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轉雲路,鳳駕儼天潢。虧星凋夜靨,殘月落朝璜。促歡今夕促,長離別後長。輕梭聊駐織,掩淚獨悲傷。”
——《七夕宴懸圃二首》
數百里的烏蒙山,浸潤在牛欄江畔,夜色昏沉,朦朧中似是一頭匍匐的巨獸,棘背獠牙,正在濃霧的掩蓋之中,酣然入睡。彷彿陷入了寂靜之中,連穿林的細風也聽得一清二楚,樹枝輕輕搖晃著,幾條五彩斑斕的毒蟲被搖晃了下來,撲騰著身子,拱動著,再度攀上週遭的古木。
這裡是蟲豸的野國。
密林中,兩道人影飛速穿梭著,所過之處,竟連枝葉也未曾掀起動分毫。
如此輕功,聳人聽聞。
遠遠地,幾條毒蟲聞見了生人味兒,立刻貪婪的張開了兩顎,劇烈的抖動了起來,一條細長的舌頭如金蛇一般伸出口外,在夜空中舞動著。
兩人離毒蟲越來越近,蟲豸便愈加狂躁起來,拼命的嗅著空中那令它們垂涎三尺的氣味,感受著他們的距離與位置,只等著致命一擊。
“倏!”
一道彩影如離弦之箭般,猛地從樹梢彈起,向著一人狠狠衝了過去,正瞄著他脖頸的位置,只待攀上脖頸,只需一口,那人便會頓時七竅流血,中毒身亡。待它大快朵頤,不消一時三刻,便會化爲膿水,永久的留在這密林之中,成爲那些奇花異草的養料。
“畜生!”一聲冷哼炸起,那隻蟲兒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體內的臟腑便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突然覺得腹中劇痛起來,還不待它感受,便只能聽到“噗”的一聲,它從內到外爆炸開來,化作彩色的粉末,隨著細風輕輕拂去。
所經之處,花草凋零。
“邪教所居之處,盡生這些邪物。”那人揮了揮袖,拂走身旁的毒氣,滿臉露出厭惡之色,狠狠的啐了一口。
“你幹什麼?”另一人忽然停下腳步,冷冷的盯著那人,臉上的戾氣也漸漸浮現起來,低聲漠然道:“你在此處殺死一隻毒蟲,以後說不定便會有人通過這隻死畜生,查到你的頭上。”
那人聞言,只“桀桀”笑了起來,毫不在意,迎上那冷漠的眼神,輕蔑道:“瀾先生,你也太過小心了吧,成大事者,怎能如此畏手畏腳?待幾日後,整個邪教都將落入我二人手中,還管誰能查出來呢?”
被稱爲“瀾先生”的男子眉頭一皺,眼中殺機畢露,直過了半晌,方纔漸漸消去,只冷哼一聲,低聲罵道:“蠢材。”
那人也不甘示弱,反脣相譏:“瀾先生,我尊稱你一聲先生,可切莫以爲你對我們極爲重要,我就是在此殺了你,又能怎麼樣?”
瀾先生強忍住心中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前方不遠,便是黎山了,我的手下在山上等我們。”
那人見瀾先生服軟,又變本加厲地“桀桀”笑了起來,驚動起林中一片棲鴉,撲騰著翅膀遠去。
“既然當狗,一輩子都是狗,有塊骨頭便能跪下來,當狗,可要切記一點,咬了主人,便也沒活下去的必要了。”
瀾先生聞言,只覺得心頭一顫,喉頭頓時一陣腥甜,一口心血便要噴了出來,卻還是強忍著嚥了下去,低聲說道:“雲少,我們快趕路吧。”
“雲少”冷冷瞥了眼瀾先生,又是冷哼一聲,這才提起真氣,腳下生風,繼續往眼前的萬仞高峰趕去。
長江之上
一艘懸掛著“西風商會”旗幟的大船,緩緩穿行在江流之中。公子、鹿銜、風君與唐婉婉正在甲板之上,遙遙望著前方的高峽。
“過了五蓮峰,十二連環塢的爪牙也伸不進去了,我們便在朱提(今昭通)附近下船,徒步往五毒教去。”公子朗聲笑道,這幾日他與鹿銜在船上頗爲情儂,雖心中仍然擔心五毒教境況,但心情仍是好轉不少。
鹿銜從懷中取出鹿皮地圖,仔細端詳著,一邊用纖指在地圖上指認,不由得低聲道:“從朱提往五毒教去,還得渡過牛欄江,越過烏蒙山,爲何不乘船到普渡河處,繞過烏蒙山,直達五毒教?”
風君聞言不由得失聲笑道:“鹿銜這是在大巴山揹著公子背怕了呀!”
鹿銜嬌哼一聲,嗔怒道:“纔不是呢!只是我聽聞烏蒙山中多毒蟲野獸,甚是危險。若是繞道,或許用時相近,還少了那些危險。”
公子輕輕握住鹿銜的手,凝望著江面,輕輕笑著,柔聲道:“鹿銜考慮的不無道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我是個廢人,若是爬山,還得你們照料。”
唐婉婉“咦”了一聲,小手放在下巴上摩挲著,突然開口說道:“我哥說過,公子哥哥對天下武功,涉獵頗多,不知公子哥哥可否會我唐門的《天魔無相》?”
“你是說?”公子皺眉思索起來。
“公子哥哥若是見過《天魔無相》,定是知道我唐門有兩門武功。”唐婉婉狡黠一笑,卻不再說下去,只是閃爍著一雙大眼望著公子。
“你這妮子,竟找我討要起好處來。”公子哭笑不得:“你已經有了鳶翔天,連我也不見得有比它更好的寶貝,貪心不足蛇吞象,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唐婉婉委屈的噘著嘴,兩隻小手扯在公子的衣袖上,搖擺著身子撒起嬌來:“公子哥哥,其實我不是那等喜歡舞刀弄槍的女孩子,我喜歡琴棋書畫!”雙眼又圓圓的睜開來,又狡黠的笑了起來:“我看,公子哥哥送予鹿銜姐姐那支笛子甚好。我不求如鹿銜姐姐那般好,但送我件文雅的物什,我也好學著鹿銜姐姐那邊做個閨秀,學公子哥哥也賣弄賣弄騷情。”
公子啞然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哪兒是什麼文雅之人,你且看看你風君哥哥,他出自名門正宗,身上寶貝決計不少。”
風君一聽到自己名字,頓覺不妙,忽然感到一陣炙熱的眼神轉向自己,腳下頓生逃意,惡狠狠的白了公子一眼,卻發覺一雙小手突然牽上了自己的衣袖,驚了一身冷汗,慌忙道:“煩煩妹妹你莫要聽信公子胡言胡語,我自幼修道,安貧樂道,身無長物,唯一的一柄劍還丟在了白帝城,哪兒有什麼寶貝!我全身上下,最值錢的莫過於我這個人了,你若是強要,我也不加阻攔。”
“流氓!”唐婉婉哼了一聲,氣鼓鼓的叉起了腰,向著鹿銜眨了眨眼,一時間眼淚便流了出來,楚楚可憐:“鹿銜姐姐,他們欺負我!”
鹿銜對這個小魔女也是頗爲無奈,只是曾在渠縣受了唐須臾的恩惠,只是自己出門以來,身上也未攜帶什麼寶物,此時不由得糾結起來,只得凝目望著公子,悄聲道:“公子若是有什麼物件,不妨給煩煩玩玩。若是她玩厭了,說不定便還於你了。”
公子聽著鹿銜的耳語,直忍著笑容,頻頻點頭,心中欣喜,也悄聲迴應:“都聽你的。”
他清咳了兩聲,擺了正色,轉而望向正在衝著鹿銜撒嬌的唐婉婉,淡淡說道:“我這倒是有個物什,只是你須得先將先前的話說完,我再給你。”
唐婉婉眼前一亮,興奮的搓了搓手掌:“謝謝公子哥哥!”旋即也擺出正色,這才徐徐道來:“我唐門的《天魔無相》中有兩門武功,一門喚作鳥翔碧空,便是先前我與那壯漢相爭之時,使出那招。以我唐門的獨家兵器千機匣展開,化作雙翼,能夠短暫的停留在空中。”
“嗯······”風君子略微思索,疑惑道:“我見那鳥翔碧空,於空中似乎無法移動,這該如何解決呢?”
“嘻嘻”唐婉婉嬌媚一笑:“這就要說起另一門功夫了。”她捋起衣袖,衆人目光一凝,只見她的右臂之上,綁著一件黑色的機關。
“這件機關叫做子母飛爪,常人使用,乃是將爪鉤擲於對手,將其牽引到身旁。但還有另外一個用法,我這件子母飛爪,只需簡單改造一番,便可擲與山上金石樹木,牢牢鎖住,再牽引飛爪,將自己拉過去,只要控制得當,便可利用這子母飛爪登山攀巖,無往不利!”
公子見這子母飛爪,也不禁面露驚色,不由得撫掌稱讚:“唐門的機關之術竟然已經到了此等境地,當真了得!”
唐婉婉見他誇讚唐門,也不禁沾沾自喜,將子母飛爪從袖上展開脫了下來,遞於公子。又將左手伸了出來,討要寶物。
公子微微挑眉,轉而莞爾,接過子母飛爪,戴在自己的左臂之上,真氣一運,便察覺到機關中的爪鉤,彷彿與周身融爲一體,如臂指使,甚是靈巧。
將子母飛爪在手中把玩一番,這才緩緩從懷中摸索一般,掏出一塊物什來,遞在唐婉婉手上。
唐婉婉定睛一看,竟是一塊只剩下一半的破玉,頓時失落至極,又撅起嘴來,狠狠地衝著公子的踢了一腳。
公子被踢了一個踉蹌,卻不怒反笑,徐徐說道:“你當真是不識寶物,反倒錯怪於我。你手中這塊玉,乃是古時的六瑞之一,正所謂‘以玄璜禮北方’,這正是一件頗爲古老的玉璜。”
唐婉婉還是有些委屈,只將玉璜在手中把玩著,嘟囔著嘴問:“這件玉什麼的,有什麼用處呀?”
風君“嘿嘿”笑了兩聲,上前來解釋道:“你有所不知,這件玉璜乃是曾經皇宮中的寶物,後來流落民間,爲公子偶然所得。佩帶此璜於身,毒蟲不侵,邪祟難近。世間多少人妄尋此寶不得,你到手了卻還嫌隙?若是不要,不如轉贈與我罷了!”
唐婉婉聽聞此言,雙眼頓時放光,連忙將玉璜收了起來,嬌哼一聲:“這是公子哥哥贈與我的,勿論輕賤貴重,我都視若珍寶,怎能交到你手裡!”
三人聞言,鬨然大笑。
幾人玩鬧之間,貨船已然悠悠駛過了五蓮峰,途中有幾波水賊攔路,交了些許財物,也就放任過去了。
此去不遠,便是朱提。
許多商人此時也在收拾行囊貨物,欲在朱提下船,將來自各地的貨物在朱提販賣,再購買些本地的貨物。貨船在此停靠三日,商人們便販購三日。
隨著江風吹拂,一陣陣喧鬧隨著風兒傳入船上,公子瞇著眼眺望著,前方便是朱提的渡頭了。
渡口之上,人聲鼎沸。無數朱提人擁作一團,擠在岸邊,想要搶先購買到來自異域的商品。這些人裡,有朱提人,更多的卻是些遠離江岸地方的人,他們久居苗疆,與中原難通,西山商會的貨船之上,便擺滿了他們眼中的緊俏貨物。而苗疆盛產玉石,他們便以珍貴玉石與商人們換取些胭脂、香料,或是些書畫、綢緞。
貨船緩緩停靠在渡頭,鹿銜推著公子,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緩緩走下貨船。她還是第一次到苗疆來,見到四周盡是奇異的裝扮和建築,不由得四處張望著,見識著未知的事物。
幾人吃了數日船上的乾糧,此時聞見一陣香氣傳來,不由得食指大動,四人連忙循著香氣尋去。
“嘔——”唐婉婉望見了香氣的來源,當時便吐了出來。鹿銜雖然好些,卻也臉色慘白,不敢睜眼。反倒是公子與風君對坐著,拿起筷子,夾起那盤中食物,送入嘴中,微微用力,只聽見“咔嚓”一聲,一股濃香頓時在口中溢開來,風君不由得嘖聲叫好,一口一個,大快朵頤。
鹿銜聽見這二人吃的這麼香,心中疑惑萬分,悄咪咪的將眼睛打開了一條縫兒窺著,卻又嚇得立刻閉緊起來。
那盤中,竟是滿滿的炸的酥脆的蟲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