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楊等人發(fā)現(xiàn)皇帝的心思，都不敢插嘴，只有當(dāng)皇帝聽不明白，眼望著他們，要他們解釋的時候，纔敢出聲。
於是殿中呈現(xiàn)一奇特的現(xiàn)象：皇帝跟兩個身穿華服的農(nóng)家老漢談得熱火朝天，秦楓、張楊等人在旁幹看著。
鄭長河和張大栓說得高興了，不像開始那般畢恭畢敬地坐著，而是往椅子深處挪挪屁股，往椅背上靠緊些，坐穩(wěn)當(dāng)了，以方便需要的時候用雙手比劃給皇帝看。
皇帝聽得聚精會神，也不理會這些。
這麼說著，一扯就扯到黑莽原去了。
張大栓就道：“皇上不知道，黑莽原那地方土肥的很，種莊稼最好了。就是開荒難，天氣冷不說，還得人勤快伺候——草長得快哩！”
皇帝嘆口氣道：“唉！這幾年打仗，苦了百姓們。黑莽原頭幾年不用交稅，去的人才多。”
張大栓忙安慰他道：“那地方現(xiàn)在不一樣了，再過兩年，再去瞧瞧，誒，怕是比咱湖州都還好哩。等五年過了，人人都要交稅，皇上就不用發(fā)愁了，打仗也有銀子了。”
永平帝聽了十分喜悅，因爲(wèi)這老漢語氣中很關(guān)心國家的樣子，想是聽兒子說過國庫沒錢的事。於是又問他，黑莽原都種些什麼作物、收成如何等等。
張大栓一一答了，又道：“雖然只能種一季莊稼，種出來的麥子和稻子，味兒特香；養(yǎng)的雞味道也鮮，連水裡的魚味道都鮮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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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皇帝對這好像不在意的樣子，以爲(wèi)他不相信，忙道：“皇上別不信。我們這回走的時候，帶了不少魚家來。昨兒晚上還燒了吃哩！紅燒、清蒸，味道都比我們小青山出產(chǎn)的魚好。”
永平帝想起林公公說的。輕咳一聲，忍笑點頭道：“嗯，朕聽林公公說，你們帶了不少雞和魚回來。”
張大栓頓時愣住了——皇上都知道了？
他忽然臉有些發(fā)燒：走的時候可沒人送魚給他們，這魚可是孫女硬搶回來的。
張老太太見他說漏了嘴，怕皇上怪罪，忙白了他一眼，訕笑著打圓場道：“皇上，我那孫女哩，年紀(jì)小。氣性大，在黑莽原吃了幾年苦，走的時候。她就不肯空手……”
永平帝見張老漢黑臉泛出黑紅來，體貼地點頭道：“這不怪她。想來當(dāng)?shù)毓倮糸L期欺壓流民，她心中不平也是難免的。黑莽原百姓越來越多，流民也當(dāng)好好管理。回頭朕另派忠厚官吏去監(jiān)管，好好整治一番。”
張大栓都聽傻了。呆呆地看了皇帝好一會，才猛拍手掌，對鄭長河道：“我就說嘛，皇上是好皇上，都是下面的人不懂事，不好好做官。害得皇上天天操心。”
鄭長河一個勁地點頭，感激地說道：“皇上還能有錯兒？皇上可是天上神仙下凡哩！”
兩人望向永平帝的目光，真是崇拜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看得永平帝都不好意思了，心裡卻特別舒坦，比聽羣臣歌功頌德要順心多了。
他就笑瞇瞇地問：“張愛卿，那魚真的好吃？”
張大栓忙道：“好吃！”忽然眨巴兩下眼睛，“小人回頭讓人送一半來給皇上。”
在鄉(xiāng)下。出遠(yuǎn)門帶了東西回來，總要送些給鄰里鄉(xiāng)親們。他既然在皇帝面前說了這個事。當(dāng)然要送些魚給他了。可是皇宮那麼多人，不多送些，也分不過來呢，於是就很大方地說分一半。
張楊再也顧不得了，一個勁地咳嗽。
張大栓莫名其妙地轉(zhuǎn)頭看向小兒子，怎麼感覺楊子是在提醒自己說錯了話一樣？
皺眉一想，對了，眼前人可是皇帝！
於是，他不好意思地改口道：“要是皇上吃了好，就都拉來也不要緊。皇上愛吃，當(dāng)然先緊著皇上了。咱們老百姓，吃不吃的沒要緊。”
鄭氏聽了心疼得要死，張楊則咳得更厲害了。
皇上愛吃，當(dāng)然先緊著皇上。
永平帝聽得眼睛都溼潤了，心裡說不出的感動。
這是真心真意的民心，絕不是阿諛奉承！
他深吸一口氣，對張楊道：“張侍郎，你就不要咳嗽了。令尊大人說話實誠，朕難道還會怪他唐突不成？朕就領(lǐng)他這個人情，回頭你叫人送幾條魚進(jìn)宮，不用多。你們大老遠(yuǎn)的帶回來，不容易，留著慢慢吃吧！”
張楊急忙躬身應(yīng)了。
張槐和鄭氏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鄭氏心道，虧得是爹和公爹，要是她，裝都裝不像。
秦楓微笑道：“皇上仁義，自然得民心。”
永平帝點頭，心道皇叔的誇讚也真心，卻不如張家和鄭家兩老人說的誠懇。
他心裡一高興，就命太監(jiān)擺茶點招待衆(zhòng)人：“朕吃了張家送的魚，總要有所回贈纔是。既到了皇宮，也不能連茶都不讓你們喝一口。”
張大栓和鄭長河高興極了：皇上留他們吃點心哩！
一時就有太監(jiān)擡了各式精巧茶幾進(jìn)來，每人面前放了一張；又有宮娥用托盤端了茶點上來，每張幾上放了四小碟，都是用天青色汝窯瓷碟盛裝，色澤鮮豔，香氣怡人，另每人一盞清茶。
擺好後，永平帝揮退太監(jiān)和宮娥，示意衆(zhòng)人用茶點，他自己先撿了一塊丟進(jìn)嘴，慢慢吃了，又喝了一口茶。
說了這半天話，還真是餓了呢。
鄭長河見狀，也趕忙動手搛了一塊梅花形的點心吃了，入口即化，禁不住對皇上展開笑臉，讚道：“好吃！”
永平帝急忙道：“好吃便多吃些，無需客套！”
鄭長河跟張大栓相視一笑，果真大口吃了起來。
不是他們不知規(guī)矩，活了大半輩子，難道還不會看人眼色？皇帝平常在大臣面前是啥樣，他們不知道，但今日，他們感覺皇帝待他們很真心，所以他們也不能裝模作樣，不然不是欺君了！
兩老太太見老伴一點不怕，也歡喜地吃了起來。
永平帝見幾位老人吃的高興，自己也十分高興，對於張楊、張槐等人的恭敬也就懶得理會了。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只見張老太太嘴裡吃著，手上撿起兩塊點心，想往袖子裡塞。
似乎覺得這樣不大好，又頓住了，從腰裡扯出一條帕子，鋪在茶幾上，把那點心往帕子上放。放了五六塊，看看碟子裡剩不多了，才住手，然後把帕子仔細(xì)地包好，系起來，放進(jìn)袖子。
做完這些，她纔想繼續(xù)吃東西，一邊擡頭看有沒有人注意自己，不料就撞上了皇帝愕然的目光。
張老太太就訕笑兩聲，剛想說“帶回去給孫女吃”，忽然想起這是在皇宮，這人是皇帝，頓時臉色煞白，從座位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來到大殿中央，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小人該死！不，民婦該死！臣妾該死！”
她一連換了好幾個自稱，語無倫次。
張楊大驚，急忙也上前跪下，問道：“娘，這是怎麼了？”
張老太太哭道：“娘不是成心要偷東西……”
一邊從袖中掏出那包點心，遞給張楊道：“娘就是覺得這點心好吃，想帶些回去給青蒜和綠菠嚐嚐……”
衆(zhòng)人這才明白過來，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張楊心裡酸楚，急忙對皇帝叩頭請罪；張槐也急忙上前跪下，懇求皇帝饒恕娘一片慈心。
皇帝看著跪地的幾人，也是鬱悶不已：這算什麼事兒啊！
鄭氏嘆了口氣，站起身，對永平帝道：“臣妾婆婆這是習(xí)慣。在黑莽原四年，日子艱苦的很，難得遇見分發(fā)好吃的，每回娘都捨不得自己吃，而是揣了帶回去給孫女吃。久而久之，娘就養(yǎng)成習(xí)慣了，但凡吃什麼東西，總想藏些帶回去給孫女吃。”
想想覺得這話似乎有些讓皇帝難堪，便又補充道：“我們鄉(xiāng)下做爹孃的大多也都是這樣。比如有人家辦喜事，各家都要送禮吃酒，那些媳婦婆子往往帶了碗，把酒席上好菜分了，帶回家給子女吃。無人以此爲(wèi)恥，皆習(xí)以爲(wèi)常。”
張大栓也急忙賠罪道：“是這樣的。小人剛纔也是這樣想的，又怕皇上笑話，纔沒動手。老婆子她高興昏了頭，就忘了這是皇宮了。皇上千萬別生氣。”
永平帝這才明白，點頭感嘆道：“真乃舔犢情深也！”
遂命張楊等人起身，又命林公公“將各式點心都裝一盒，交與老候夫人帶回家哄孫女”，看看鄭老太太，又叫多備一份給鄭家。
林公公急忙傳下話去。
衆(zhòng)人這才鬆了口氣，一齊叩頭謝恩。
張老太太更是大喜，感激涕零，用力磕頭，把額頭都磕破了。
皇上叫起，張槐扶老孃起來歸座。
鄭氏見婆婆額頭磕破了皮，忍不住腹誹：幾塊點心就感激成這樣？咱家可是被抄了多少銀子去了，也不知能買多少點心呢！
虧得這樣，鄭長河和張大栓那赤心誠摯才能得皇帝歡心，若是她出頭，裝也裝不像的。
經(jīng)這一鬧，永平帝就問起張大栓家事，又問青蒜和綠菠是誰。
張大栓一一答了。
正說到這，人來報：玄武侯的二妹妹殺了人，被京都府衙關(guān)起來了，玄武侯和白虎將軍正堵在京都府衙要求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