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尋他千百度（上）05

那頭劉大爺家的訪客，也因爲今日這一場大雨，而瞬間銳減。到了傍晚時分，他們家就沒客人了。也因爲這場大雨，劉大媽沒買成奶粉，只能皺著眉頭，略略有些愁苦地給小女娃喂麪糊糊。劉大爺在一邊勸著：“行啦，麪糊糊就挺好的，想當年鬧革命，還有後來的鬧饑荒，娃兒們可是連碗麪糊糊都喝不起，可他們不也是那樣過來了，最後也長大了！”

劉大媽聽了這話，眉間的愁苦一下散了不少。

“是啊……”

回想當年的困苦，她嘆了一口氣

。

“只是現在生活好了不少，就想這娃兒也能更好！”

“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急，等明天這雨一停，我就去買奶粉去。今天，就先委屈妞妞了！”

劉大媽“嗯”了一聲，繼續喂小女娃，這邊和劉大爺繼續閒扯了起來。

晚上快八點的時候，劉大爺家的大門“砰砰砰”地被敲響了。劉大爺心道是誰這麼晚了還上門來了，外面又下著那麼大的雨。開門的時候，他問了一聲。

“誰啊？”

“劉大爺，是我，容凌他媽！”回答的聲音帶著哭聲，便是外面那嘩啦啦的雨聲，都沒蓋過那彷彿瀕臨崩潰一樣的哭聲。

劉大爺心頭一緊，趕緊開了門。落入眼簾的，就是半個身子都被雨水給打透了的容媽媽！

“劉大爺，你看到我們家容凌沒有？”

容媽媽急促地問，一雙眼，紅彤彤的，都快賽過兔子了。這是狠狠哭過了！

她的面色蒼白，在漆黑的夜景的襯托下，整個人就像是失了血色一般，便是那脣，也淡得添了白色，宛如大病一場般。

“快，快先進來！”劉大爺急忙迎人。

“你看到我們家容凌沒有？”

容媽媽沒動，只是固執地站在那裡問。外面雨急，風也大。那大風吹得年輕的容媽媽那瘦弱的身子都有些搖搖欲墜了。

劉大爺看得很是不忍。“沒看到容凌。容凌他媽，出什麼事了？”

容媽媽“刷”地掉下淚來，哽咽著道：“都這個點了，容凌還沒回家，我……我都找了他快有一個小時了，他……他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一時忍不住，容媽媽“嗚嗚”地捧著臉就哭了起來。

她平素的性格是有些馬大哈的，一般的事兒，上不了她的心

。兒子向來都是個懂事的，也是沉穩的，且主意不少，所以平日裡容凌也常有很晚回來的時候，容媽媽也沒怎麼擔心。可今日不一般，今日這雨下那麼大，風也不弱，外面的柳枝都被打折下來不少。因爲這樣的天氣，容媽媽也早早關了店鋪的門回家了。

一開始，六點多的時候沒看到容凌回家門，容媽媽只是有些惦記。但到七點，外面都黑漆漆成一片了，容凌還沒回來，容媽媽就有些坐不住了。想了想，就批了件雨衣出來找了。這越是找，她心裡就越是怕，越是擔心，到後來，這眼淚都快掉了一路了。

因爲，她找了，才切身感受到這外面的雨有多大，風有多急。路上的排水系統一點都不好，大量聚積的雨水都已經沒過她的腳踝了，局部地勢低的地方，都要沒過她半個小腿了。風大，導致行路很難。好幾次，容媽媽差點被風給吹倒在水窪裡。

這麼大的雨，這麼難走的地面，你說，容凌呆在外面，要怎麼回來？這萬一，他掉進什麼坑裡……

容媽媽是越想，越怕，越想，這臉上的血色就越是失去。

她先是去找了那些平日裡和容凌玩在一起的人，但得到的結果就是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唯一一個消息就是有人看到他一大早就揹著書包出去了。

這是常有的畫面！

容凌就是個不愛著家的。他常常是早出晚歸，不是去瘋玩了，就是去做他的生意去了。對於他早早地背書包去了，誰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

容媽媽是問了一路，才問到了劉大爺的家裡。想著劉大爺昨天新撿到的小女娃，容凌貌似有些喜歡，她就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過來了。但劉大爺的回覆，不啻是滅了她心裡的又一盞希望的大燈。

她脫力般地一下就跌到了地上

。劉大爺急得趕緊扶了一把，嘴上又連連叫她的老伴兒。倆夫婦齊齊將容媽媽給攙扶著進了屋坐下之後，劉大媽趕緊去燒薑湯去了。

這邊，劉大爺問著，容媽媽哭著答著，劉大爺把情況給掌握得差不多了。

哎，容凌他媽當初頂著那麼多的有色眼光，乃至白眼，含辛茹苦地把容凌給帶大。容凌，那就是容凌他媽的命根子。這命根子要出了事，容凌他媽以後可怎麼辦！

劉大爺本就是沒子女的，和他老伴兒，基本上是越老，越能感覺到晚景淒涼。這不是錢的事兒，而是沒有子女伴在膝下的淒涼，這種淒涼，最是煎熬。所以現如今容媽媽一副崩潰的樣子，劉大爺很是理解。

等劉大媽很是速度地熬好了一碗薑湯過來，勸著容媽媽把薑湯給喝下好驅驅寒之後，劉大爺就道：“這樣吧，你在這裡先歇著，你去幫你問問！”

“別了！”容媽媽哀傷地搖了搖頭。“還是我自己去吧，沒剩幾家了。”

劉大爺也是一把老骨頭了，這大風大雨天的，要是出了什麼事，她拿什麼賠人家！

再說了，現在沒回家的是她兒子，她怎麼可能坐得住？！

這個念頭，一下就讓她疲憊的身體重新充滿了力量。她一下站了起來。

“劉大爺，這樣，如果容凌有過來你這裡，麻煩你讓他儘快回家。噢，不，你讓人過去通知我，我來接他回去也好！謝謝了啊！”

這樣的話，她會對每一家她過去問的家庭成員說。

劉大爺不放心她，還是勸她先在他這兒歇著，他幫她跑。但某些方面，容媽媽態度是很強硬的，她拒絕了，更甚至拒絕了後來劉大爺想陪她一起去找的想法。

眼看著容媽媽披著雨衣，再次消失在蒼茫的雨簾之中，劉大爺就一聲嘆息。

“你說，容凌那孩子能上哪裡去了，瞧把他媽給擔心的！”

劉大媽也是愁。“哎，容凌那孩子一向有分寸的，這麼大的雨，按理說，他不該在外面逗留啊，他應該知道他媽會擔心的……”

頓了頓，劉大媽聲音緊了緊

。“老伴啊，你說，容凌他會不會……會不會……”

“沒有的事！”劉大爺喝令，回頭的眼神有些嚴厲。“那些話，一個字都不許說。容凌那孩子瞧著不平凡，那將來是有大造化的，等等吧，過會兒，他肯定會回來！”

但他心裡想的卻是萬一太晚了，容凌還是沒回來，他就得去叫叫人了，讓大家幫著一起找。那孩子再是如何的“藝高膽大”，可也畢竟只是個小毛頭！

劉大爺暫時合上了門，等了起來。他想好了，等到九點要還是沒有動靜，他就不等了，直接叫人了。都是街坊鄰居，這點忙還是應該幫的。

掛在臥室牆上的大掛鐘“咔噠咔噠”地走著，劉大爺不時皺眉看看那掛鐘上的錶盤。分鐘堪堪轉過大半個圈的時候，“砰砰砰”，敲門聲又起。

劉大爺心頭一緊，趕忙就去開門，劉大媽也是關切地緊隨其後。臥室裡，只有那白嫩嫩的小娃兒，閉著眼，微微張著紅嫩的小嘴兒，睡得一派天真、一派香甜，不受任何驚擾！

劉大爺急急忙忙地把門給拉開的時候，撞入眼簾的那小落雞湯讓他一下就紅了眼。

“容凌！”

他大叫了一聲。

容凌狠狠地抹了一把不斷從頭上滾落的雨水，又使勁眨了眨眼好眨去雨水，才擡眼有些詫異地看著劉大爺。他做什麼這麼驚喜！

“你小子可算是出現了，你媽找你都快找瘋了，她要擔心死了！”

容凌眉頭一週，眼神也暗了暗，薄脣也微微抿了抿，他想他知道劉大爺看到他爲什麼這麼驚喜了。但是，沉默了幾秒之後，他只是淡淡地來了一句。

“沒事的！”

“什麼叫沒事？”劉大爺很不爽。這孩子平日裡看著挺穩重的，可今天做的事兒，實在是太應該批評了。“這麼大的雨，你這是跑哪裡瘋去了，這麼晚了，還遲遲不回家，你不知道你媽會擔心你嗎？你媽爲了找你，頂著這大雨大風，找了一路了，也哭了一路了

。容凌，你真是太不孝了！”

容凌沒做聲，只是沉默地解下了背在身後的揹包。

劉大爺見他這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繼續訓：“趕緊回家吧，你媽就你一個孩子，你就是你媽的命根子，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可讓你媽怎麼活？像今天這樣的事兒，不許再幹了，否則，你別怪劉大爺我越俎代庖，代替你媽教訓你。你說說你，好好的——”

將要出口的話，一下被容凌從書包裡掏出來的保溫桶給堵住了。容凌將這保溫桶舉了起來，朝劉大爺遞。

“這是啥？”

“羊奶，給小丫頭喝！”

“啥？”劉大爺失聲叫了一下。

容凌抿著脣，就把保溫桶往劉大爺懷裡使勁一塞，沉聲道：“你說的，我記下了。以後我不會這樣了。羊奶應該涼了，你給小丫頭喝之前，要熱一熱。羊奶有些羶味兒，小丫頭要是不喜歡，那你在煮的時候，就放點杏仁，或放一小袋茉莉花茶，最後把杏仁和茉莉花茶去掉就行。杏仁或者茉莉花茶，你這裡有吧？”

劉大爺愣愣地搖了搖頭。

容凌就道：“我家裡有杏仁，我一會兒再給送過來。行了，我先回家去了！”

說罷，背起書包，轉身就衝入了雨簾裡。

大雨，很快就把那小小的身影給淹沒了。劉大爺愣愣地看著，愣愣地回想著容凌一開始出現的那一幕。那徹底成爲落湯雞的身影，裡外都給溼透了，衣服和褲子就那麼皺巴巴地貼在他的身上。衣褲上還有些泥巴的跡象，就像是不小心栽到了泥坑裡。大腿以下就更不用說了，又是泥，又是水的。那雙腳，則徹底成了泥腳，就連那布鞋，都成了泥鞋，灰突突的，和泥巴纏做了一團。

劉大爺想到他們這裡是很少養羊的，倒是鄰近的鄉鎮，偶爾有那養的。

這孩子……莫不是爲了這羊奶……跑到鄉下地方去了吧？

劉大爺一下就覺得這抱在懷裡的保溫桶，就跟烙鐵似的，燙得他都有些抱不穩了

！

他這麼大歲數了，認識的人不少，對這周邊環境也是熟悉，可容凌那纔多大，十二歲的娃兒，要找到這羊奶，那可真是不容易。他這得是一路打聽過去的吧！

聽說這孩子一大早就揹著書包出了門，這一走就是一天，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這孩子熬到這麼個點回來，這孩子……這孩子……這孩子……

劉大爺縱然是個大老爺們，可這會兒也忍不住眼眶發了熱，浮了點淚花。

若真是如他所想，那這孩子，實在是太有心了。他爲妞妞做的，都遠遠超過他們這對打算收養妞妞的大人了！

“哎！”

劉大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因爲，他想到了他剛纔是如何不客氣地訓斥容凌的。若是如他所想，那他剛纔的訓斥，可真是一點都站不住腳，也足夠他自己羞愧的。

背後，劉大媽遲疑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孩子……”

劉大爺搖搖頭，眨掉了眼底的那點淚花，回頭衝劉大媽笑：“那孩子是個有心的。來，那孩子辛辛苦苦弄回來給咱們妞妞喝的羊奶，你拿著，一會兒妞妞醒了，你熱熱給妞妞喝！”

劉大媽感動地紅了眼，掉了淚兒，“哎”了一聲，如獲至寶將那一桶羊奶給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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