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對于幾乎要奉獻出整個白天的時間來進行訓練這件事兒,瑟羅非倒是沒什么意見——之前五年她就是這么過的。喬的反應大得多,他看見安排表的時候就做出了一個非常有貴婦氣質(zhì)的、捧心暈厥的表情,還趴在女劍士的肩膀上嚶嚶假哭了好一陣。
不管怎樣,海盜船上船長老大規(guī)矩老二,喬還是哈欠連天地出現(xiàn)在了訓練場入口,等待瑟羅非來同他匯合。
南十字號的訓練場在甲板下方。兩人把各自的訓練表交給門口一個睡眼惺忪的海盜,那海盜手執(zhí)提燈,瞇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摸索著打開吱呀作響的抽屜,遞出兩個木魚骨雕刻的牌子。
“上面寫著房號。”那海盜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哽咽著說,“墻上有路標,順著路標走?!?
訓練場面積可觀。眾多大小、形狀都不太一樣的單間被狹窄而昏暗的走廊歪歪扭扭地連在一塊兒,門與門之間的廊壁上釘著從深海魚身上取下的熒光囊,閃爍的微弱光源非常能夠催動睡意。
在喬打了第十個哈欠的時候,他們終于找到了213號房間。
房間門沒有上鎖。在他們推開門的瞬間,齒輪的咔噠轉(zhuǎn)動聲同時響起,隨即是一陣蒸汽穿過管道的轟鳴——大約十來盞壁燈同時竄起橙紅色的火苗,將空無一人的訓練房徹底照亮!
喬吹了聲口哨,饒有興致地上前敲了敲緊鄰壁燈的墻壁:“哈,后面肯定連接著鋼管。我現(xiàn)在稍微有些尊敬鍋爐房里那個成天氣呼呼的老妖精了,想想,他一個人看顧著整艘船的鍋爐,他是怎么做到的?”
瑟羅非也發(fā)出贊嘆聲:“這艘船真迷人,是不是?”
目前看來,213號訓練房就是個空蕩蕩的、寬敞的房間,沒有任何其他器械。腳下的木板明顯經(jīng)過加厚,房間雖然不可避免地泛著一股海水味兒,卻出乎意料的干燥——這估計也是鍋爐房的功勞。
“不知道誰是我們的‘老魚’?”喬說,“我不希望是昨天剛從我手里輸了錢的那個。”
海盜們大多是青壯年,至少看起來得像個青壯年。出現(xiàn)在海盜船上的褶子臉一般只有三種身份,領航員,廚子,和‘老魚’。
比較成規(guī)模的海盜船一般都有幾條老魚,也就是訓練新人的教官。老魚們不老的時候也是海盜,還通常是相當厲害的海盜,經(jīng)歷無數(shù)兇殘的戰(zhàn)役,與無數(shù)離奇的海怪搏斗過。大多數(shù)海盜在年紀大了之后都會選擇返回陸地,靠著之前的積蓄和家人一起過回安穩(wěn)的日子,但也有極少數(shù)人對這片碧藍色的海洋真的有了感情,家中也沒什么值得掛念的親友,他們就自愿留在了甲板上,指點指點懵懂急躁的新人們。
老魚在船上是很受尊敬的。船隊只要有足夠的財力,也都很樂意供養(yǎng)老魚。
瑟羅非就從沒有見過老魚。她以前待著的船隊都遠遠沒到能供養(yǎng)老魚的水準。所以她也十分好奇。
正在這時,走廊上傳來了規(guī)律的腳步聲。
兩人齊刷刷地把腦袋扭向門口。
腳步聲漸漸近了。
來了,來了!來——呃?
……長靴,長腿,別在大腿外側的□□套。
“喲?!眴炭雌饋硪灿行┮馔?,不過他很快擺出了個大大的笑臉:“日安呀頭兒!”
尼古拉斯的臉色十分黑,他瞧著像是什么部位疼得厲害,看著紅毛的眼神兒就像看到了一只黏唧唧的海怪。
瑟羅非也想跟著問個好??蓻]等她抬起手來,船長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瑟羅非:“……”
喬:“咦他這是怎么了?是不是便秘了?一大早的便秘確實挺難受,我也有一陣子被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折磨得不輕。也不知道頭兒的便秘嚴不嚴重,聽說極致的便秘會讓人一直放——”
“砰!”
喬的話音戛然而止。他僵了好一會兒,才苦著臉低頭去看那個緊挨著他的靴邊的彈孔:“沒人告訴我這房間居然有兩個門。這不公平?!?
是的,尼古拉斯迅速地去而復返。他吹了吹□□口,從門上直起身——一道瑟羅非和喬都沒發(fā)現(xiàn)的、幾乎和墻壁融為一體的暗門。
他還帶回了一個人。那人看起來很老了,頭發(fā)雖然還挺茂盛,卻都已經(jīng)褪成了暗淡的銀白色。他的脊背有些佝僂,但還看得出年輕時高大的骨架,無袖馬甲松松地吊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上臂完全垮塌成一團、壓根看不出是什么形狀的刺青。他的胡子也是白色的,整整齊齊地編成了一個長過腰的辮子,顯然被主人悉心照料過了。
尼古拉斯介紹說:“這是黑胡子?!?
瑟羅非&喬:“……”
黑胡子捋了捋他的白胡子,笑得很和氣:“很有活力的年輕人,很好很好?!?
尼古拉斯接著說:“他是——”
“我是你們的老魚?!焙诤有Σ[瞇地接過話頭,他顯然是個行動派,這就要準備進入正題了:“我對你們都有挺有印象,紅毛是扔小飛刀的,小姑娘是用大劍的。這樣,你們退后,再退,退……好了,就站這兒。你們先打一場?!?
尼古拉斯似乎是想說點兒什么,但他看著已經(jīng)開始試探著進攻的兩人,還是扯了扯披風,往后退了幾步,站在黑胡子的后面沉默地觀察著。
黑胡子是南十字號上最資深的老魚,希歐當初把他請來可是費了好多口舌。事實證明,他也確實當?shù)闷鹉切┘釉谒砩系拿^。
其實在這種沒有任何障礙物的房間里戰(zhàn)斗,對喬是很不利的。他無法躲藏,或者利用障礙物與瑟羅非保持距離;甚至因為沒辦法就地取材,他的武器也有限得可憐,總共二三十個小東西扔完了就沒了,他只能考慮見縫插針地從地上回收武器接著扔。
在海上一路打打打殺殺殺過來的人臨場反應都不會差,瑟羅非很快開始有意識地砍碎那些小飛刀,甚至借由地上散落的武器來揣測喬的行動路線。
兩人的距離在飛快地拉近。一旦被瑟羅非近身,喬必敗無疑。
喬已經(jīng)被逼得沒有余地了,他必須拾回距離他三步遠的那枚飛鏢,盡最后努力對瑟羅非造成干擾,以求拉遠距離再做打算。
瑟羅非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右手瞬間加力,重劍強勢的帶起氣流呼嘯砸下,生生將喬伸向飛鏢的手截在了半路!同時,她緊握劍柄的手指微動接著一個輕拍,細小的機關聲中一只短匕被穩(wěn)穩(wěn)震出,她左手一個篤定的抓握就要將匕首橫上喬的脖子!
結束了!
“?。?!”
瑟羅非的瞳孔驀然緊縮,她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后撤,在咬牙忍受著腰腿部肌肉扭轉(zhuǎn)的劇痛時,無限后怕地看著一枚尖銳的石子兒幾乎是貼著她的鼻梁狠戾地掃過!
就這么一去一回,喬又機敏地將距離拉開了。
瑟羅非拔起嵌入木板的大劍,有些驚魂不定地望向場邊。
黑胡子依舊笑瞇瞇的。他一手拎著一只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的破布口袋,另一只手上下拋著一枚尖銳的石子兒:“干得不錯孩子們,繼續(xù),繼續(xù)?!?
瑟羅非有些明白了。她調(diào)整了下呼吸,微微活動下剛才牽扯到的腿部肌肉,再度向好友發(fā)起進攻。
接下來,因為有黑胡子的場外支援,瑟羅非幾次與勝利失之交臂。另一方面,散落在地上的尖銳石子兒越來越多,而且那石子兒也不知道是什么來歷,看著灰撲撲的沒什么特別,卻堅硬得不行,即便是大劍也很難一下斬碎,倒是讓喬無形中多了不少武器,慢慢占了上風。
但同樣的,在喬即將取勝的關頭,黑胡子也會毫不客氣地對喬出手。他是真的一點兒情面都沒留,面對黑胡子凌厲的攻勢,瑟羅非和喬必須選擇回防,一次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勝利的果實從自個兒指尖劃過——除非他們打算為了這場勝利拼掉一顆眼珠子或者一只腳趾什么的。
終于,在兩人都有人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黑胡子喊了停。
喬直接啪嘰一下躺在了地上。下一秒,他因為硌到了一枚石子兒嗷的一下跳了起來。他精神百倍地清空了周圍的石子兒,長嘆一聲,又軟塌塌地躺了下去。
瑟羅非好歹要點兒面子。她不著痕跡地把重量全都壓在了大劍上,看著倒是站得挺胸收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
黑胡子給他們鼓起了掌:“很好很好。年輕人,你們照著這個勁兒努力下去,雖然不一定能活到我這個歲數(shù),活過三刀那個歲數(shù)還是沒問題的!”
這話聽起來有點兒怪,可瑟羅非和喬都覺得很感動,很受到鼓舞。
……海盜這一行說起來都是淚。
發(fā)完了糖,黑胡子笑瞇瞇地揮起了鞭子。
他先指著喬說:“你是個左撇子吧?你們這些左撇子總是特別聰明,你在投擲上非常有天賦,準頭沒得說,最主要的是你能在各種狀況下,甚至在身體失去重心的時候做出精準的投擲,這很難得。”
“但你對自己能力的認知似乎不太對?!焙诤訃烂C了起來,藏在松垮皮膚之下的眼神兒相當凌厲,“你的左手沒有你以為的那么有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產(chǎn)生了這么個愚蠢的錯覺——說實在的,就連一個菜鳥傭兵都不會有這么荒誕的認知偏差。我注意到,你所有的偏差和落空都和你對自己左手力量的誤判有關,而你在犯了這么多錯誤之后竟然沒有一點兒改進的意思,這簡直有些可笑了?!?
“我相信你的近戰(zhàn)能力并沒有你今天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糟。你很敏捷,只要給你一些隨便什么的遮蔽物,你絕對有打迂回的實力。但還是遠遠不夠。畢竟在海上,甲板戰(zhàn)還是主流。你不能總是縮在瞭望臺上扔東西,是不是?”
“左手力量和近戰(zhàn)基礎,暫時你先往這兩個方向練。我覺得你可以去弄兩把匕首試試?!?
喬的臉上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在聽完黑胡子對他的安排后,他沒什么異議,干脆地點了點頭。
“至于你,小姑娘,”黑胡子轉(zhuǎn)向瑟羅非,小小的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光,“你最近在南十字上挺出名。說實話,你比我想象的還更厲害點兒……你光光憑借你的力氣就足夠被稱一聲奇跡了?!?
“但這個奇跡有什么用呢?”黑胡子輕聲說,“粉紅色的珠貝也被稱為大海的奇跡,但它依舊是個只有名頭的廢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