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地獄,我都隨你去,何況只是區區鎮魔洞……我會陪著你……直到……盡頭……(陵越)
天墉城后山,漸漸靠近祭壇,妖魔之氣漸漸濃重,四下里六月雪一片片枯萎死去,枝葉焦黑。
尚辛仍是神思混沌,狠狠心,向著舌尖重重咬下,頓時滿口咸咸的血腥,劇痛之下,立時神思澄明,只是腳步仍是虛浮,走幾步便須稍事歇息,一路走來竟出了一身透汗,卻也顧不得,只是全力向祭壇掙扎而去。
走不多遠,便聽到金刃交接之聲不絕于耳,可知戰況激烈。
“她已至巔峰,此刻玉泱禁閉思過崖不能出戰……便是在此處也必不會相助師父捉拿于她……尚蘊戰力不濟……此刻只有律敏……律敏雖強……與她相比卻是天上地下……只有師父一人……不知她可會向師父痛下殺手……若如此……若脫困而去……墮入妖魔道……事態便完全失控……糟糕已極……”尚辛心中焦急如焚,不再歇息,咬牙奔上祭壇。
祭壇正中,鎮魔洞洞開,內里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之聲。律敏正極力施法,鎮壓洞中掙扎欲出的一干妖魔。祭壇一側,一身黑衣的六月雪手執慧蝕雙劍立于一旁,冷笑不已,整個人被一團墨黑的邪惡之焰包裹,那黑焰直躥起丈許之高,渾身上下只有黑白兩色。另一側陵越執了“暮光”緊蹙眉頭嚴陣以待。
“師父!”尚辛向陵越身邊掙扎過去。
“相助律敏,莫教那一干妖魔脫困!若有逃遁而出者,即刻誅殺!不能教一個走脫!”陵越頭也不回,冷冷道。
“暮光”緩緩舉起,直到眼前,陵越冷冷道:“六月雪,速速返回鎮魔洞,可留你性命。若再執迷不悟,休怪我劍下無情!”
“永囚鎮魔洞?永無止境的黑暗,永無止境的禁錮,還不若死去!”六月雪突地面有悲戚之色,哀怨的看著陵越:“大師兄……我這一生……幾乎全然在禁錮中度過……如今……我只不過想要走出去……我只不過想要簡簡單單、任心而活……我只不過想要自由……大師兄緣何這般狠心……要將我禁鎖洞中……直至盡頭!”
陵越蹙著眉冷冷看著六月雪,絲毫不為所動。
周身暗黑的焰火漸漸低下去,無聲無息熄滅,六月雪低垂著頭,面有傷感,仿佛只是昔日的依依,滿懷委屈的站在陵越面前,只不過穿著的是一身黑色的衣裙。
“大師兄……我從未奢望更多……我只是不能在鎮魔洞中……若禁鎖鎮魔洞……我將再無機會走出來……屠蘇師兄若是知曉……他要如何是好……”說著竟是垂下淚來,緊咬下唇。
“屠蘇……”陵越慢慢垂下眼瞼,緊握“暮光”劍柄的手微微顫動不已。不過剎那間,陵越復又看定六月雪冷冷道:“屠蘇……寧可看見永囚鎮魔洞的依依,也不愿對戰血腥屠戮的妖魔六月雪!”
“大師兄!”六月雪哽咽道:“大師兄怎能如此說我……我真的很……傷心……說甚么血腥屠戮……即便我多造了些殺孽……也非我本意。一步步走到如今……實在情非得已……若非如此,當日天墉城受魔域碧青神君所襲,當如何是好?當日幽都受魔域龍祭司所襲,當如何是好?當日玉泱受魔域狼妖王所襲,又當如何是好?我不能教天墉城和幽都有失……我答應過屠蘇師兄……我更不能教玉泱有事……我如何向屠蘇師兄交代……”六月雪掩面嚶嚶而泣。
掌中的“暮光”漸漸垂下來,提在身側,陵越眸中漸漸滿是掙扎、愧疚。
“大師兄,”六月雪眼睛紅紅的,猶如一只兔子一般:“我知道,你怕我走出去,放縱殺戮。可是,今日一戰,我豈是你的對手?你的禁錮之陣,我無論如何逃不出去,你的空明幻虛劍,我無論如何占不到半分便宜。你看,我手臂上的劍傷……正是大師兄掌中‘暮光’所傷……恰傷在昔日雙腕折斷之處……真的好疼啊……”伸出手去,慢慢向著陵越走近。
陵越怔怔看著六月雪漸漸近在眼前的傷腕,滴滴答答落下墨黑的血液,眼中竟涌上薄薄的水霧。
直到陵越身前,六月雪突地伸手環抱住陵越腰身,將臉貼在陵越胸口,喃喃道:“大師兄,你那日曾說:‘天堂地獄都愿隨我去!如果我愿意,你即刻帶我走,牽著我的手,在山水之間安身立命!’大師兄,帶我走吧。我再不執劍!我不求天堂,更不要地獄,我只想作個在你背后簡單而活的小女子!帶我走吧……”
陵越怔怔的,失了神,任由六月雪抱著,既不說話也不動,只是要遙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凌云峰。
“大師兄,”六月雪仰面看著陵越,輕聲道:“不要管甚么魔域、三界,你說去哪里,我都跟隨,就只有你我,焚香撫琴、烹茶手談,可好?”
陵越仍是怔怔的,卻慢慢伸手撫上六月雪的臉龐,很慢很慢,很溫柔很溫柔,將六月雪臉上的淚痕抹干。
尚辛正強掙著助律敏壓制鎮魔洞掙扎欲出的一干妖魔。律敏于法術上并不十分擅長,尚辛渾身軟怠,只使得出一二分,鎮魔洞中的妖魔卻比禁妖洞的妖魔難纏百倍,皆是噬月玄帝之流。尚辛、律敏漸漸吃力。尚辛心中焦躁萬分,只望陵越速速拿下六月雪,好將一干妖魔重新趕回鎮魔洞,重新禁錮封印,看向陵越之時,卻見陵越、六月雪擁在一起,如此這般溫柔深情模樣,尚辛又驚又怒,出聲道:“師父!莫要教她迷惑!她不是依依,她是六月雪,百無禁忌的妖魔六月雪!休要信她!”
聞言,六月雪身軀不由一震。
卻聽陵越柔聲道:“莫怕!我說過,便是妖魔六月雪,我也不要錯失。”邊說邊溫柔握住六月雪雙腕,輕輕揉按,宛若當日陰陽洞中綰發梳髻的時候。
六月雪放松下來,復又將臉貼在陵越心口,聽著陵越沉穩的心跳聲。
尚辛見之大急,恨不得就上去將六月雪千刀萬剮,直咬得牙齒咔咔作響。
“我說過,天堂地獄我都隨你去,何況只是區區鎮魔洞。”卻聽陵越復又柔聲道,聲音寵溺,猶如在哄襁褓中的嬰孩入睡。
六月雪聞言,突地抬頭,卻見陵越眸中閃亮:“雪,外面有很多妖魔,他們不會教我們清凈,魔域不會教我們焚香撫琴、烹茶手談……我會把這些妖魔另尋他處禁鎖……就在這鎮魔洞中……只有我們兩個……我會陪著你……直到……盡頭!”
六月雪聞言一驚,忙自陵越懷中閃離,雙腕牢牢握在陵越掌中,盡是不能。
“雪,你怎么了?”陵越恍若不覺,仍是深情望著六月雪的雙眸:“你怎么害怕了?別怕,我會陪著你,永遠陪著你。”
六月雪極力掙扎,脈門被扣,卻是半分不能松脫。陵越猶如一座高山,任由六月雪如何掙扎,紋絲未動。
“唉!罷了!”六月雪突地停了掙扎,閉上雙目道:“戰,不及你。情,不及你。永遠的禁錮,永遠的孤寂,也是命中注定!大師兄不必相陪……這是我的命……與你無關!”
陵越聞聽此言,卻是渾身一震,不由緩緩松開六月雪脈門。
六月雪不看陵越,轉身向鎮魔洞走去。
“雪……”陵越突地心如刀絞,在六月雪背后伸出手去,似乎不忍。
六月雪卻并不回頭,只是腳步沉緩,一步一步走向鎮魔洞:“大師兄……我只是好奇:以孤寂無望換不到你的同情,以屠蘇師兄換不到你的不忍心,以你我過往情義換不到你的心軟……在你眼中……我與其他妖魔究竟有甚么不同……你對我當真可有半分情義……”
聞聽此言,陵越痛得徹心徹腑,掌中“暮光”輕顫不已。
“大師兄不是說,這鎮魔洞獨留給我一人么?”六月雪掌中卻突地劈出兩道紫紅色的光弧,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律敏、尚辛所布禁錮之陣破壞,鎮魔洞中嘶吼著沖出五顏六色的煙團,閃電般四下奔突而去,卻是洞中妖魔脫困而出。
“不好!”陵越、尚辛、律敏齊齊驚呼,忙忙施展法術捕捉,仍是眼睜睜看著幾團魔息濃重的煙霧,突破天墉城結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陵越冷冷看向六月雪,六月雪已悄悄向祭壇之下退去,欲要趁亂脫逃。
“雪……”陵越柔聲道:“你去哪里?”
六月雪匆忙回頭,陵越人已在眼前,嘴角噙著寵溺溫柔笑意,“暮光”冰冷的劍尖卻已點在六月雪眉間,毫厘之間,仍能感受到“暮光”那寒浸浸的蕭殺之意。頭頂之上,金色的星盤伏魔法陣已成,足有十丈方圓,如溫暖的陽光般,自上而下投射在地,撒落在身上,六月雪卻覺渾身力量受到壓制,正漸漸變得衰弱。
六月雪突地仰天長嘯,聲音凄厲悲愴。
“大師兄!我必要任心而活,永不言悔,也不在乎結果如何。今日若敗,死亦無憾!”六月雪突地向著陵越飛撲過來,眉心向著陵越“暮光”直直撞上去。
陵越大驚。
剎那間,“暮光”已刺破六月雪眉間皮肉,墨黑的魔血在六月雪煞白的額上,刺目驚心。
眼見“暮光”即將刺穿六月雪眉心,刺入六月雪腦顱之中,眼見六月雪必將死于陵越“暮光”劍下,尚辛、律敏心下皆是一沉,腦海中一幕一幕飛速閃過自依依上天墉城以來情景:戰梼杌,斬碧青,護幽都,救玉泱,不由自主出聲悲呼道:“小師叔!”
卻見“暮光”寒光一閃,已收在陵越身后。六月雪身形一長,幻作一團墨黑的煙霧,瞬間消散在金色的星盤法陣之中。
金色的法陣漸漸消失。陵越迎風而立,半晌閉目嘆息:“當斷不斷……我……終究下不去手……”
“她賭贏了!”尚辛喃喃道,他突然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悲是喜,似乎竟有絲絲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