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授說盜發(fā)地仙的棺槨尸骸,必須要做完全的打算,一旦歸墟古鏡不起作用,就要指望火油焚燒了,可是封師古的尸首外一真被尸仙附體,咱們這些人恐怕難以應(yīng)付,所以要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如果帶著捆仙繩就能多有幾分把握。我知道摸金倒斗,用的是捆尸索,也就是一根繩子,兩頭各有一個活套,一端拴在盜墓者的胸前,另一端套住棺中古尸頸中,然后將尸首拽的坐起,用雙手摸明器扒殮服,倒它一個干凈利落。而捆仙繩則是綁縛行尸、飛僵的套索,也只是一根繩索,但有一十六個活扣,收縮自如,抖將開來猶如天羅地網(wǎng),即便是大羅金仙也躲不過去,可不懂繩技的人根本打不出捆仙索的多重套扣,摸金行傳列到我們這輩,許多絕活都已失傳了,所以我是僅聞其名而已。
孫九爺說:“本來也沒指望你會,我先前看幺妹兒這姑娘腰上系的鹿皮百寶囊,分有九結(jié)七扣,決不是一般人會結(jié)的,便拿捆仙索之事問她,蜂窩山里果然有這一門手藝,不過不叫捆仙索繩,而是稱為打銷器兒繩。”自古有“七十二行一百單八山”之說,在這些傳統(tǒng)行業(yè)中,幾乎各行的手藝人都有絕活,相互間也融合貫通,例如月亮門里玩古彩戲法移形換物的機(jī)關(guān)手段,就多半是來自蜂窩山。所以倒斗行里的捆仙索即是從銷器兒繩演化而來,也是一點都不奇怪。
自打入山以來經(jīng)過了許多艱險磨難,我對幺妹兒的手藝逐漸信服了,當(dāng)即收攏眾人身上剩余的登山繩,交給幺妹兒結(jié)束繩套。孫九爺將水壺中漆黑腥臭的油膏涂在繩上,不論墓室中的封師古是詐尸還是化仙,瞅準(zhǔn)機(jī)會將其捆住,它就插翅難逃了。
我雖然沒有孫九爺那么嚴(yán)重的唯心論,但心里也很清楚,要在棺材山中與地仙相會,著實是兇險萬分的舉動,多留一手侯著,就能多給自己留出一條生路,自是不能怠慢,見眾人準(zhǔn)備停當(dāng)了,就潛身去查看那片靈星巖墓室。只見這片巖壁上,皆刻有晦、血、懸、亡等諸般妖星,其實天上本來沒有這些妖異星宿,僅僅是存在于古天星風(fēng)水術(shù)中的傳說。據(jù)說妖星當(dāng)頭,起芒能掩月光,專主尸山血海之兆。
這些不祥的古老星象石刻,使得本就格外陰森沉寂的墓穴之城,更加令人心底發(fā)毛,隱隱覺得眼下之事萬難對付。通過解讀告祭碑和翻閱地仙所留手跡,我們已經(jīng)可以斷定,棺材峽在古時,占星一類的巫風(fēng)極盛,這棺材山盤古脈本是巫邪祭死之地,玉城中是藏納祭器之處,而封師古又把此山建為陰宅,利用風(fēng)水秘術(shù)恢復(fù)了地脈靈氣,妄圖另消失了幾千年的尸仙在次出現(xiàn),度煉地仙村里的眾死者成仙。盤古脈地底玉宮的欞星殿中,少說也有上萬個墓穴,如果地仙推算成真,里面的僵人蜂擁出山,誰又能阻擋得住?我前后思量,如今唯有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有先把封師古的形骸毀去,再徹底破了棺材山中盤古尸脈的生氣,才有可能挽回大局。
我們五個人在附近幾處室中找了一陣,發(fā)現(xiàn)大部分墓室內(nèi)都是一室一尸,也沒有棺槨明器之物,死者手捧枯燈,臉上各罩有一副面具,面具上勾畫著鼻、口、眉目,眼睛都是睜開的,在黑暗中用燈光照視,使那些面具看起來格外古怪,但靈星巖墓室狹小低矮,都不像是地仙藏身之處。
Shirley楊在一處不起眼的巖室中,發(fā)現(xiàn)死尸背后有條三角巖縫,用狼眼手電筒向里一照,深處似乎還有空間。我俯下身子鉆過巖縫,經(jīng)過幾米長狹窄之處,便是一處靈星巖石室,約有二十多平米的樣子,巖壁整齊,墻上繪有壁畫,當(dāng)中是一口嵌著綠松石的黃金棺槨,金光熠熠,形狀詭異,倒像是西域異地之物。我心想這多半就是主墓室了,便回頭招呼其余幾人鉆進(jìn)巖室。胖子近來用射燈來回一照,眼光落在了黃金槨上,驚嘆聲中忍不住就要上前動手,孫九爺擋住他說別急,吸取點教訓(xùn)吧,先看清楚了,免得再次墜入地仙布置的陷阱。
眾人蹲在墓室角落中,謹(jǐn)慎打量著墓中情形。我這回繞室而行,看得更仔細(xì)些了,卻越看越是奇怪,只見墓墻上所繪壁畫,竟是一片片桃林,枝繁葉茂,碩果累累,桃紅葉綠間云霧繚繞。壁畫用色濃重鮮艷,在近處一看,幾乎有身臨其境之感,只覺身前身后全是桃林。而那口黃金鑄造的棺槨,置于花團(tuán)錦簇的桃林壁畫環(huán)繞之中,除了底部看不見開,其余幾面?zhèn)€鑄著許多形狀奇特的人物、魚獸,眼目都嵌以綠松石,隱然有片妖異的氣息,浮動在寂靜陰冷的空氣中。石室后方另有兩間較小的墓室,其中之一與人葬的洞口相連,內(nèi)嵌一道玉坊,雕著鳳、麟、龍、龜,辨別上面的字跡,正是“欞星殿地仙墓”六字;另一間卻被一道石門擋住,估計里面應(yīng)該是個陪葬洞,只不過在外邊還無法判斷——地仙陪葬洞中藏納的明器究竟都是些什么東西。
我見墓室中布局奇異,以前從沒見過,與事先設(shè)想的地仙墓完全不同,不免懷疑黃金槨中是否裝納著封師古的遺蛻。胖子也大惑不解:“怎么覺得像是到了種桃樹的農(nóng)場了?難道這老地主祖上是賣桃發(fā)的家?也就這口棺槨真材實料,還像點樣子。”Shirley楊說墓室壁畫中畫的桃林間祥云飄渺,遠(yuǎn)處還有亭臺樓閣,倒像是天上的景象,也可能是處避世的桃花園。
孫教授對她說:“真讓你說到點子上了,壁畫中確實描繪的不是凡間。據(jù)說封師古生前做夢都想當(dāng)神仙,墓室中描繪滿了桃林,是暗詡自己曾是當(dāng)年會中人。看這里的布置,地仙肯定就在黃金棺材里了。”
幺妹兒問孫九爺?shù)溃骸吧蹲邮钱?dāng)年會中人?地仙開的是啥子會呦?”還不等孫教授回答,胖子就不懂裝懂道:“反正肯定不是人民代表大會,估計是地主頭子代表大會,會上商議的章程都是怎么剝削勞苦大眾的。”我剛才聽了孫九爺?shù)脑挘讶幻靼琢怂囊馑肌?
古時候那些迷信求仙得道的人們,都認(rèn)為自己前世曾經(jīng)參與過西王母的蟠桃會,能參與此會的都是神仙,所以許多江湖術(shù)士和丹客,都稱自己曾是當(dāng)年蟠桃會中的仙人,封師古的墓室中如此布置,是隱然自居真仙之意。孫九爺沒去理睬胖子,問我:“既已找到了地仙墓室棺槨,該怎么動手就看你的安排了。”
我看看他們四人的神色,知道眾人一是疲憊壓抑,二是絕望竟長,只有我和胖子身上多少還有點惟恐天下不亂的性風(fēng),但到了最后這節(jié)骨眼,務(wù)必要抖擻精神撐住,便對大伙說:“同志們,棺材山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況大伙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說了,至于打開地仙黃金棺槨能否會平安無事,這種可憐的念頭,我看趁早扔進(jìn)太平洋里去好了。別忘了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只要咱們沉住氣,充分運用摸金行里的手藝升棺發(fā)材,就沒有咱倒不了的斗。”
棺材山地底的震動時有時無,卻是一陣比一陣劇烈,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立刻著手準(zhǔn)備開棺。我先取出一截蠟燭來,讓孫九爺?shù)侥故覗|南角點起來。之所以讓孫九爺做這件事,是因為我總覺得他身上有尸變的跡象,最奇怪的是,摸金校尉占測吉兇的燭火命燈,對孫九爺并沒有任何反映,這就說明他是人非鬼,但活人身上絕不可能出現(xiàn)尸蟲啃噬的痕跡,自打進(jìn)入烏羊王地宮開始,我似乎也感覺不到他身上有活人的氣息存在了。
這件事的真相和后果雖然尚未顯,潛在的威脅卻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黃金棺槨中的地仙,須是不能不防。孫九爺依言點了蠟燭,燭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色簡直就如死尸般灰暗,眼中神采格外渾濁,看得我心里直冒涼氣。可先前他又是賭咒又是發(fā)誓,咬定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幸好他在進(jìn)入棺材山炮神廟以來,所作所為都還在情理之中,看起來把能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拿他的話來說,我們五個人的命都綁在了一處,離了他未必還能有機(jī)會逃出地仙村,眾人雖然都發(fā)覺這個人變得越來越可怕,但最后還是忍了下來。
地仙墓是棺材山盤古脈生氣發(fā)源之地,蠟燭燃燒起來不見絲毫異狀,我對Shirley楊使了個眼色,讓她帶幺妹兒向后退開,確保住墓室的出口,最重要的是在我們身后仔細(xì)觀察孫九爺?shù)囊慌e一動,可別讓我和胖子開棺時著了他的黑手。
隨后我和胖子、孫九爺三人湊到黃金棺槨前,仔細(xì)尋找下手之處。盜墓過程中,開棺摸金歷來都是最兇險的環(huán)節(jié),所以就連胖子也格外小心,原擬要找到金槨縫隙,用工兵鏟撬開槨蓋,不料三人找了一圈,發(fā)現(xiàn)地仙的黃金槨四周竟然沒有縫隙,而是在槨頂上有兩扇鏤空的槨門,無鎖無釘,一伸手就能打開,不費吹灰之力。
先前雖已考慮到了地仙封師古的墓穴與其余的著名陵墓迥然不同,但見墓主棺槨形同虛設(shè),仍是不免感到意外。我沒敢輕舉妄動直接揭開槨門,先爬上黃金槨,用射燈透過鏤空處向里面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里面有些暗綠色的微弱反光,但隔著厚重的黃金槨蓋,根本看不出來里面是另一層套槨還是什么,只聞到一股高度腐爛的尸臭從中傳出。
胖子見了偌大一口金槨,滿心都是感慨,恨不得把整個棺材直接空運回去,在旁邊不住撫摸著黃金棺槨。他迫不及待地問我:“老胡,棺材里面是什么樣的?”
孫九爺也問:“地仙在不在棺材里?”
我不屑地說:“什么他娘的地仙,跟臭奶酪一個味道,估計已經(jīng)爛得差不多了。看來咱們先前多慮了,封師古這老粽子腐爛到這個地步,大概連詐尸都詐不動了。”
孫九爺說:“他的尸體要是高度腐爛了,就肯定無法度煉成尸仙了,但是別大意,趕緊把火油拿出來吧。”
我還指望著里面的僵尸肚子里有金丹,雖然從種種跡象上看來,這個希望已經(jīng)很渺茫了,可我人不想直接放火,只拿出火油罐子交給胖子,讓他等我發(fā)出明確的信號,在動手焚毀地仙尸骸。
胖子大包大攬地說:“放火這事你盡管放心,咱們先趕緊揭開槨蓋,看看里邊有什么稀罕的東西沒有……”這話剛說一半,就聽棺槨里忽然發(fā)出一陣古怪的聲響,似乎有個沉重的軀體在其中掙扎著蠕動,我急忙一翻身滾下黃金槨,孫九爺和胖子也各自退開了兩步,我向身后看了看,墓室后部的Shirley楊和幺妹兒也都聽見了動靜,Shirley楊擔(dān)心我有閃失,便抬手把金剛傘朝我扔了過來。
我伸手抄住金剛傘,心想莫非槨中腐尸在動?又見墓室墻角的蠟燭仍在燃燒,似乎附近空氣中那股濃烈的尸臭對其沒有影響。有火苗就說明有氧氣,而且墓中暫無危險,于是對孫九爺和胖子打了個手勢,三人戴上手套,再次摸到黃金槨前,用工兵鏟將槨門微微挑開一條縫隙。我感覺到槨中確實有某種東西在動,門蓋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住了,無法徹底向外打開。
在地仙墓室這種鬼地方,我不敢有絲毫大意,立刻告訴胖子準(zhǔn)備家伙,先向棺槨里射它幾箭再說。沒等看清黃金槨中究竟有些什么,他便張開連珠快弩的機(jī)匣,對準(zhǔn)縫隙里射了一通亂弩。
蜂窩弩匣中剩余的幾十枚箭矢,一瞬間就被傾射進(jìn)了棺槨,胖子順手扔掉空弩叫道:“肯定射成刺猬了,趕緊開棺看看。”
我知道蜂窩山里的弩機(jī)非常強勁,不論棺槨里有什么皮糙肉厚之物,也招架不住這陣亂箭,當(dāng)即就扳住槨頂上門蓋縫隙,便再也無法開啟,里面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揪住了,而且力量很大。站在一旁的孫九爺和胖子也幫我去揭黃金槨蓋,不想合三人之力仍然搬不動分毫,兩扇門蓋開啟的間隙反倒是越來越小,逐漸重新閉合起來。我急忙把金剛傘戳入其中,以免黃金槨徹底封閉。
我心中大奇,正想從槨蓋的縫隙處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這時卻聽Shirley楊叫道:“老胡,你快看蠟燭!”我抬頭一看東南角的蠟燭,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燭火變作了一團(tuán)綠幽幽冷森森的鬼火,燭影恍惚虛實不定,將墓墻壁畫上的仙境映得猶如冥府一般。孫九爺嚇得魂不附體,險些癱軟在地,驚道:“不好了,封師古真成尸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