若是早知道會有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一天,那時候我死也不會放手,別說做保姆,就是做奶爸我也願意。”
他開心的笑著,一臉的幸福甜蜜。
她心疼地摸了摸冰冷卻依舊迷人的臉:“是我將你引進了地獄。玥狐貍……你有沒有怨過我?”
“不。”他只是搖頭:“路是我自己選的,從沒怨過任何人。我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只盼著有一天能夠成爲你生命的一部分,竭盡所能地疼惜你,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永遠做個快樂的小公主,可是……”
他停頓了一下,肩膀聳了聳,悲哀地說:“我真的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用這麼卑鄙的手段,成爲傷害你的禽獸。”
說到這裡,他哽咽了:“朵朵,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傷害你,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手指上沾著他的淚,滾燙炙熱的溫度像熔化的鐵水,朵朵輕輕環抱著他,溫柔地拍著他的背:“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他寬厚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著,把頭深深埋進她的懷裡,像只受傷的獸,絕望無助地哀嗚:“朵朵,爲什麼你就不能愛我呢?”
她擡起頭,望著絢麗的天空,默默地在心裡說道——如果,愛可以選擇,如果愛你,可以讓我無所畏懼,我會選擇愛你。
可是,愛情是造物外的法度,無法選擇,不能掌控。玥瑯,我只能把你當成我的血肉至親……
“朵朵,你在想什麼?”
她搖了搖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玥瑯落寞嘆息:“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你就當我從來沒有來過吧,我不多打擾你了。”
話一說完,他便拿出一個竹哨欲要喚人擡他回去,正要放在脣上吹,卻被她的手壓了下來。
“朵朵……”玥瑯擡眼,晶亮的眼眸掠過驚喜與不解。
她壓著哨子的手哆嗦了起來,眼淚一滴一滴打在他臉上。
這些日子,她不敢看,不敢想,不敢聽,像一隻把頭埋進沙子裡的鴕鳥,躲避著關於他即將死去的一切信息。
可是,看到他這個樣子,她清楚地知道,他快死了,他真的快要死了!
生命會在那具軀殼裡萎縮,體溫會一絲絲流失,最後只剩下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
不,連屍體也不會剩下,一半天狐血統的半妖死去,通常是沒有屍體的,即使他貴爲國師。
……不要這樣!不要!不可以讓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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