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炎熱的下午,校長拉長著臉走到老師辦公室門口,看到木每爸爸正埋頭在批改作業,他走向前,低聲道:老袁啊,你停會,隨我來下。木每爸爸趕緊起身隨校長向外走,他看校長心事重重的樣子,腦子里飛快閃了下:難道我班的學生調皮惹事了?這幫兔崽子,真是皮的很呢。他隨校長進了校長辦公室,校長轉身關上了門,校長穿著中山裝,戴著鑲有黑邊框的眼鏡,和木每爸爸共事多年,對木每爸爸踏實負責的工作態度一直是很欣賞的,他關好門后背著手在狹小的辦公室不停踱著步,木每爸爸多年和校長打交道,和他相處早已不拘謹,看校長那樣子八成是遇到了什么難為情的事吧,他見校長不出聲,自己也不好先出聲。校長來回踱了好幾圈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抽出了兩支煙,一支遞給木每爸爸,一支放進自己嘴里,在身上摸索著火柴,木每爸爸趕緊劃了根火柴給校長點上,隨即又點燃了自己那一支,倆人吧嗒吧嗒抽起來。
一支煙的功夫快過的時候,校長猛吸了幾大口一腳踩滅煙,滿臉憂慮的對木每爸爸說道:老袁啊,告訴你件不好的事情,這事呢我著實有點說不出口。木每爸爸剛看了校長的表情已經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了,但聽了他的話,心里還是咯噔緊張了下,道:校長,您說吧。校長又拿了支煙放進嘴進,這會自己摸著了火柴點上,吐了一口煙霧道:是這樣的,從明天開始你停薪休假一段時間吧,上面安排了一位新的代課老師先代一下你的課。木每爸爸根本就沒想到是這么嚴重的事情,他張大嘴哆嗦道:為,為什么?校長道:老袁啊,我知道對你來說這件事實在太突然,對我也是一樣的,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的。木每爸爸好像已經聽不進這些話了,他急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于是起身道:校長,我想知道這是為什么?為什么是把我換了?是我的教學方式讓大家不滿意了嗎?您不滿意我了是吧?校長走到木每爸爸面前,一手輕輕地按他坐回椅子上,道:老袁,你知道的,我對你的教學一直沒什么話說,一直都是肯定的,更沒有什么意見,這個你是知道的,主要這件事情也不是我安排的,是上級的意思,他們考慮你呢有地主家世。木每爸爸一聽他說是這個原因,趕緊解釋道:校長,我母親原生家庭是地主,我們早前為這個已經接受了體力上的懲罰了,我也因為這個停職過,可那是之前的事了,后來平反了也恢復了我的工作,校長,我相信你對我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是清楚的。校長沉默了會道:老袁啊,這些我都清楚啊。可上級安排了一個比你年輕、知識水平比你深的老師過來,咱這編制也滿了,我也是按照上級的意思辦呢,你也要理解我啊。老袁啊,再者說一點,這即將來的老師又是村書記家的親戚,這點我也是無能為力呢。木每爸爸聽了這么久終于明白了,原來新來的老師又是沾親帶故的,說什么學識、年輕,那些走過場的話都是放屁般。木每爸爸強壓住心里的怒火道:看來這事是沒有轉機了對吧?校長無奈地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說道:老袁,新來的代課老師明天就到了,你去辦個休假手續吧,把東西收拾下,手上有什么緊要的工作沒處理好的寫在本子上,明天新老師來了也好看看,晚上上我家喝兩碗去,好不好?木每爸爸聽到校長的聲音中有種哀求的語氣,他知道校長此時的無能為力。這個學校很多都是沾親帶故的民辦教師,而他老袁在這里非親非故,憑著一腔熱情和學識在這里傳播知識,他曾經以為,他會和他父親一樣,教師會成為他的畢生職業的,而他也是特別喜歡教書的。校長看他坐在那里不語,又安慰道:老袁啊,你莫氣,現在也只是停薪留職,說不定等上個三五兩月就回來了,等一有好消息我立馬讓人捎給你啊。木每爸爸知道校長這是在安慰他,踏出這里的門,要回來是有多么的艱難啊,但此刻他能有什么辦法呢,他家又沒什么親戚在這一塊可以幫上忙的,他低頭走出了校長辦公室,校長還在后面道:老袁啊,記得晚上上家里來喝酒啊。木每爸爸感覺嘴里特別苦澀,滿腦子閃現的都是家里那幾口人的臉,他沒書教了,他們可怎么辦,今后的生活怎么辦,他的心掉進了無底的深淵。
下課鈴聲早就響過了,木每爸爸拖著兩條無比沉重的腿,他把幾間簡陋的教室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又坐在桌前做了教材記錄,他把做好的記錄和筆記本都留在了辦公桌上,把自己唯一的鋼筆別在了胸前口袋里,做完這些后,兩眼呆滯地拿了自己的水杯,推著那輛自行車,又望了學校一眼,才邁開步子朝前走去。他感覺自己連騎車的力氣都沒有了,索性推著車慢慢走,他好希望在回到家里前,能想出今后一個好的掙錢路子,然后對著家人說他今后棄師改行了,這樣他就可以好好安慰他們了。他完全忘記了要去校長家喝酒的事情,也沒有一個老師來向他道別,這個時候,他們又開始像過去他被撤職時那樣,都躲他遠遠的,這個他理解,誰都不愿受牽連影響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他該怪誰呢,怪自己無能,怪家里沒有門路關系,怪書記家靠關系強取,還是怪校長不維護他?不,他誰都不能怪,他心想,今后的路還遙遠呢,誰能說今后又會怎么樣呢。他沿路看著路兩旁稻田的農作物,又好像回到了之前剛撤職那樣,不同的是這次的心情比之前撤職時沉重壓抑多了,也許是因為有了家庭有了幾個孩子了吧。他沿著路走一段看一段,他看到路邊一群螞蟻排著隊在移動,把自行車放在路邊,就像個孩子般,蹲在那里又看了半晌,平常回家半個小時的路程,他今天硬是走了足足多了一倍以上的時間還沒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