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大將軍不是皇帝一句話的事,要經(jīng)過正兒八經(jīng)的授節(jié)儀式,太常寺馬不停蹄的準備數(shù)日,于十一月初三,選定吉時,召徐佑入宮。
安休林面南立于玉階之上,等中書舍人宣讀完辭藻華麗的制文,授徐佑青銅符節(jié)和大將軍金章,道:“社稷安危,一在將軍,今委以國事,拜以節(jié)臣,中外軍民,皆從號令。愿大將軍勿以三軍為重而輕敵,勿以受命為重而必死,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見而違眾,勿以辯說為必然。士未坐而勿坐,士未食而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則士卒必盡死力?!?
徐佑面北受符節(jié)金章,跪拜道:“臣聞國不可從外而治,軍不可從中而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應敵,臣既受命符節(jié),不敢生還,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許臣,臣不敢將!”
安休林道:“許之!”
徐佑辭而出宮,儀式結(jié)束。
楚國承魏制,節(jié)臣分為三等,使持節(jié)、持節(jié)和假節(jié)。假節(jié)最下,只可在軍中殺違反軍令之人;持節(jié)為中,可殺無官位之人,若在軍中,則與使持節(jié)的權(quán)力相同;使持節(jié)最上,秩比兩千石以下的文武百官,皆可無詔而殺之。
而在三節(jié)臣之上,還有假黃鉞,假黃鉞專殺節(jié)臣,不是人臣可以奢望的寶器。
除過符節(jié)和金章,還有大將軍專屬的曲蓋麾幢,鼓吹班劍,以及前圓后方的雉尾扇等儀仗。搞完這些,徐佑另擇吉日搬進皇帝特賜的大將軍府,位在青溪和丹陽郡城之間,前后七進,占地廣闊,亭臺樓閣,依山近水,雖院落有致,可景卻無遠近,槐蔭當庭,插柳沿提,栽梅繞屋,結(jié)茅竹里,層次分明,巧而得體。
大門上有鎏金虎頭鋪首銜環(huán),赫赫生威,入得院內(nèi),以縱軸線為中點,東西仿臺閣造有若干廊院,分金曹、戶曹、兵曹、倉曹、運曹、理曹、車曹、典賓、鎧曹、中兵曹、外兵曹、騎兵曹等十二曹。往里繞過月亮門,是司馬房、長史房和參軍司,再繼續(xù)往里,是大將軍議事的正堂,側(cè)旁有主簿房和記事房,還有校場、馬場和武庫等。再往后是內(nèi)眷住的三進庭院,最后是后花園。
整體建筑風格略微不同于徐佑見過的袁階府和顧陸朱張的府邸,更顯得堂堂皇皇,浩然大度,在揚州的雅致風流之外帶了點金陵帝都獨有的貴氣,又因為是大將軍府的緣故,刀槍劍戟林立,平添了幾分肅穆和蕭殺。
“這里如何?”徐佑笑著問詹文君。
詹文君抱怨道:“太大了點,還不如長干里住著舒服!”
“其翼呢?”
“甚佳!閑來逛逛,一天逛不到頭尾,有益身心?!?
徐佑頜首道:“你喜歡就好,挑一個吧?”他指著二進的司馬、長史、參軍司等房舍,言外之意,不用細說。
何濡笑道:“你知道我不愿做安氏的官……”
“這是大將軍府的僚佐,并不受朝廷統(tǒng)御,你勉為其難吧?!?
之前攻略青徐時,幾乎所有跟隨徐佑的人全都加官進爵,唯有何濡沒有接受任何的賞賜,徐佑知道他的忌諱,沒有逼他??蛇@次開府,能用的人不多,必須人盡其職,何濡這樣的謀主放在夾袋里未免使明珠蒙塵,太過奢侈。
何濡也知道這次推拖不得,嘆了口氣,道:“長史主政,司馬主軍,要么繁瑣,要么規(guī)矩多,都不適合我,瞅來瞅去,還是去參軍司吧!”
徐佑笑道:“軍諮祭酒一職,正虛位以待!”
緊接著徐佑從徐州調(diào)來譚卓為司馬,從錢塘調(diào)來魯伯之為長史,加上何濡,三駕馬車初步穩(wěn)固。又調(diào)原彭城郡丞王讞為諮議參軍,征辟張桐為記室參軍,顧昔為戶曹掾,朱信的兒子朱相為兵曹掾,庾氏的庾騰為理曹掾,柳氏的柳平為典兵曹。這是給諸門閥留得坑,全都打了招呼,而其余諸曹的曹掾和曹屬則由譚卓和魯伯之舉薦,或從翠羽軍和楓營里挑選精明能干的寒門子弟擔任。
這是平衡之道,徐佑不可能全部選用寒門來充斥大將軍府,那樣是自取滅亡之道。盡管如此,沒有分到羹的陸氏據(jù)說相當?shù)牟粷M,不滿歸不滿,徐佑對陸氏不待見,那也沒辦法。
雖然廷議已經(jīng)決定支持姚晉,對西涼用兵,三省諸部全都開始圍繞這次用兵進行準備,可對外卻保持著統(tǒng)一口徑,回復姚晉的國書再次拒絕了出兵的要求,只督促他盡快歸還梁州,否則大軍若至,尸骨無存。
姚晉的回書很快送來,對楚國的恐嚇大為不滿,聲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再逼迫,就率梁州十萬銳卒進攻荊州。
雙方你來我往,罕見的打起了嘴仗,引得各方矚目,久違的金陵地下世界又再次熱鬧了起來。這日,東市的蒲中酒肆來了個熟客趙泥,他是地道的金陵人,祖上三代可查,老實本分,穿梭江南江北,撐船渡客為生,平生最好酒,尤其是蒲中酒。
蒲中酒原產(chǎn)地在北魏蒲中境內(nèi),名聞天下百余年,酒香醇厚,入口七日尚有余香,又稱為七香酒。趙泥跟往常差不多,叫了三兩小壇子酒,掏出家里腌的小黃瓜配菜,坐在門口的胡凳上瞇著眼睛小口小口的細品。等喝完了酒,到柜臺結(jié)賬,和肆主說笑了兩句,哼著小曲晃晃蕩蕩的回了家。
剛進門就被兩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腿彎劇痛,跪到了地上,旁邊是他的老婆孩子,都被綁了手腳,口中塞著破布,當中坐著一人,穿著最平常的衣服,樣貌普通,身量不高,乍看去,和趙泥兒沒有任何不同。
他笑了笑,親切的好像多年的好友,道:“趙頭,坐!”
趙泥兒在撐舟人里算是老資格,帶了不少徒弟出師,所以行內(nèi)的都叫他趙頭。聽這人連諢號都叫得出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半個屁股落了座,嗓子眼似乎要冒出火來。
“不要緊張,這是你家,放松點,我們不是賊人!”
趙泥心想:拿著利刃,擅闖民宅,不是賊人,難道是善人來送衣食的嗎?賠著笑道:“各位郎君是不是有誤會?小人從來老實巴交,連街坊鄰居都不敢得罪,更別說各位一看就不是常人……”
“誤會?趙頭,你今天又去浦中酒肆了?”
“是,只要沒工,我都會去小喝兩口?!?
“蒲中酒三百錢一斤,酒價昂貴,你撐舟一日,能掙幾文錢?單單這個月就去了七次,買了五斤酒,共耗費一千五百錢!”那人站了起來,繞到趙泥背后,手搭在他的肩頭,聲音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悄無聲息的纏繞過來,道:“你在兩個月前被人誘入柜坊,癡迷樗蒲戲輸了萬余錢,無力償還時遇到了蒲中酒肆的肆主,他以三倍之息借了你兩萬錢,你用一萬錢去還了賭債,另一萬錢想要翻本,卻又輸了精光……”
趙泥的身子開始顫抖,脖頸后的汗滴冒了出來,強作鎮(zhèn)定的道:“我,我會還錢的……”
背后那人笑了一聲,道:“憑你撐舟的工錢,何年何月才還得上?趙頭,也不瞞你,蒲中酒肆乃北魏外侯官的暗樁之一,這個我們早知道了。你被他們設計拉了入伙,這事我們也早查的清楚。之所以等到今天,是因為今天很重要……讓你傳遞的情報,到底藏在何處?”
趙泥腦袋轟然巨響,渾身抖如篩糠,強撐著道:“什么侯……侯官,我,我聽不明白……”
刀光閃過,趙泥妻子的發(fā)絲飄落了幾縷,她臉色蒼白,裙裾變得濕潤,嚇得昏死了過去。那人若無其事的笑道:“下一刀砍得是你兒子,哦,好像你三十歲才有了這個寶貝兒子,向來寵溺的很,如果不小心被刀子傷到了大腿,你趙氏的血脈就這樣斷了……”
“別,別,我說,我全招了!”
趙泥兒心理防線徹底奔潰,痛哭流涕中說了取情報的地點。自徐佑從樓祛疾那拿到了外侯官在江東的所有名單,交給王復先是鏟除了揚州,然后又報給司隸府,把金陵和其他地方全掃了一空。外侯官損失慘重,但正如詹文君所預料的,樓祛疾的名單并非全部,侯官曹應該在金陵還留有暗棋,只是不到最關(guān)鍵的時候不激活動用,連樓祛疾這個負責江東的龍雀都不知曉。
因此,入主金陵之后,詹文君令文魚司展開密查,經(jīng)過多次交叉對比之前那些名單上的人員、職業(yè)、住所的分布規(guī)律,結(jié)合他們傳遞情報的諸多特點,再和那些被拘押在秘府的白鷺官進行驗證,抽絲剝繭般鎖定了蒲中酒肆。
然后是十二個時辰的不間斷監(jiān)視,趙泥兒慢慢的進入了文魚司的視野。他是來回兩岸的撐舟人,身份卑賤,便于控制,每天出入城關(guān)不會引人注目,用來當傳遞情報的“過橋馬”再好不過。
蒲中酒肆拉他下水之后,為了避免之前被連窩端的悲劇,情報不再通過蒲中酒肆直接交接,而是用密語告訴他藏匿的具體地點,再由趙泥兒自己前往取出后,于次日撐舟過江,放到江北一個小村鎮(zhèn)的預設地點,然后由外侯官的人來拿。
整個過程相當?shù)碾[蔽,沒有人和人之間的面交情報,趙泥兒知道的上家只有酒肆肆主,他不知道其他同行,也不知道江北的是誰,就算被拿住,酒肆那邊也可以拒不認罪,從而拖延時間,給同伙示警。
這種手段已經(jīng)初步有了后世單線聯(lián)系的先進性,跟樓祛疾時代的吃大鍋飯截然不同,應該是北魏那邊換了個厲害角色準備重新經(jīng)略江東,只可惜遇到了秘府,比起徐佑多了兩千多年的間諜戰(zhàn)的熏陶,這點先進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很好!愿意招供,省了大家的麻煩。趙頭,你還想活命嗎?”
趙泥兒拼命的點頭,若能活著,誰想死呢?他是楚人,又不是魏人,不需要為蠻族拋頭顱灑熱血。
“我再也不敢了,馬上和魏人斷了干系,求郎君饒命!”
“想活命的話,不僅不能和魏人斷了干系,還得繼續(xù)和他們來往,且不能露出絲毫的破綻,懂了嗎?”
趙泥愣住了!
大將軍府。
徐佑聽了詹文君的詳細匯報,摸了摸鼻子,笑道:“外侯官這個新任龍雀倒是挺賊……文君,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徐佑屁股坐的歪,詹文君可不領(lǐng)情,嬌媚的橫了他一眼,道:“此皆李木的文魚司之功!”
何濡雖精通陰符四相,可對諜報這行不算很了解,忍不住夸道:“原來蒲中酒肆的過橋馬不僅趙泥兒,還有另外兩個人。三人同時傳遞一份相同的情報。如果秘府稍有不慎,只捉到趙泥兒,以為大功告成,卻還是阻止不了重要情報的泄露?;蛘吒M一步,想利用他發(fā)假情報欺瞞北魏,也立刻會暴露……七郎,依我看這個新龍雀不可小覷,秘府當好生籌謀,盡快搞清楚他的來歷?!?
“那是自然!”
徐佑不會告訴何濡,這樣搞看似精明,其實把單線又搞成了網(wǎng)狀,比如蒲中酒肆暴露,跟他關(guān)聯(lián)的三條線全部跑不了,這對諜報網(wǎng)而言,損失實在太大了。
“繳獲的情報呢?”
詹文君道:“趙泥兒傳遞的情報已經(jīng)抄錄,和另外兩個過橋馬的對照過了,一字不錯。不過,情報由密語寫成,需要陰書司進行破解……這個,還是讓秋分來說吧!”
從來守著婢女本分的秋分很少在眾人議事時發(fā)表意見,這次回來正式接管陰書司,雖上任不久,可聰穎好學,已經(jīng)基本熟悉了司務流程。詹文君有意培養(yǎng)她,既然冠了徐姓,總不能一直當個婢女,別說徐佑不同意,寧玄古那邊也沒法交代。
秋分道:“陰書司還在依據(jù)之前從揚州和金陵各地繳獲的情報尋找這種新密語的破解方法,我估計應該不會太難,畢竟我們手里還有十幾個白鷺官,最遲后天就能得出結(jié)論。”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若能破解外侯官的陰書,那就是大功一件。另外吩咐李木,順著蒲中酒肆這條線繼續(xù)追查,不可懈怠。”
“諾!”
推薦都市大神老施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