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蘇娘子的婢女!
他當時重傷之下帶著郎君,只知道拼了命地往前跑,沒想到竟然陰差陽錯地逃到了蘇娘子這里,還被她們主仆給救下了!蘇娘子又一次將郎君救下了,還替他包扎了傷口。這,這便是郎君和蘇娘子的緣分吧?
“我不動,我不動。我沒有不識好歹,我只是怕眼睛被你……的手點到……”阿木心中涌起狂喜,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如發威的小貓似的綠蘿,一時竟沒注意到綠蘿話中的指槡罵槐,像個乖巧的小孩般,身子一動不動,眨巴著黑亮中透著幾分深沉的眸子看著她。
對著他這樣的神情,綠蘿再欲拍下去的動作一頓。一旁的蕭瑾揚卻是額頭青筋一跳,臉上似乎閃過一絲異色,最終再次沉聲道:“起來隨我一起離開,我們不能再待在這里?!?
再待下去,那些人怕是就要追過來了。到時,她必然會受到連累。她已經活得這么辛苦艱難了,他再不能給她添任何麻煩,將她陷于危險之中。
“走,我背你走!”心中的念頭堅定,蕭瑾揚臉上的神情便也更添了幾分嚴肅,咬著牙撐著虛弱的身子伸手去拉阿木。
“他不能走!”綠蘿一把按住阿木的手,毫不畏懼地對上蕭瑾揚漆黑幽深的眸子,“我們娘子說了,他身上的傷短時間內不能隨意移動,否則身上的傷口崩裂,不只要浪費藥材替他止血,還會將傷口撕得更大更爛?!?
娘子用了一大堆原本應該用在自己手上的好藥,更是說得口干舌燥,她們才笨手笨腳地堪堪將人包扎好,她不容許他如此糟蹋娘子的心血。
“何況,這大白天的,若是讓人看到你們從我們這院子里出去,他們會怎么說我們家娘子?”說到這兒,綠蘿按著阿木右臂的力道又大了幾分。
頭微微往上勾了勾,阿木欲強撐著隨主子離開,卻因為綠蘿強勢的按壓右手無法動彈,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小心地抬眸覷著蕭瑾揚,苦著一張臉:郎君,我是要隨你離開的,可是,可是她不讓!
“我知道,”蕭瑾揚沉聲說著,看向阿木的眼神中有著濃濃的歉意與自責,卻又再次轉眸看著窗外,臉上不由帶了幾分急色,“可是我們必須離開。否則……”
“你知道還這樣?不錯,你是身份高貴的衛國公嫡長孫,可你也不能這樣對待他人。無緣無故屢次冤枉指責我們娘子不顧我們娘子的名聲便也罷了,好歹他也是因為護著你才傷成這樣,你就這樣不顧他的死活?”綠蘿干脆叉起了腰,毫不客氣地指責數落起了蕭瑾揚,完全無視他俊美蒼白臉龐上浮現的似怒似悔的神色。
屢次積壓下的對他的怨氣,終于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綠蘿覺得自己再也憋不住了。
不,我不是不顧阿木的死活,不是不顧惜她的名聲??墒?,我不能自私地只為自己和阿木著想,而不顧她的死活。我已傷了她多次,這一次,再不能害她了。
蕭瑾揚嘴唇動了動,卻并沒有說出口來,只是猛地抓住阿木的肩膀,無視綠蘿的存在,屏了一口氣欲將他拉起來。
“你……”綠蘿氣得跺腳,恨不得一把將他推開,卻終是顧著他的身份不敢造次,只捏了拳頭咬著牙站在一旁生悶氣。
“你就這么巴不得為了保護你甘愿用自己的身子挨上二十八刀的隨從傷口崩裂,失血過多而亡?”一道清瑩悅耳卻又冷冷淡淡甚至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蕭瑾揚身子一僵,屏著的氣頓時一泄。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門口,便見得門旁背光而立著一位身形瘦長的裙裝女子。因為迎著光線,他看不太清楚她的容顏,卻似乎感覺到她的唇角微微勾起,泄出一抹嘲諷的意味。
“不,我不是這樣的人!”他挺了挺身子,鏗鏘肅正地搖頭,抓著阿木的手卻緊了緊。
他一直都知道阿木對他的忠心,知道若說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會為了他而死,那就非阿木莫屬。這樣的人,他怎么會巴不得他死?原來他在她眼中,竟是如此的無情無義愚蠢不堪?
“你是什么樣的人,與我無關。至于你走還是不走,也與我無關。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用在你們身上的藥可是又昂貴又難得,你回府后,千萬記得派人將醫藥費什么的給我們送過來。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在這蘇府里可是不可能像你們一樣手頭寬裕的。”蘇雪沒有要進屋子的準備,只是一面抬頭看著身后的斜陽,一面抄手漫不經心地說著。
雖說她不習慣見死不救看著別人死在自己的院子里,但畢竟這不是什么好人,她的那些好藥材可不能白白地送與了他。
什么都與你無關?救我只是為了賺點醫藥費改善窘迫的生活?
蕭瑾揚無力地垂下了眸,眸中劃過濃濃的失落,心頭也似被什么狠狠地蜇了一下,隱隱作痛。他菱唇微抿,抓著阿木的手無力地縮回,并習慣性地往腰間按了按。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右手忙胡亂地在腰間上下掏摸,臉上漸漸升起急色。
“可是在找這塊同心圓的玉佩?”清瑩冷淡的聲音再起,蕭瑾揚摸尋的動作一頓,豁然抬頭看向右手五指合并以十分難看的姿勢撅著拿著玉佩的蘇雪,眸底禁不住升起幾許喜意來,心頭更是激蕩難平。
她,她看到了那塊玉佩?她知道了他就是十三年前她從湖底拼了命救下來的男童?她認出了他?
但轉念間,他又想到她話語間的冷淡,眸底的喜色不由一僵,臉上升起頹然愧疚之色來:他一而再地那般對她,她一定對他非常失望非常生氣!
“冒昧地問一聲,這玉佩原本可是你的?”蘇雪的話語無波,蕭瑾揚微微一愣后,輕輕地頷了頷首,目光忍不住在她仍然微有些紅腫的手指上落了落。
果真不是他的?那就一定是我的。
蘇雪心中再添幾分肯定,眸光一亮,再次沖蕭瑾揚問道:“那請問你可是撿來的?在何處所撿?”
蕭瑾揚終于忍不住眉頭微微一擰,抬頭深深地看著蘇雪,即便在陽光的映射下并不能看真切蘇雪的容貌與神情。
“在鴻運客棧西面的小湖旁所撿?!焙冒肷?,他微抿著唇頗有深意地輕聲道。因為久未喝水,他的聲音透著幾許沙啞。
客棧西面的小湖,曾經他們兩人雙雙遇害的小湖,她一定還記得吧?
“鴻運客棧?”蘇雪有些意外,卻又覺得應該在意料之中,“可是十三年前的五月初二的時候?”
她就覺得玉佩應該是那個時候救那小屁孩時在湖邊掉落的,果然如此。客棧里人來人往,想必是眼前這個并不討喜的男人次日白天經過那時看見便撿去了。丟失了十三年的玉佩,竟然能夠失而復得,也真是太讓人驚喜了。
五月初二?不,準確的說是五月初一戌時左右。那一刻,已在他的腦海里回放了無數遍,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刻發生的事情??墒撬?,似乎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他就是那一晚被她救下的男童,沒有想到那玉佩正是在她憤憤離去時甩落在他的腦袋旁的。
或許這樣也好,不知道曾經的恩情,對于他對她曾做過的,她便也不會那么傷心失望。
眸底升起黯然之色,蕭瑾揚輕輕點了點頭:“好像差不多,隔得太久,如今也記不太清了?!?
記不太清?郎君不是對當時的每一個場景都記得分明嗎?怎么可能不記得當時是哪一日?
一旁靜靜聽著的阿木神情一愕,微微愣怔后,側了側腦袋,就要張嘴提醒,卻被蕭瑾揚搶先一步:“蘇娘子可是認得這塊玉佩?知道是誰人所丟?若是如此,還勞煩娘子替我將玉佩物歸原主?!?
“就是我丟的。既如此,就多謝蕭郎君拾金不昧物歸原主了?!碧K雪毫不客氣地沖他晃了晃手中的玉佩,言不由衷地道著謝。好歹救了你們一場,將本來便屬于我的玉佩歸還,也是理所應當。
“竟是蘇娘子的?那可真是巧了。拾人財物本就應當物歸原主,何談一個謝字?”蕭瑾揚按下心頭的失落與難受,緩了緩氣息站起身來,沖她微微躬了躬身子,“蘇娘子今日救下我們主仆的恩情,在下定然銘記在心,醫藥費即刻便派人送來。我們還有事在身,就不在此多叨擾……”
“娘子,蘇大夫人帶著人往這邊來了!”綠茵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蕭瑾揚的話,蘇雪眉頭擰了擰,沖綠蘿道,“先把炭爐搬到院中去。”
綠蘿應聲動手,她轉身欲離開時,像是提醒似的,沖蕭瑾揚道:“墻在后面,翻墻請趕早,翻墻后記得右轉,別再把那往左遠去的惡人再給我們引回來。他身上的傷勢不宜移動,你過幾天讓人帶著銀兩來把他領回去就行了?!?
呃……惡人已經被引開了?她,她這是在趕他離開?
因為擔心才急著離開的蕭瑾揚聞言,額角狠狠地跳了幾下,看著蘇雪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門口,才收回目光看向驚愕得嘴巴都無法合攏的阿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