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我躺在病床上,忍不住想,我在臨死前的確夢到了父母,夢到他們背對著我,不知是替我引路還是拒絕帶我走,也的確覺得有人拉我,當時我應該是在昏迷,也既不太清。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精神力量,還是就像莫姨說的那種冥冥之中的力量。然而我媽媽也的確是有些迷信的,說過和莫姨同樣的話。
可我自從畢業后就再也沒有回家陪過她,最后又讓她操碎了心,又是那樣才走,忌日已經沒有去,中元節也不去,等到十月一時孩子七個月就不能再去了。
這晚我輾轉到半夜才終于睡著了,在夢里隱隱約約覺得有人摸了摸我的臉,指尖是冷的,卻很溫柔,像是我媽媽,可那淡淡的煙草味,又讓我懷疑是不是我爸爸。
莫名覺得心里有點酸,我結婚,結得亂七八糟,我懷孕,父母卻看不到。
第二天醒來時我的眼睛有點腫,看到床頭上放著個小盒子,打開來里面是一條寬寬翡翠手鏈,扁平的形狀,翠綠的石頭,一眼看去,美得幾乎毫無瑕疵。
正看著,莫姨敲門進來了,我還來不及放起來,她已經發現了東西,笑著說:“這么快就給你了?”
“嗯?”
“前幾天華延有對我講,說想給你買個手鏈。我說那不是正好,就叫他買條翡翠的給你,找大師開了光。”她說著,坐下來,把手里的禮盒放到桌上:“你先戴在右手上,等傷好了就戴在左手上。又漂亮,又驅邪。”
我看著那條手鏈,想推脫,最終還是沒有。
雖然是美容針,我的手腕終究還是要留疤,我想他也知道。
而且盛華延從來都不是個迷信的人,但這么做,顯然不是惡意。
莫姨又催促:“快戴上,你不是整天害怕得做噩夢?有佛祖護著就不用擔心了。”
我做噩夢是因為孩子太乖,我不習慣,總怕我一去檢查醫生又告訴我沒心跳了。
這事恐怕佛祖管不了,但我還是戴上了,手鏈的確略微有那么一點大,不過不會掉下來。
莫姨將禮盒打開,笑著說:“我發現你最近總喜歡吃點口味重的,真是有趣。你和華延吃飯口味都清淡,倒是他祖父重一點,老人家知道孫子這樣,肯定喜歡。來,巧克力芝士,我烤的,你不是總想吃甜的?”
我看著那塊精致的蛋糕,心里略微有些膩煩:“莫姨,您到底……對不起,我實話實說,您對我這么好,我很不習慣。”
“還是那句話,我希望你們母子都好,別這么疑心病。”莫姨一面把熱牛奶放到我手臂,一面說:“我的確不喜歡你,但華延喜歡你,現在你又懷了孕,我看在寶寶的面子上,也不想為難、虧待你。”
見我還不吭聲,又把叉子塞到了我手里,這次露出了嚴肅:“阿清,你媽媽不在身邊,如果讓你孤孤單單地躺在醫院里,我們盛家不是那種小門小戶,禮數都是有的,不會那么刻薄。”
我便低下頭,吃了那塊蛋糕。
這段日子莫姨真的對我不錯,每天讓廚師變著花樣得做飯做補品送來,看起來真的沒有虧待我。
只是我總覺得我和他們家不可能就此冰釋前嫌,這不對勁不是嗎?
不過在她的照顧下,我的身體漸漸好了不少,止痛的中藥也開來了,說是不影響孩子,我喝了幾次,的確是稍微有些緩解。
只是不能去掃墓的事情終究讓我有點郁結,有點偏執地認為莫姨是故意為之。為了這個我專門問了常常陪我的女醫生,她跟我的觀點差不多,她也是無神論者,覺得莫姨太緊張,我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寶寶都這么大了,很容易被我影響。
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我又給allen打了電話,還是為了這個事情。
結果allen的回答很令人意外:“我問過盛先生了,你不能回去。”
“他也這么迷信?”
“對這件事有點。”allen嘆了口氣,說:“你也知道我在澳洲長大啦,我是不太理解,可是hk那邊很傳統的,夫人又信佛,大家都是好意,你父母一定也可以理解的。”
“好吧。”
“別難過啦,他說等元宵節會專程陪你回去的。”
“好。”
“還是很不高興?”
“嗯。”
“噯……”allen似乎是想了一下,最后問:“你那天叫徐小姐去,是不是因為看到了電視?”
“不是,是因為……”
“那些東西是為了造勢,他答應離婚還不是怕你又去自殺?最近他情緒也很差的,趁你睡了,去過好多次醫院,你就算沒察覺,難道沒人對你提過嗎?”
“替我謝謝他的禮物。”
“呵……我會替你轉達的。”
中元節前一天,盛華延打了電話過來。
態度平靜而疏離:“身體怎么樣?”
“還好。”
他又道:“性別就先不要問了,留點驚喜,莫姨那里我去解釋。”
“嗯。”
“掃墓的事也再等等,家里長輩不放心。”
“嗯。”
他便沉默,那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擦響,許久,他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很乏很無奈:“不是我硬要逼你替我生小孩,而是醫生講,拿掉了,你可能不好再做母親。”
“我知道。”
他接下來的這句話有些猶豫:“有一個親人,你也會感覺好一點。”
“是。”
我都理解,我都明白。
盛華延就沒再說話,想是覺得沒什么話好說。
于是我問:“我真的沒有探視權嗎?”
他反問道:“你真的完全不想試試看嗎?”
試試看?試問改善我跟他之間的關系?
或許是我固執,這段日子里,我從來都沒想過還有這個選擇。我總覺得盛華延只有對我是這樣,對別人都還很溫和,他跟allen還經常愉快地開些玩笑,他秘書室里的女孩子們也不止一次地說他脾氣好。
只有對我,唯獨對我。
也許這里面也有我的原因。
我思考了很久,還是難免要問他:“你可以保證再也不對我動手嗎?”
“可以。”
“我們以后可以和睦相處嗎?”
他的答案變了:“我會盡力。”
“你可以做到不那么強勢嗎?”
“我會盡力。”
我很不喜歡這種答案,因而不斷追問:“你可以保證永遠都不關我嗎?”
“我會盡力,可是……”他幽幽地嘆息:“阿清,你可以試著愛我一點嗎?”
我默然。
這個問題最后我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再問,拿著電話沉默了十幾分鐘,最后說:“阿清,你知道……我在浴室找到你時,你是什么樣子嗎?”
“……”
“你還是用那種沒有內容的眼神看著我。你總是這樣看著我,不論我做了什么。”他也沉默,然后下了結論:“你一點也沒有愛過我,恨也沒有。”
我從未聽他用這樣的口吻詢問我,可不可以對他怎么樣。
他只會把這樣充滿紳士風度的問題留給陌生人。
然而我答不上來。
因為我恐怕做不到。
如果這是所有矛盾的根源?那我做不到,生活就還會是從前的樣子,一日天堂,一日地獄。
至此,盛華延再也沒有聯絡過我,莫姨再來,也不再提起有關他的任何事。
孩子進入五個月時,我整天燒心得很難受,醫生說是因為孩子長頭發,挺一挺就會過去。
中秋節這天,allen來看我,聊了幾分鐘,開始說:“盛老先生知道有寶寶的事了,很開心,講如果是男丁,就額外加贈你一套澳洲的莊園。”
“哦。”
“怎么,莫姨還沒有對你講嗎?”
我搖頭。
“真是……”allen猶豫了一下,又問:“對了,你最近看到什么消息嗎?”
“消息?”
“雖然不能彈琴了,不過老板要我告訴你,如果你想轉行唱歌,可以簽華盛的。”
“唱歌?”這都是什么跟什么?
“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沈丹影的新專輯發了,那首歌不錯,最近一直都在金曲榜上,絕對要拿獎了。”
我還是沒聽懂:“恭喜。”
“不是要你恭喜這個,而是她出新專輯之前有人在國外網站發過你唱那首歌視頻,她的專輯一出,你這個被翻出來,更紅是你。最近沒記者找上你,是因為盛先生擔心他們打擾到你,也怕把你嚇著,稍稍把事情壓了壓。”
這樣?
我會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可能是因為我最近看電視只看那一個卡通衛視。
allen又道:“左手受了這么多傷,彈琴很可惜了,但老板想你還是喜歡音樂的,能唱歌……也算偏離得不太遠。華盛你也知道,捧你,是一定能捧紅的。”
“你覺得藝人跟鋼琴家是一回事嗎?”
“你知道華銘少爺的歌詞為什么拿獎多?因為他很懂得藝術跟晦澀的區別。真正的音樂就應該讓更多人聽出感覺,莫扎特的小星星簡單吧?名氣不比d大調協奏曲小對不對?音樂的意義從來都不是形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