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島,在東南沿海某處,距離陸地最近有80多海里。說是島,是因為面積有1.5平方公里左右,但在軍用地圖上標注的卻是無名嶼。島上,有座低矮的小山,海拔140多米,居于島中間,熱帶叢林覆蓋著整座小山,一直延伸到無名島的邊緣。環島四周多是礁石,只有西北角有一片窄窄的海灘,可容小船靠岸。
50年代,島上就建了一座燈塔,為過往船只導航。幾十年的海風海浪沒能催垮它,它一直矗立在小山之巔,守護著這片并不平靜的海域。這片海域的特點:海面下多礁石、多暗流,過往船只容易出事。
起初,因海防需要,這里駐守著一個海防連13連。八十年代,世界格局的變化,長時間的和平,促使海防連回撤。但燈塔的作用卻沒有消失,這里就留下一個守塔兵。因為這個兵的緣故,無名島成了海防連13連的屬地。一茬茬的兵走,一茬茬的兵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無名島守塔兵,成了海防連13連的一個編制。
無名島守塔兵,編制1人。
要求:二年兵以上,思想紅、作風硬、守紀好,專業精。
島上房子很多,原先是一個連的營房,各種生活設施一應俱全。還有一臺5000瓦的發電機,供應著全島,現在僅僅保障一個人和一座燈塔。
每當天氣好的時候,海面碧波萬頃,無名島像鑲嵌在綠色翡翠上的一顆祖母綠,隱隱閃光。平靜的海面連接著天地之間,天空中間或幾只白色的海鷗飛過,在碧海藍天之間留下白色的軌跡和清脆的鳴叫。
除此之外,無名島仿佛一個嗜睡的美人,平靜安詳躺在海的懷抱里,嬌女兒一般放心地入睡。
大海是一個美麗的母親,但有時脾氣卻也大的嚇人,發起怒來,天地為之變色,堅硬的礁石也會顫抖。無數的海浪遮天蔽日沖洗著無名島,抽打著島上的一切。
大海,無名島,在漫漫的時間流中演繹著平靜、溫柔和憤怒。
無名島是海防13連的防地,可離連部的距離之遠卻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所有海防部隊中絕無僅有的一個,將近80海里。海防13連駐地在一個美麗的沿海小鎮,叫東塘鎮,位于東南沿海某處。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改革開放前,大多數居民都是靠出海打魚為生,隨著改革開發的深入,東塘鎮也受益匪淺。
東塘鎮有一個天然深水港,可以泊靠大型船只。改革開放的春風拂過這個美麗的小鎮,小鎮的經濟迅速發展起來。伴隨著進出口業務量的逐漸擴大,小鎮的各種與外貿有關的輕工業、商業發展異常迅速,小鎮的人口也急劇膨脹起來。小鎮的原居民現在只占總人口十分之一不到,其余全是全國各地涌入的“淘金者”。人多了,各種工商業發展了,小鎮現在所有的地方都是城市的模樣,在這里已經找不到農村的字眼。只有在小鎮的各個街道名稱還偶爾留下一些記憶,如,洪塘村街道、孫厝街道等。
海防13連駐守在小鎮東南角的一座小山的山腰。依山靠海,在面向海面的半山腰上構筑了各種工事,和連隊的營房相距不遠。山下就是海灘,海灘上布滿了各種石樁和鐵刺,主要用于防止敵登陸艇沖灘。山頂設置了一個指揮觀察所。
東南沿海所有小山都是一個模樣,山上各種油松植被像一頂綠色的帽子蓋在小山頂,山腰以下綠色逐漸稀疏,綠色中斑駁夾雜著沙灘的土黃色,與海水的藍色相映著,融成不太協調的自然色彩。
在距離13連駐地1公里處,就是東塘鎮的港口——東塘港。來來往往各種船只,滿載著各種貨物往來世界各地。東塘港原是一個軍民兩用港,改革開放后才轉為民用。
海防13連有一只小型運輸船,平時就泊靠在港口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就是這只船一個月為無名島運送各種給養,維持守塔兵的生活和值班。
海防連營院座落在小山山腰,依山而建,梯次布局,迷彩色的營房與周圍環境倒也協調,在遠處咋一看,不仔細的話很難分辨出這是一個部隊的營房。只是在營院中一座新蓋餐廳的紅檐白墻與環境格格不入,破壞了偽裝效果。
海防13連連部,煙霧繚繞。連長石海濤和指導員付義明在商量事情,其他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石海濤叼著一只煙,眉頭緊蹙著,不停地抽著煙。指導員不緊不慢地喝著水。
“我說老付,你倒想想辦法。劉文雄已經在島上守了三年了,也得回來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個人呆三年,是什么概念。”
“換了我,也他娘的得瘋了。關鍵他服役期滿了,得轉業了。讓誰去?”
付義明還是慢騰騰的,放下杯子。
“老石,這個事是不好辦。我上個星期找各個排摸了摸底,關鍵沒人想去。這個事我也愁啊!”
石海濤沉思了一下,忽然說到。
“要不這樣,你看行不行?”
“怎樣?快說,別賣關子。”付義明一聽也來了勁,追問道。
石海濤奸奸地笑了起來,“要管用,老規矩,一包玉溪?怎樣?嘿嘿”
付義明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少來,你小子訛詐了我多少包了?快說!”
“誰去咱優先給誰轉士官,就算他差得不得了,只要比豬聰明一點都行!”石海濤咬咬牙,發狠地說。
指導員付義明楞了,滿臉驚愕,失聲說到。“什么?”
“看看看,又來了。大驚小怪的,像人家搶了你媳婦似的,緊張什么?要不你想一個比這更好的辦法?”石海濤不屑地瞥撇嘴,瞪著付義明。
連部又陷入了沉默,付義明又習慣地拿起茶杯喝水,石海濤又點了一根煙,悠哉游哉地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嘴里哼著不知道什么調。東墻上石英鐘的指針不緊不慢地畫著圓圈。
“老石,只能這樣了,出了問題我來負責。”付義明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頓,咬咬牙說到。
石海濤一聽“騰”地跳了起來,“什么你負責?你付個鳥責,這事叫團長政委來只能這樣辦!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這幫小子誰愿意去?有事我們一起扛!”
說完,石海濤又溫柔起來,把身子往指導員那靠了靠,伸出一個指頭,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道。“一包?玉溪?怎樣?嘿嘿!咱倆誰跟誰?你抽得少,我不幫兄弟幫誰!”
付義明不耐煩地擺著手,目光有些游離,在思考著讓誰去,誰合適去?畢竟守島不是旅游,一去就得幾年。
……
入夜,指導員房間。付義明在找人談話,了解情況。一直到午夜燈才熄掉。
我是四川綿陽人,叫李棟梁。個子170公分,一張長得不能再普通的臉。農村兵,也是山里人。父母是農民,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我是老幺。老爹可能對我抱的期望不小,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希望我能成為國家棟梁。中國人起名字自古以來就有講究,分大名、小名。大名也就是正式名稱,分三部分,叫姓、名、字。像我大名叫李棟梁,姓李,名棟梁,字呢?關鍵我的父親沒啥文化,他自己都沒有字,我沒有也就理所當然。記得看小說《三國演義》,里面武功蓋世的關羽關云長,就是姓關名羽字云長的。小名,我父親可就沒有對我抱啥希望了,起了個賤名叫石蛋。后來聽父親解釋說大家都是這么給孩子起小名,還說賤名好養。是啊,石頭下的蛋,還能怕啥?
盡管我大名起的夠氣派,也包含著老爹對我的無限期望,可我讓老爹失望了。我雖然不承認自己笨,可上學時卻總覺得那一個個方塊字和我不共戴天,我煩它,它更煩我。更別說英文字母,一個個長的像老外似的,愣是經常給我臉色看,讓我不知所云。
沒轍,在老爹的“鼓勵”下(實際上被老爹手中的荊條鼓勵的),我光榮參軍,穿上了綠軍裝,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員。
人長得普通,這得怨老爹老娘,誰讓他們比我還普通呢。咱既然長得普通,說明命運這家伙對我沒啥照顧。既然命運如此,我還能咋辦?
什么人定勝天,我不敢茍同。這家伙,我們家那里經常有山洪,偶爾還有泥石流什么的,房屋、人畜在這些東西面前,仿佛紙糊的一般。我就是這樣,對大山比較崇拜,關鍵是害怕。
我的參軍入伍沒有什么可圈可點的,還是很普通。訓練學習什么的,不差也不好。
至于轉士官、入黨,我曾一度有這個念頭,而且也很強烈。可人家說,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一點不假。經過無數血淋淋的“PK”,無數“猛人”讓我不得不面對現實,也讓我明白“現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為什么那么大”!
你肯定會問,“猛人”還能無數?
知道野兔怎么死的嗎?告訴你吧,是第一“猛人”張小飛追死的。不信?
你來咱13連打聽打聽!
張小飛,人如其名。用我們部隊的傳統說法,人非常精干!也很強壯!一身的腱子肉充滿著無窮的爆發力。盡管我從電影里知道大力士大都是“俄羅斯”式的強壯,一身的肉,長得跟熊似的,號稱“俄國大力士”。但張小飛的身材很標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和肥肉關聯的部位。
記得連隊搞拉鏈,徒步行軍第5天,大伙都已經在山里繞得精疲力盡的時候,正好一只倒霉的野兔竄到了行軍隊伍旁邊。這一下倒好,這只胖嘟嘟的野兔一下勾起連長肚子里的饞蟲。連長一揮手,張小飛就地一個竄了出去,幾分鐘之后,這小子跑了回來,手里晃著那個倒霉的野兔。于是在連長帶著兄弟們打完牙祭之后,當眾封張小飛為連隊“第一猛人”!這個字眼雖然不好聽,也不能怪連長。連長初中畢業,沒文化是正常的!在他眼里不是你懂多少ABCDEFG,關鍵得看你訓練牛不牛逼!你牛逼你就是好兵,就是猛人!
還有一個相對牛的牛人,是綽號“金剛”的吳大彪。單杠二練習(卷腹繞杠)1668個,就這個數字據說還是這鳥人為搞個帶6、8字眼的幸運數字,才停下來的。我算了一下“金剛”的體重,絕對能夠配得起“金剛”的綽號。至于金剛是啥?別問我,自己去看電影去。
沒辦法,這世道,有時候不服不行啊!論膽量,我比不了本拉.登;論容貌,我比不上黎明,也就在潘長江大叔面前才能找點自信。
不過,咱也算個文化人,高中畢業(高二畢業,弄的假證,不然參不了軍啊!),平時也能看懂一些教材,這是我唯一的驕傲了!不過也僅此而已,其他方面我只能一再告訴自己要謙虛、謙虛、再謙虛。
我們連隊是大功連隊,五六十年代,和蔣介石的部隊打了無數次惡仗,硬是打出了軍人的骨氣和榮譽,1969年,國防部授予海防13連“海防英雄連”榮譽稱號,這是我們連隊的驕傲,也是我們每一個戰士的驕傲。
我來到連隊第一天,從班長的口中了解到連隊的光榮戰史。如“XXX島保衛戰”、“搶灘登島第一連”、“孤膽英雄XXX”等一系列的榮譽和載入軍史的經典戰例,讓我熱血沸騰,腦子里一直都刻著這些英勇事跡,差點把“生亦當人杰,死亦為鬼雄”給吼了出來。
軍人的使命是保家衛國,為使命而戰,為榮譽而戰。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可能不太理解戰爭的真正意義,也無法真正理解我們連隊的先烈們為什么面對戰爭義無反顧、勇往直前,死戰直至戰死。畢竟,那個年代離現在有些遙遠,遙遠到只能從那殘缺不全的文字記載里知曉。
指導員要求我們要牢記連史,牢記英雄,牢記軍人的使命和職責。我到現在一直不明白,也無法明白一個人面對死亡如何能那么的無所畏懼。我承認自己膽小,面對泥石流我害怕,面對光天化日之下欺負百姓的混混我不敢上去。至于這種恐懼來自什么地方我弄不清楚。對于先烈的勇敢犧牲我一時無法理解,我只能在腦海中虛構出那戰火紛飛的戰場及一個個無所畏懼的身影,還有那面對死亡時野獸般地嘶叫。
一向都很“謙虛”的我在二排五班擔任機槍手,機槍手這個專業對操作人員沒有太多的要求。我的武器是一柄1987年生產的85式班用機槍,射程最遠達2.5公里,有效射程0.8公里,每分鐘800發的射速,給我極大的安全感,我喜歡機槍。從我新兵下連,就擔任機槍手,這柄老槍陪伴我近兩年,我喜歡它,就像喜歡自己的手臂一樣,每天抱著它、擦拭它、使用它。
今天我抱著它,心中突如其來一陣心酸,我就要離開我這個兄弟——我快退伍了。
時間真快,在我對這個美麗富饒的小鎮還沒有一丁點了解的時候,就得離開軍營回到四川的大山里,心里不知道何種滋味,只覺得舍不得,不舍得!
訓練場也是戰場,今天上午戰術訓練。科目是依托永備工事阻止敵搶灘登陸。我的任務很簡單,在接到敵情警報后,迅速攜帶輕機槍和200發子彈在30秒鐘內跑到機槍碉堡內,依托固定**架設好機槍,子彈入膛,接好彈鏈,聽命令射擊。當然,我還有一個副手,主要是供彈及在我“壯烈”后接替我的位置,繼續開火壓制敵人。
海防部隊陣地都是永固工事,依托山勢用鋼筋混凝土澆灌而成,正面厚度達1米左右,按照戰術要求設置了很多射擊孔。盡管還不具備“三防”要求,但一般的大口徑炮彈及500磅左右的航空**對工事基本沒用,只是那威力巨大的沖擊波會造成工事內人員的肉體損傷。如果你很不幸運的話,你可能被震得七竅流血,當然不一定立即完蛋,但基本沒有活的可能。試想500磅的航空**產生的沖擊波對碉堡沒作用,但壓到肉體上效果十分明顯,絕對讓你掛掉。
訓練快結束了,我和副手在碉堡里閑聊,其他人員在進行其他科目,機槍手就是據守碉堡,進行火力壓制。
我的副手,安徽人,叫徐明明。人不錯,就是有點蔫,外號“老蔫”。老蔫,熱心腸,干活出力,老實巴交,誰見誰愛(愛逗他),整一個實心眼,最好忽悠。
老蔫愛抽煙。訓練空隙,老蔫摸出一盒紅七匹狼,扔給我一根。
“來一根,兄弟。”我接過來,點火,開始吞云吐霧。
老蔫蔫了吧嘰的抽了幾口,突然神秘的四周看了看,小聲說,“梁子,連隊有件事你知道不?”
“啥事?你說,干嘛神神秘秘的,這不是你老蔫的風格吧?”我無所謂的問道。
“劉班長要退伍了,島上要重新去人。知道嗎?”
“不知道,你聽誰說的?”
“我班長告訴我的,還問我要不要去。你想想,我還等著今年回家結婚呢,要不我對象要和我吹。我要去了,我爹還不打斷我的腿?”
“這倒是,你爹是個猛人!”我對老蔫的老爹——老老蔫是知道的。半年的時候,老蔫的老爹來了一封信,說老蔫要是敢留下轉士官耽誤他抱孫子,他要來部隊打斷老蔫的兩條腿,不是一條。賊狠!
老蔫悠悠的說,“其實我是想留下來,卻不想去島上。我們當兵兩年快退伍了,見過劉班長的面嗎?”
老蔫說的一點不錯,劉班長生活在我們的心里。每次大會小會,每次教育課,指導員、連長左表揚右表揚。還有上年年終評功評獎,劉班長被海防師授予“愛崗敬業先進個人”并榮立二等功一次。可最后到好,因為工作走不開,劉班長的獎狀和證書都是專門派人到島上頒發的。我來當兵快滿兩年了,沒見過劉班長一次。
“聽連里說了,誰愿意主動去守燈塔,就算是個豬都給轉士官呢。夠狠吧?聽說指導員為這事還輸給連長一包玉溪呢!”
有這種事?不過這事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尋思著。
“我說你個老蔫,你今天是怎么啦?就這事你激動這么厲害?值得嗎?愛誰去誰去,反正也輪不到我啊!我誰啊?兩頭都不冒尖!”我不以為然,這事不管好事壞事,和我都沒有多大關系。
從當兵到現在,沒有立過功評過獎,就連一個連嘉獎都沒有;也沒有挨過處分,班長排長和連長指導員也很少批評過我!不過這事主要怪我這人比較低調。平常心嘛!
“想去嗎?你想去?找連長指導員說說去,保準行!”老蔫慫恿我。
我一聽差點想暴走,把煙頭狠狠摔到地上踩滅。“想你個頭,要去你去!你個老蔫,你這是坑兄弟我吶!”
無名島,號稱連隊“英雄”的搖籃,男人的地獄!
部隊流傳一句話,“當兵三年,母豬賽貂嬋”,現在改為兩年制了,估計也差不多。當兵快兩年了,我外出的次數用一只手就能數完。我雖然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19歲,小了點),可咱也是爺們吧。在這里還可以經常用望遠鏡瞅瞅院墻外的紅花綠葉的。
去了無名島,那是什么概念?那里不是旅游景點,別說美女了,一年到頭除了部隊送補給、上級檢查看望的人外,估計只能學學少林的達摩,面海思過!
無名島,對于我們13連的每個官兵來說既熟悉又陌生。說熟悉,連隊的哨位分布圖上就標的有無名島這個地方,詳細的軍用地圖把島描述得非常清楚,再加上無名島是連隊的老駐地及無數榮譽的誕生地;說陌生,連隊除了劉班長及連隊的干部及個別班長能夠乘坐送補給的運輸船到島上去溜達一下之外,絕大部分官兵都沒去過無名島。
無名島,是一個充滿著神奇的地方,不過神奇的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在中國傳統中神奇的地方最具有代表性的地方一個是天上仙境,另一個則是地府,能去的人要么成仙,要么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