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氣已經有些燥熱,人們這邊剛甩掉厚實的春秋裝,那邊就忙不迭換上單薄的夏裝。這個季節,楊家橋周圍的山坡上早已被濃得欲滴綠色重重的覆蓋,整個村子都浸潤在爛漫山花的芬芳之中。
這天,桂芬匆匆吃過早飯,便提起一籃換洗衣服去往清澈見底的小河邊。蘭子家的大黃也來了,它搖著尾巴不遠不近的跟在桂芬身后,桂芬才來十多天,大黃現在儼然就把她當做主人了,無論桂芬走到哪里它都像跟屁蟲一樣緊隨,而桂芬也習慣了有它的陪伴,大黃在身邊,她就不感覺孤單,心里就踏實,有安全感。
桂芬來到河邊,挑了一塊平坦的石板,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來堆放到石板上用水浸泡一會,然后再一件件鋪開,用圓滾滾的棒槌往濕衣服上使勁的捶打。由于桂從沒在野外的河水里洗過衣服,她下蹲的姿勢十分的別扭與不專業,一切都顯得笨手笨腳,她撅著肥臀吭哧吭哧捶了十多下就累得胳膊發麻,手脖子發酸,加之捶衣時濺在她臉上的水沫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只得暫時停下來。她站起身,用衣袖抹去滿臉細密的汗珠和白色水沫,眼前豁然清亮了許多,舉目就能看清不遠處的那棵銀杏樹和遠處的青山,以及唯一通往山外的土路上卷起的塵土。塵霧像是蔓延過來的沙塵暴,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桂芬還看見一隊人馬在迷朦的塵埃中迅速向楊家橋這邊推進。桂芬推斷這隊人馬肯定不是石魁他們的隊伍,因為領頭那個騎在馬身上的男人她曾在陳家見過,是駐城最大的日本軍官左田。
“鬼子來了!”桂芬在心里喊了一聲,丟下未洗完的衣服起身就要往村里跑。
可她剛立起身子馬上又蹲下了。她知道這樣冒然往村里跑立刻就會被鬼子發現,那時,自己的生死難保不說,村里那么多人因得不到訊息而被抓被殺才是大事啊!桂芬蹲在地上心急如焚的想呀想,卻一時很難想出不被鬼子發覺又能給村里人報信的好辦法來。情急之下,桂芬發現大黃正支愣著耳朵立坐在不遠處,昂著頭靜聽大路上傳來的聲音。桂芬靈機一動,忙喚過大黃,不假思索的往路上一指,說:“大黃,去咬那些壞蛋,快去!”桂芬明知這么指使忠誠的大黃過于殘忍,但那一刻,她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大黃得到主人指令,立刻像脫弓的箭一樣飛馳過去,奔著馬后面那一個矮個子日本兵就撲了上去,它一口咬住日本兵的一只耳朵使勁一擺頭,血淋淋的耳朵立刻就脫離了腦殼,疼得那個日本兵猛地跳起多高,嘴里哇啦哇啦的叫個不停。另一個那個日本兵慌忙舉起長槍,向再次撲過來的大黃連射兩槍,大黃隨著槍聲搖搖晃晃的掙扎了幾下,最后倒在了地上。
正在緊急趕路的左田忽然聽到身后的槍聲,趕忙勒住馬韁繩,回頭一看有條大黃狗已經躺在地上,四肢還在顫顫巍巍的抽搐著,左田明白了,他突然策馬過去,“嗖”地抽出東洋刀就將那個開槍士兵的頭砍了下來。
蘭子和站崗的民兵同樣也聽到了槍聲。
“快,你們幾個負責掩護群眾往西山里轉移,我來去敲緊急鐘!”蘭子邊吩咐民兵小隊長,邊飛快的奔向村中心那棵老槐樹,那上面吊著只有楊家橋人遇到危急事情時才能啟用的報警的銅鐘。
其實,村里人幾乎也都聽到了那兩聲響徹云霄的槍響,只不過很少有人能即刻判斷出那槍聲的歸屬,直到聽見那緊急又耳熟的銅鐘聲,鄉親們才排除猶豫紛紛逃往西山深處。
但是,由于鬼子來的太突然,留給鄉親們撤離的時間就少得可憐,最后,一部分沒來得及撤離的群眾都被集中到村南頭的銀杏樹下。
蘭子也在其中。本來蘭子是有時間撤離的,但為了能夠多撤離走一批群眾,她落下了,直到被鬼子抓住的那一刻,她還在為指導群眾而忙乎著。
剛開始,驚恐的鄉親們還在胡喊亂叫一片騷動,不一會兒就被手持長槍的日本兵強行攏成一團,就像遭遇惡狼的羊群,驚悸的圍攏在一起,一點響聲都不敢弄出來。
偏就有幾只不知深淺的鳥兒躲在濃密的樹葉間競賽似的鳴叫著。左田抬頭瞅瞅,皺了一下眉宇,一聲不響的從身旁一個日本兵手中取過一桿長槍,朝著鳥兒鳴叫的方位連射兩槍,那些受驚的鳥們便撲棱開翅膀,留下幾顆新鮮的鳥屎拼命飛向空中,飛往遠方。現場再度安靜下來。
左田將血跡未凈的東洋刀杵在叉開的兩腿間,雙手支撐在刀柄上,并以此為重心將身體微微前傾。他用藏于鏡片后面的目光在緊攏的人群中來回移動著、搜尋著,試圖捕獲到他所想找的目標。但是他搜尋了幾遍,看到的幾乎都是一樣憤怒的面孔,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幾個面帶恐懼的小女孩身上,她們緊緊的抱住大人的腿一個勁的往后面擠,往身后藏。左田詭異的笑了笑,陰聲道:“你們中間誰是新四軍游擊隊都站出來吧!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最好別吃罰酒哦!”
長時間的靜默。人群里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彈。
左田似乎沒了耐心,他轉過臉對身旁的日本兵努努嘴,幾個日本兵立刻沖向人群,抓過兩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就往人群前一丟,直嚇得兩個孩子胡蹬亂叉失聲的嘶喊。這時,左田又朝兩個小女孩努了努嘴,幾個日本兵便爭先恐后撲了過去。有個日本兵手快,搶先撕下一個小女孩的上衣,小女孩直接就暈厥了。
“住手!”人群中突然傳出蘭子的厲聲叫喊?!澳銈冞@群禽獸,放了孩子,我就是你們要找的新四軍游擊隊!”
倘若蘭子不主動沖出人群,左田到底也未必能查出她來。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幫禽獸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幾個未成年的孩子給蹂躪、糟蹋了,那好比拿刀子一點一點分割她的肉,疼痛到她骨子眼里。
左田見此招見效,便趕忙示意日本兵停下。他興奮的看著一個精致的女人擠出人群又坦然的向他走來,他盡可能的沉住手,待女人走近,他歪著頭半信半疑的問:“你……是游擊隊?”
蘭子不屑的看一眼左田,說:”廢話!不是我站出來干嘛?快把孩子和鄉親們都放了,他們是無辜的,所有的事情都與他們無關!”
“好呀,放人可以,你要老實的跟我說,這人群里還有多少新四軍游擊隊,讓他們都站出來?!弊筇镎f。
左田這種陰招早在蘭子預料之中,蘭子不慌不忙沉穩的周旋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這與他們所有人無關,這兒就我一個人是新四軍游擊隊,有關新四軍游擊隊的事情我全知道。”
狡猾的左田顯然也看穿了蘭子是避重就輕,故意把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因此,他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他確信這群人里肯定還有**分子。但他仍然不急不躁的順水推舟道:“哪好,就請你說說有關新四軍游擊隊的有價值情報吧。”
”那你必須先放了他們我才能跟你講?!碧m子不信任的說。
左田沒有馬上回答蘭子,他歪過頭去跟一個小頭目耳語了幾句,然后把握十足的向日本兵揮揮手,示意把兩個小女孩先放了。兩個小女孩如獲重生的連滾帶爬返回人群。
“說吧?!弊筇镛D過臉皮笑肉不笑的對蘭子說。
“你想聽啥?”蘭子問。
”當然是關于新四軍游擊隊的最新活動情況,還有,人群里到底還有多少跟你一樣身份的人?!?
“我再跟你重復一遍,跟我一樣身份的人早都撤離了,這里就我一個是你們要找的人!”
左田立刻收起偽裝的奸笑,十分惱怒的吼道:“你的,狡猾狡猾的!死啦死啦的!”
隨后,幾個日本兵過來,七手八腳的把蘭子捆綁在粗壯的樹干上,周圍攏起一堆潑了汽油的干柴,稍微有點火星,蘭子就會被熊熊烈火吞噬。此刻,左田客觀的認為,人在親眼目睹自己一步步臨近死亡之門時,內心沒有幾個不恐懼的,甚至是崩潰,尤其是女人。因此,左田對眼前這個女人還抱有一絲幻想和期望,他便再次逼近蘭子問:“說不說?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要殺要剮由你,反正我說啥你也不信?!碧m子無所畏懼的說完這句話,她雙眼微閉,心里開始默默祈禱這棵貼身的神樹能夠實時顯靈:保佑我和鄉親們平安度過這一劫,不是我蘭子怕死,是我現在還不能死呀。
左田看出在這個女人身上很難找到希望的突破口,便下令點火。
桂芬眼睜睜看著小鬼子一個個跑步從躺在血泊中的大黃的熱體上踏過,心如油煎,疼得她淚水漣漣。待霧幔一樣的塵埃剛散開落定,桂芬便瘋了般的撲向大黃,泣不成聲的將大黃的頭緊緊抱在懷里。
爆豆般的槍聲在村子里響了一陣過后就停了。桂芬趕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的跑到村口,她趴在一塊巖石上,遠遠的看見銀杏樹下站了許多人,有鬼子,也有村民,還有被捆粽子一樣綁在樹干上的蘭子姐。一個日本兵手舉燃燒的火把正一步一步往堆放的干柴走去,桂芬嚇得立刻閉上雙眼不敢再看下去。
恰在這時,西北天際忽然飄來一大塊烏云,瞬間狂風暴雨雷電交加,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銀杏樹,劃過那個正要點火的日本兵,眨眼功夫那個日本兵就被燒成焦炭倒在了左田眼前。左田驚悚的睜大眼睛,雙手捂著耳朵哇啦哇啦的往后退了十多步,他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桂芬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了,剛好看到這夢幻般的過程,她既驚奇又興奮,她在心里默念祈求雷公,快快將這些禽獸不如的小鬼子統統劈死。于是,她不斷抹去眼瞼的雨水,眼巴巴的等著再來幾個閃電和炸雷,等著奇跡再次到來。然而,桂芬看到的是活蹦亂跳的左田仍在風雨中咆哮著舉起手中的東洋刀,發瘋般的沖向蘭子。
這時,覆蓋在銀杏樹上空的那塊烏云已經開始緩慢的移動,并且漸漸飄向遠處,雨點也隨之稀小下來,一股一股清新的空氣彌漫在銀杏樹的周圍。桂芬深吸一口氧份十足的空氣,再緩緩的吐出,她豁然覺得沉悶的胸口舒緩了許多,那種死亡前的緊張與恐懼也隨之減輕了一多半,她鎮定點用手指將紛亂潮濕的頭發隨意梳理了一下,爾后昂起頭,目光正正的盯著正舉刀沖向她的左田。
桂芬始終是眨也不眨眼睛的盯銀杏樹下看,見蘭子姐再次面臨死亡,她也再次膽怯的閉上了雙眼。
但是,傳入桂芬耳畔的卻是一陣槍響和激昂的沖鋒號聲,桂芬警覺的睜開眼睛,只見左田像個醉漢一樣隨著槍聲晃晃悠悠的倒在地上,那些站在人群周圍的日偽軍見勢就像是點了火的馬蜂窩,立刻亂作一團,各自尋找藏身之所。
“趴下!鄉親們都別亂動,快點趴下!”綁在樹上的蘭子急得跺著腳大喊。
鄉親們就地趴下之后,就給新四軍游擊隊留下大片的可射擊面,被包了餃子的日偽軍很快就被楊震山率領的游擊大隊消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