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桂芬是帶著一肚子氣從娘家回到自己房間的。本來,她中飯后無所事事,飯碗一丟就想去睡會,可躺到床上卻又被煩人的知了吵得無法入眠,煩躁之中她忽然想到了父親,想到賭鬼媽媽死后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個。雖說母親活著的時候他們夫妻感情并不好,但畢竟夫妻一場,每天起碼有個女人管他吵他或者罵他,諾大的房間里還有個動靜,有了動靜就有了人氣,退一步說,那個家還算是完整的。可如今,就他一個人形影孤單的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轉來轉去,不禁心疼,桂芬就想著帶些夏裝過去看看他老人家。
桂芬只身來到娘家老屋,遠遠的就連喊幾聲爸,屋內卻沒人回應,桂芬就上前推門,門閂著,桂芬有點擔心,心想是不是父親病了?于是她趕忙拍門,“嘭嘭”的拍了半晌,門吱的一聲開了,父親穿件大腰短褲,裸著上身站在門內。“大熱的天,不在家里睡一會午覺,跑到這來吵人。”父親一手在他瘦骨嶙峋的胸脯上漫不經心地搓著汗垢,另一只手抓撓自己蓬亂的頭發,面帶紅暈,很不耐煩的看著桂芬說。
桂芬沒想到多日不見的父親一見面就是這種不待見的態度,馬上覺得自己所有的擔心和思慮都是多余的,心里不免有些難過。就在她猶豫是寬著心進屋還是賭氣將包裹在門外就返回的瞬間,朱媒婆衣衫不整的從里屋走出來,她毫不掩飾的說:”呦,這不是桂芬嗎?怎么不進屋來呀?這么熱的天,快進來喝口水吧。”那口氣,儼然是這個屋的女主人。
桂芬氣得渾身抽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狠狠的將手里的包裹往地上一扔,轉身離開了娘家老屋,一路流著淚返回陳家自己的房間。
桂芬平躺在床上,心里發躁發慌,她抓過一把蒲扇,在臉前使勁的搖了一陣,才覺得心里好受些。桂芬這般氣憤,倒不完全是因為父親找女人,平心而論,他孤單一個人,正兒八經的再找個老伴也是應該,但他跟朱媒婆那種有丈夫有兒女的女人混在一塊實在讓桂芬想不通,更可氣的是明擺著那個女人跟父親在一起就是為了貪圖父親的財物,而父親竟然還執迷不悟的甘愿被騙,這讓做女兒的能不惱嗎?可是,桂芬也知道,男女之間一旦廝混到一起,八頭牛也拉不回來,自己也只能干惱火而無法阻止。
就在桂芬為父親的窩心事而煩惱無奈之時,陳三醉醺醺的推門回來了。自打楊震山的“紅槍會”端掉了西城門炮樓之后,左田除了加強各城門炮樓的兵力之外,同時也給陳三的保安大隊增加了許多任務,所以陳三這段時間忙得跟孫子似的,中午幾乎沒空閑回家。但是他今天突然回來了,桂芬無心去猜更不想問他回來的原因,桂芬其實巴不得他永遠不回家,最好是死在外面。
陳三瞇縫著小眼,笑嘻嘻的說了一聲:“我回來了!”然后便麻利的往桂芬身邊一躺,兩只手就去解桂芬的衣扣。
桂芬被陳三帶來的酒氣和汗臭味熏得直犯惡心,心煩氣躁的掰開陳三的手,沒好氣的說:“別煩人!”
陳三說:“怎么煩你了?老子在外面玩命的忙乎了這么多天,女人邊都沾不到,回家來你還不許我碰,想憋死老子呀?”
桂芬說:“煩!不想!”
陳三說:“煩我?那你想誰?是不是還在想那個死去的兵哥哥?”
陳三的這句話就像一把鋒利的鋼刀猛的捅在桂芬愈合不久的傷口上,鮮血再次噴涌而出。桂芬忍著穿心的劇痛,默然瞪著陳三,那目光猶如一把利劍,欲穿破他的心臟。陳三從沒見過桂芬這般怒相,有些心虛的說:”干嘛這樣看著我?想吃了我不成?”
桂芬并不回話,仍然怒視著陳三。陳三眨巴眨巴眼,好像有些急:”別給臉不要臉,就起你嫁到陳家,老子哪里虧待過你?可你呢?都快一年了,肚子里連個屁動靜都沒有,是不是成心讓我絕后呀?”陳三說著便發瘋似的將桂芬推倒,三兩下就扯掉了桂芬所有的衣服,猴急的爬到桂芬身上。
其實,陳三這個干糠的煙鬼每次爬到桂芬身上,只是胡抓亂撓的折騰一陣子人,實質性的正事一回都沒做成,難怪桂芬肚子一直都沒有動靜。
現在,陳三軟塌塌的滑到桂芬身旁呼呼的睡著了,而桂芬仍像木頭一樣躺在陳三身邊默默的流著淚。
這些天,清剿成果雖然很有成效,但從左田的臉上并看不到絲毫的喜悅,因為剛站穩腳跟就被地方土匪端掉了一個炮樓,左田越想越惱怒,他總覺得有塊石頭壓在心里,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時常瞇著眼在作戰室里走來走去,反復想著中國一句老話:鏟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接著他又想起另外一句警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突然停下腳步,緊握的拳頭重重的砸向桌面,一個復仇的計劃迅速在他心中生成,于是,他抓起電話,分別給陳三和野島小隊長打過去。
跟往常一樣,每次行動前陳三都喜歡喝幾杯燒酒提提興。晚上他叫上心腹石魁,兩個人進了酒館,正喝得起興,陳三突然叫停:“好了,不喝了。”
“怎么了?三爺,是不是菜不夠好呀?”石魁不明白的問。
陳三隨口說:“不是,今天就喝到這了,不能貪杯,再喝就耽誤夜里行動了。”
石魁納悶:“三爺,今晚有啥行動?我怎么不知道呀?”
陳三頓覺自己酒后失言,就翻著白眼沖了石魁一句:“軍事機密,別亂打聽!”
石魁哦了一聲,連連點頭答應,可散場后他心里一直犯嘀咕,估摸來估摸去,最后他想八成是沖著”紅槍會”去的,因為前陣子“紅槍會”端掉了西城門口的鬼子炮樓,真正的替古城百姓出了口惡氣,同時也澆滅了小日本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所以,左田咽不下這口窩囊氣才千方百計的搞報復行動。
想到了“紅槍會”,石魁就想到了一直讓他崇拜的楊震山。石魁老家與楊家橋相距不遠,他打小就知道楊家橋有個叫楊震山的武師,一心想去拜師學藝,可家里窮的連拜師費都拿不出來,他只好趁著月夜跑到楊家武場外偷看,之后再回家照著記下來的大概路數苦練。后來長大了,他就進了陳家做家丁混飯吃,由于他身強力壯又會些功夫,很快就被陳家提升為隊長。再后來,日本人來了,陳壽山和陳三都當了鐵桿漢奸,石魁也就成了陳三的副隊長,狗一樣每天跟在他后面,眼睜睜的看著他和小鬼子屠殺和蹂躪自己的鄉親。因此,石魁早就恨透了他們,真想一刀將陳三斬成三截。
尤其是前段時間,聽說楊震山領導的”紅槍會”不到一個時辰就端掉了鬼子的炮樓,石魁在心里就更加佩服敢跟小鬼子真刀真槍干的英雄楊司令了。所以他非常擔心,萬一左田這次精心設計的偷襲行動真是沖”紅槍會”去的話,那后果……石魁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心急,最后他萌生了一步大膽求勝的險棋。
晚上,楊震山查完崗剛回屋躺下,就有哨兵押著一個莊稼漢模樣的陌生人來到門前報告,那個陌生人進門就急切的說:”楊司令!鬼子今晚可能要來偷襲你們,你們趕快做好準備!”
楊震山捋一把胡子,驚疑的問:“你是誰?你怎么知道的?又是誰讓你來報信的?”
“這……你就別問了,你們趕緊準備吧,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啊!”那個人又重復一遍。
雖然說楊震山對這個來源不太可靠的情報將信將疑,但又不敢疏忽大意,這畢竟關乎一“紅槍會”生死攸關的大事,因此,不管情報是真是假他都得當真做好應戰準備,那么,這一仗又該怎么打呢?
前面交代過,楊家橋村三面環山,只有一條通往村里的山路,當初,楊震山之所以將“紅槍會”總堂口設在這里,就是因為此地易守難攻,可進可退,只要將兵力布置到兩邊山坡,縱使千軍萬馬也很難突破,即便萬一失守,隊伍也可隨時撤退進山。
今夜,楊震山就是按照這個戰術將兵力埋伏在兩邊的山坡上,只等小鬼子往里鉆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月亮從東邊升起又落到西邊天際,可還是沒見鬼子來,趴在山坡經受了一夜蚊蟲叮咬的隊員中就有人開始發牢騷:“明知道小鬼子夜晚不敢行動,還偏信那個神秘人的鬼話,活活讓弟兄們喂了一夜蚊蟲。”
”是啊,都困死了!真想睡上一覺!”
“發什么牢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楊司令不是跟我們一樣熬到現在嗎?”穆道鎖厲聲阻止道。
“哎,哎,別說話了,你們看有哨兵正往這邊跑呢,說不定鬼子真來了!”
隨著那個人的一聲喊,情緒煩躁的隊員們都把目光移了過去,不一會兒就有人傳話過來說:”司令發話,準備戰斗!”
直到這時,楊震山才感覺后背有些涼颼颼的,他發自內心的自言自語道:”乖乖!幸虧老子沒把那個人的話當耳旁風,這一夜真是沒有白熬呀!”楊震山再次傳令:“聽我槍聲,等鬼子鉆進口袋再狠狠的打!”
通往楊家橋的山路上,陳三領著保安大隊走在隊伍前頭,日軍緊隨其后,隱約中,猶如一條彎曲的巨蟒在月光下游動。楊震山兩只眼睛如同貓頭鷹一樣緊盯著山凹里的獵物,待獵物的尾巴完全進入可射擊的范圍,他大喊一聲:“打!”
左田做夢也沒有想到,本來計劃利用這個特殊地形來個以牙還牙,全殲“紅槍會”,結果卻被反包圍,成了對方甕中捉鱉。但他并不甘心,躲到巖石后面,冷靜的觀察和評估了一下兩邊山上的火力,他知道土匪的人并不多,武器也遠不如皇軍,組織火力反擊還有勝算的可能,至少不會全軍覆沒。
可是,更讓左田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日軍的重型火力即將壓制住山上的槍林彈雨之時,左田的身后響起了槍聲,沒有防備的日軍即刻散了陣勢。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本可以靠先進的武器扳回敗局,這么突然的一擊,日軍的整個防線就潰散了。
“殺呀!”楊震山一聽鬼子屁股后面也響起了槍聲,剛才還十分猛烈的日軍火力突然間斷了,憑經驗,他判斷有援軍,于是大喊一聲,就率先沖下山去。
左田聽著兩邊山坡傳來的響徹云霄的喊殺聲,再看看那些如狼似虎往下猛撲的“紅槍會”隊伍,他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相當危險的境地,再不迅速撤退,恐怕真要命喪此地了。他非常不甘的用中國話狠狠的詛咒一聲唯一可能泄露情報的人:“陳三!你個狗雜種!”
至此,左田苦心策劃的偷襲行動最終以丟下十幾具日偽軍尸體而敗退,左田領著殘兵敗將狼狽的逃回古城的頭一件事就是傳喚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