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騎營的熱鬧相比,河內軍這邊就冷清了許多。軍營是個很嚴肅的地方,凡事都講究軍紀軍法,士卒若是敢在夜間吵鬧喧嘩,肯定是要吃軍棍的。
隔壁營寨的狂歡還在繼續,河內軍的士卒們伸長著腦袋,羨慕無比卻又只能眼巴巴的干望著,偶爾嗅到空氣中飄來的肉香,也只有咽上兩口唾沫,以慰肚中饞蟲。
在張懿的主帳里,除了張懿鄭嵩二人,還坐有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小將,劍眉星目,英氣昭然,眼角時不時折射出的光芒,銳利無比。
此人名叫方悅,乃是河內大族方家的子弟,此行河內領軍的方桓便是他的叔父。
方悅自小便勤習武藝,弓馬嫻熟,手中一桿梨花槍使得婉若游龍,在郡內也頗有名氣。
“那呂布果真如此囂張跋扈?”方悅猛地一拍桌子,燭火映照在他臉上,帶有幾分獰色。
張、鄭二人對視一眼,見到方悅這副表情,便知道今天這出雙簧已然成功。
鄭嵩拱手朝方悅作了一揖,臉上的表情可謂是情真意切,“在下不敢欺瞞將軍,將軍您今天也應該看見了,那呂布仗著自己立過戰功,又自恃武藝在身,根本就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以為那些士卒真有膽量隨隨便便的就將刺史大人攔在營外,還不是呂布在背后唆使指揮。”
“唉,若是欺侮我倒也罷了,只是苦了刺史大人。他為了顧及全局,對呂布一忍再忍,而呂布呢,卻是一味的得寸進尺,甚至還揚言要刺史大人讓出統帥的位置。”年過半百的鄭嵩幾乎垂下淚來,再配上他那哀涼的語氣,令人完全生不出一絲懷疑。
“從事大人,別說了。只要能夠將賊虜驅逐出去,我受些屈辱又有何妨呢。”張懿紅通著眼睛搖了搖頭,完全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如此大義稟然的統帥大人,卻被一個小小的校尉欺侮。
方悅忍不了了,猛地起身,朝張懿抱拳道:“大人高義,令我等欽佩。但方悅卻容不得此類小人,某這就去將他擒來,以正軍法!”
見方悅起身欲出營帳,鄭嵩連忙喚住了方悅,嘆息道:“唉,方將軍,你還是別去的好。”
“為何?”方悅眉頭一挑,不明所以。
鄭嵩卻在此時選擇了沉默。
直到方悅再三懇請后,鄭嵩才婉婉道出了實情:“將軍有所不知,那呂布武藝非常人能及,軍中更無人是其對手。我曾對其言,將軍你的武藝未必在他之下,那呂布卻道‘方悅小兒,我只手便能擒之’。”
鄭嵩這一招欲擒故縱可謂高明至極,他悄悄瞥了眼方悅,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已經是滿臉怒氣。
“匹夫,狂妄!”
方悅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手中拳頭更是攥得青筋暴起。
如今年少氣盛的他,哪里受得了這種侮辱,話不在說,直接掀開帳簾,怒氣沖沖的走了。
張、鄭二人彼此對視一眼后,臉上的哀愁不再,心照不宣的同時笑了起來。
兩人都是官場修煉多年的老狐貍,對付起這種閱歷尚淺的小子來,自然是信手拈來。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就是方悅和呂布二人的勝負了。
“鄭兄,你說這場龍虎斗,贏的會是誰呢?”
“大人心中怕是已有答案了吧,不過依下官看,不管哪一方贏,那呂布恐怕都沒有好果子吃吧。”
“哈哈哈,看來一切都瞞不過鄭兄你呀。”
“大人謬贊了。”
“等會兒呂布來了,還要麻煩鄭兄你,再陪我唱一出才行……”
“下官領命。”
…………
出了營帳的方悅正準備去狼騎營,結果還未走出營寨,便遠遠的望見了前來赴宴的呂布。
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方悅直接搶過一名士卒手中的長槍,猛地拋射而出,穩穩插在了呂布前面的道路中央。
隨后,方悅再度抄起一桿鐵槍,倒拖在地,殺氣凜然的步步走來。
看著面前的長槍,呂布滿臉問號,他自然不會知道,張、鄭二人又在背地里給他悄悄使絆。
方悅在距呂布兩丈的位置處停下了步伐,將倒拖的長槍往地上一杵,攔住了呂布的去路。
這一舉動,很快就引起了河內士卒們的重重圍觀。
呂布自然不認識方悅,但他卻莫名的覺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腦海里甚至還影影綽綽的閃過一些畫面,支離破碎,看不清楚。
直到方悅那一聲大喝:“呂布,河內方悅在此,可敢與我一戰!”
嗡!
呂布渾身一個激靈,待他再度睜開眼時,已經置身于一處雄關之上。
城墻上的士卒數以萬計,一眼望不到邊。
站在呂布面前的,是一個絡腮長胡的兇惡男人,外穿武將袍,內置軟甲衣,腆著渾圓的肚皮,將雙手按在墻垛。
在這個男人身邊,還跟著個面容陰蟄的中年文士,漆黑瞳孔里偶爾閃過的光芒,好似毒蛇。
呂布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認識他兩,但一張嘴,卻又叫不出兩人的名諱來,于是只好作罷。
所幸的是,在一群低階將領之中,呂布看見了高順,還有長大之后的張遼。
“順兄,文遠,咱們這是在哪兒?”呂布穿過層層士卒,走到兩人跟前,詢問起來。
兩人好像聽不見呂布說話,依舊全神貫注的望著下方。
你們是怎么了?
呂布有些納悶兒,他順著兩人的目光望去,心中咯噔一跳。
在他目光所及之處,盡皆是披甲執戈的士卒,黑壓壓的一片,如同蟻潮。
迎風獵獵的旌旗數不勝數,極目遠眺,能看清上面鐫有袁、曹、公孫等不同的字眼。
在兩軍陣前,有一名騎著赤焰駒的武將,手握一桿畫戟,頭頂蛟龍奪珠紫金冠,身披獅蠻玲瓏甲,端的是英武不凡。
盡管此人背對著呂布,但呂布依舊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所散發出的磅礴氣勢和滔天的殺戾之氣。
布滿黃沙的地上散亂著數十桿長兵,以及他們主人的尸首。
沉寂許久的敵對陣營里,又一名驍將殺出,手中梨花槍指著那武將大喝:“河內方悅在此,呂布,可敢與我一戰!”
呂布!
城墻之上的呂布聽到這個名字,懵了。
緩過神來之后,呂布再度望去,那個騎著赤菟手握畫戟的武將,不是自己,又是何人!
戰場之中,方悅和呂布交鋒的一瞬間,勝負就已經知曉。
方悅落下馬背,甚至連兵器交戈的聲音都不曾聽見。
只一合,便被刺于馬下。
“神威!神威!神威!”關上的將士們眼神狂熱,連高順張遼也都跟著在奮力大呼。
那個肥碩的兇惡男人終于松了口氣,撫掌大笑起來:“我有奉先,天下諸侯,何足懼哉!”
對面的聯軍之中再也沒人出來挑戰。
呂布遠遠看見場中的自己用畫戟遙指對面,冷傲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屑:“天下諸侯,不過,鼠輩耳!”
那時候的自己,意氣風發,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