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的咒誓約束……怎樣的天命阻隔……都斬不斷你心中的桀驁……(飛廉)
不知不覺,月已西移。
依依再無睡意,在月光下細細看著百里屠蘇,蒼白的指尖在棱角分明的下頜輕輕勾畫:“太子長琴,百里屠蘇!百里屠蘇、太子長琴!……上天對我已是不薄!雖死而無憾了!”
突地,對上一對晶亮的眸子,依依大窘,忙丟開手。
百里屠蘇眸中毫無睡意,正笑意盈盈看著依依。
“你何時醒來?”
“許久了!你那么專注,竟毫無覺察!……好看么?”
“不是困極了么?怎么這樣快就醒來?”依依自言自語道。
“我并不是柳下惠!這樣還不醒來,便是死人了!”百里屠蘇看著依依笑道:“怎么你認為,以我的修為,要睡足一天一夜么?”
“即醒了,便起來吧。”
“你倒真是狠心!”屠蘇笑道,卻不起身。
“是真的!師兄!腿麻的緊!”依依蹙眉道。
百里屠蘇聞言,直躍起來,向依依伸手道:“來!”
依依不動。
百里屠蘇搖頭笑道:“不是腿麻了么?還不起來活動活動?”
依依咬牙道:“不是!站不起來!沒知覺了!”
百里屠蘇一愣:“當真大意了!”上前攙住依依,臂上稍稍用力,依依借力站起來,卻腳下一軟,直跌個滿懷。
“呵呵!”百里屠蘇輕笑起來:“越來越沒用了!慧蝕怎會選中你?可惜了一柄好劍!”
依依不理,慢慢活動,半晌才勉強站直身子,推開百里屠蘇,一瘸一拐走到琴案之后坐下,不住捶打。
百里屠蘇復走回依依身旁,側躺下,一手支著頭,看她慢慢活動雙腿。
半晌,依依才輕吁了口氣:“好了!”下一刻,卻傻在當地,原來百里屠蘇,已是妥妥地枕著依依大腿躺好,笑盈盈看著依依。
“師兄!”依依無奈道:“如今,怎的這般賴皮!”
“師兄!”百里屠蘇嘆道:“一定要叫‘師兄’么?還叫‘師兄’么?”
“你原本就是我師兄啊!”依依絞著飄帶道:“不叫‘師兄’,卻叫什么?”
“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屠蘇?”
“那是師尊和大師兄叫的!”
“百里屠蘇?”
“連名帶姓,生硬的很!我不慣的!”
“韓云溪?云溪?”
“那是上輩子的事!”
“太子長琴?長琴?”
“更是上輩子的事!何況,就如韓云溪一般,只有一半!”
“……蘇蘇……”
“……這么風騷的名字……虧你怎樣想來!咯咯”
百里屠蘇欠起身來,雙手伸向依依腋下,依依受癢,幾乎笑倒在地:“師兄!不敢了!”
百里屠蘇罷手,依依坐好細想一回,道:“以往都叫你‘屠蘇師兄’,如今只叫‘師兄’,已是改口了!……要不……‘二師兄’?……恁得怪異!”
“罷了!罷了!就‘師兄’吧!”百里屠蘇頓一頓,疑道:“你怎的知道這許多?我的事,并未對你提過!”
依依一愣,歪著頭笑道:“我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無所不能!你今日才知么?”
“沒羞!定是大師兄告訴你的!”百里屠蘇憤憤道:“便是兄弟情義,在‘美色’面前,也不堪一擊!”
依依“噗嗤”一聲笑出來:“不是大師兄說的!是你和師尊!”
百里屠蘇訝異:“我幾時說過?”
“你與大師兄說的時候,我就在門外。你們兩個大活人,還號稱半仙……渾然不覺!”依依歪著頭笑個不住。
百里屠蘇恍然大悟:“難怪!原來是偷聽!師尊又怎會告訴你!”
“師尊說,你更需要我!要我選你!”依依低頭道。
百里屠蘇聞言默默不語。
“我并不是因為師尊這樣說,才選你。”依依小心翼翼道:“可我,也不想瞞你!”
“我知道!”百里屠蘇握了依依的手道:“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選了我,現在,你眼中心里只有我,足夠了!……師尊和大師兄,總是偏著我,護著我……”
依依垂頭不語。
“好不公平!我的事,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的事,我卻幾乎一無所知!”
百里屠蘇嘆道:“師尊終究還是偏疼你!”
“師尊不過留著,讓我親口告訴你罷了!”依依輕笑。
“那你告訴我,白日里絳樹之歌,究竟是甚么意思?……你若不想說,也可以不說。”屠蘇閉上雙目。
“……大約猜到幾分,只是我元神受損,魂魄不全,零零散散,也不大真!”
百里屠蘇聞言起身,卻被依依按回:“好生躺著吧!就這樣聽我說!不許打岔!你一打岔,我漏掉甚么,可不能怪我!”
百里屠蘇只得依言躺下,凝神細聽。
“師兄!你看!”依依指著天際浩瀚銀河道:“我從那里來!”
“盤古開天辟地的時候,清氣聚化成形,如天地之初,神袛們的存在。銀河成形,有的只是一些星宿,有的沉睡著一些魂魄。那些塵封的魂魄,超脫三界之外,原本根本就不可能,也不應該醒來,注定在沉睡中存在,在沉睡中消亡。可總有一些例外!比如說,我!”
“我的元身,是銀河一顆七彩晶石之星,寒冰包繞著我,我沉睡著,無神無識。一日,不周山龍穴中的‘創世之火’突然熄滅了,熄滅前,噴薄而出的一絲火星,飛濺起來,刺進我的心里。我便醒來。”
“混沌初醒的我,恍惚無措。不知自己從哪里來,又往哪里去?不知自己因何而生,又以何為滅……”
“人間鑄劍師鑄‘始祖劍’,天地震蕩,風神飛廉的青萍風,裹著火神祝融的燎原火擊中了我的元身,我便化作一顆流星,乘焰而來,落于鏖鏊山腳下。”
“你知,對我們來說,自銀河落下,便是隕落,大約因此,我元神、靈力受損。兄長尋獲了我,帶回無情谷。我……便在無情谷寒冰洞里沉睡修行……遲遲不能化形成人。直到你自星蘊重明涅槃重生,取走焚寂。焚寂乃是龍淵七把兇劍之‘火劍’!我天生陰寒,正是克制此劍的絕佳人選。兄長無法,只得以靈力將我強行喚醒,幻化人形,前來鎮守焚寂,守護與你!”
“我原是超脫三界之外,為天庭忌憚。兄長便想將我發嫁,與人婚配,雖再不必只為鎮守焚寂千萬年孤寂……卻也自毀仙基,永墮紅塵,自此受困三界。”
言畢,依依陷入長久的沉默。
“如今你有了我。你便為了我,自毀仙基,永墮紅塵,受困三界?”屠蘇自依依膝上起身,定定看著依依:“這便是‘紅塵困住我年少’之意?”
“想來……應該是了!”
百里屠蘇一把攬過依依,緊緊抱在懷中,半日方道:“百里屠蘇,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厚愛!”。
卻聽依依輕嘆道:“我又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厚愛!”————————————————————————
不知不覺,天色微亮。
百里屠蘇笑道:“可又要去了!”湊近依依耳邊,輕聲道:“大師兄那人,其實聒噪的很,婆婆媽媽,一樣小東西也要反復思量!只怕今日又早回不來!早課之后,你且回去睡睡,待我回來,彈琴我聽!”
說罷,牽了依依手,向前山走去。
“咦!今日不抱我了?”依依笑道,嘴角盡是頑皮。
“今日不抱!”百里屠蘇正色道,卻突地回身將依依扛上肩頭:“今日是要扛的!”
依依大驚大羞,捶打百里屠蘇后背道:“快快放我下來!我有話說。”
“你說,我聽著!”
“師兄,好師兄,放我下來吧!栽得頭疼!”依依撒嬌道。
百里屠蘇聞言,再堅持不得,只得將依依放下,又牽手而行:“什么話?”
“聘禮,不必繁多,不必貴重!”依依道:“無情谷給我的嫁妝,不過一床一琴而已!聘禮過重,反而不美!”
“好個一床一琴!”百里屠蘇轉身站住,苦笑道:“寒玉冰床,凰來古琴!遑論過重,想要匹配已是難如登天!”
“師兄!巧合而已!兄長所給嫁妝,不求珍奇貴重,只求‘有用’!”
“只求‘有用’?”屠蘇道:“寒玉冰床倒說得過,凰來古琴,‘有用’又作何講講?”
“霜三哥在我下山前曾說過:若遇到心儀之人,便彈琴給他聽,若是我的良人,必會心神為琴所動,我便會知曉該如何抉擇。”依依低了頭。
百里屠蘇托起依依下巴,嘆道:“原來竟是天意!果然‘有用’!十分‘有用’!我知曉該怎的做了!今日定能早早回來!”
“師兄!別的也就罷了,聘禮中有一樣卻是必不可少!”依依歪著頭,皺著鼻子,望著百里屠蘇笑道
“哦?何物?”百里屠蘇奇道。
“師兄當日在無情谷萬年寒冰洞,破解幻鏡結界時,取走的那段枯枝!”依依笑道:“你取走焚寂也就罷了!為什么把我大哥封鑒最珍愛的破云戟一并拿走了!”
百里屠蘇大窘:“竟是大哥最珍愛的兵器么?這可麻煩了!日后要如何面對大哥?卻也不能作聘禮……”
“你盡管以聘禮送回便是!能拿走,是你的本事!大哥會欣賞你!”依依握住百里屠蘇手道:“將破云戟以聘禮送回,實是以你實力為聘。還有比這更好更重的么?霜三哥頭一個便會十分滿意!”
百里屠蘇尷尬笑道:“好是好,就是小氣些!”
“師兄不必猶豫!這必是最好的聘禮!……早去早回!”說話間,到了正殿之前,依依取劍在手,催促道。
百里屠蘇方進到正殿之中,與陵越細細商討聘禮之事。
依依便在殿外,為諸弟子劍課領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