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董明書嘴裡說著自己醫術淺薄，可這氣度，瞧著倒真像有幾分真本事的人。

陳平只當沒聽到董明書拒絕的話，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遞了過去：“來之前，我們東家讓我把這封信務必交到你手裡，請你當面看過，如果還是拒絕的話，我老陳二話不說就走，以後絕對不會再來煩董大夫了。”

祥叔遠遠守在一邊，看著陳平把一封薄薄的信箋交到了自家少爺手上，腦袋裡突然就蹦出個想法：莫非這就是說書先生常說那個，那個什麼能扭轉乾坤的“錦囊妙計”？

陳平已經來了兩回，董明書出於禮貌照著他的話當面打開信箋看了，臉色一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有戲？祥叔緊緊盯著自家少爺睜大的眼睛、顫抖的嘴脣，正在想著莫不是少爺有什麼把柄被人拿住了？就聽到董明書迫不及待地開了口：“陳掌櫃，我可否今日就去上工？”

陳平一愣，顯然沒有料到東家一封書信效力這麼強勁十足，讓先前還客氣拒絕的董明書立即換了臉色，差點沒哭著喊著求過來坐堂。

好在他畢竟是老到的掌櫃，馬上就回過神來：“董大夫肯今日就來，陳平求之不得，掃榻倒履歡迎！”

“不知醫館可有住處？”董明書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我這裡處在京郊，來往不方便，如果醫館有住處，我現在就收拾了搬過去住。”

“呃……有，藥房旁邊就有個小院子，董大夫如果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不嫌棄！”董明書笑容更加明快起來，“祥叔，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搬過去！”

少爺這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吧？這每月多少月銀您都還沒談吶！祥叔看著顧不得陳平還坐在一邊，已經起身忙碌收拾醫書的少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得了，他還是手腳麻利地趕緊照少爺的吩咐做吧，省得又要被嫌囉嗦了。

滿滿幾箱子的書，再加上被褥衣物什麼的，陳平租來的一輛馬車根本放不下，不得不又臨時僱了兩輛驢車，這才一趟夥兒把董明書帶了回來。

一進錦元堂，董明書吩咐祥叔跟著夥計去佈置房間，自己則把陳平拖到了一邊：“陳掌櫃，東傢什麼時候會來？”

“這個，具體時間我也不知道，不過東家才拖了一批藥過去製成藥，大概這兩天會過來送一趟藥的。”陳平沉吟了片刻，還是如實告知。

這位董大夫是東家專門點名要請的人，又是看了東家的信才同意過來，應該跟東傢什麼特殊的關係。陳平在這事上倒也沒瞞他，不過剩下的事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自然還是等東家來了再說了。

錦元堂驀然闖入上京百姓的視線裡，頗有些聲名鵲起，不僅過來應招大夫、夥計和藥童的多了起來，就是買成藥的也比往常多了幾倍的人。

幸好董明書及時坐了堂，陳平又當即拍板定下了兩位大夫，不然光是看診就應付不過來。

好容易忙到掌燈時分，等門面上最後一名顧客走了，陳平剛讓俞二招呼夥計們上了門板要關張，就聽到院裡一隻牽繩銅鈴叮噹叮噹地響了起來，連忙自個兒飛奔向後院大開了門迎了馬車進來：

“東家，您來啦！今兒已經照您的吩咐把董大夫請來了，另外還請了一位趙大夫和一位李大夫，還有藥童……今天一天的賬目比上兩個月的都要多，您要不要看看？那位董大夫還等著見您呢，您見是不見……”

謝青沅含笑聽著陳平有些激動的稟報，一邊吩咐周興把制好的成藥從車下拿下來，一邊讓陳平把俞二叫過來：“讓俞二把這些成藥送進藥房去，清點好數目再給你回報。”

自己大步往後院那三間通間罩房走去：“去把董明書叫過來吧，我找他有話說。”

這三間罩房以前就是收拾出來給她使用的，正中的明間用作會客廳，與書房用博古架隔開，另外一側則用於臥室，方便她偶爾小憩。

謝青沅剛在會客廳坐下喝了一口茶，就聽到外面有人一路小跑的腳步聲，在門前卻突然停住了，似乎來人整理了一下，調整了呼吸，才輕聲開了口：“董明書特來拜會東家。”

“董大夫請進來吧。”謝青沅安然坐著不動，擡眼看著董明書伸手打了棉布簾子進來，人瞧著似乎比印象中胖了一點，那一臉的虔誠卻還是跟從前她看到的一樣。

見裡面坐著的東家只是一個十三四歲、面色焦黃微麻的少年，董明書微微一怔，就深深躬身行了一禮：“董明書見過東家，東家以那封信引了明書前來，還請東家能夠不吝賜教，爲明書解惑。”

醫癡果然就是醫癡，當年是，現在還是，爲著一樁病例診斷的醫理，即使見她只是一名少年，也甘願折節求教。

如果是前世，謝青沅倒是很樂意跟他探討一二，畢竟從董明書的想法裡，她也能找到不少啓示，只是現在……

謝青沅微微笑著，並沒有起身還禮：“董大夫應該知道，醫者有不傳之秘。”

醫者有不傳之秘，除非師承一脈，否則不傳技藝。誰會把自己吃飯的飯碗與人共享呢？可一旦拜師，則一日爲師，終生爲父，這纔會被師父傳以衣鉢。

董明書慢慢直起身來，目光咄咄打量著謝青沅。

面前的少年皮膚黑黃，但是一雙眼睛卻生得極好，眼角微微上挑，若是微笑，定然嫵媚天成，可此時湛湛看著自己，黑泠泠的眸子卻像千年的冰潭一樣，清冷得有些駭人。

普通的少年，絕對不會有這樣一雙眼睛。有這雙眼睛的少年，也絕不會用一封信誑了自己過來只是爲了開涮而已。

董明書沉聲問了出來：“我聽說東家也是醫者，這纔將頭顱重傷、昏迷待死的劉栓兒救了回來，我這裡還有一例臍突背平的死癥，不知道東家可有辦法醫治？”

臍突背平，那就是渾身水腫，腫得肚臍都突出來了，背部也平了，杏林中典型的不治之死癥。

估計放眼各國，從來沒有哪一個大夫會拿這樣的死癥來考問醫館的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