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牲口拍拍三騾子的肩頭道:
“騾子兄弟,有你二哥在,誰也不敢甩掉你。誰敢使壞,老子就掐死誰!走!”
走了不到十步,胡德齋“撲通”一聲栽倒了。
“二哥,你……你掐死我……我吧!我……我背……背不動!”
二牲口沒辦法了,只好自己背。他讓胡德齋走在最前面探路,讓小兔子托著三騾子的身子跟在后面,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就在這時,他們四人幾乎同時聽到前面黑暗的巷道里傳來了一陣馬的嘶鳴聲。
他們停住了腳步。
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是馬在叫!”小兔子最先喊了起來。
“是馬!是馬!”胡德齋也欣喜地道。
“你……你們都聽見了!”二牲口還是不太相信。
“聽見了!你聽,你聽,二哥,它又叫了,又叫了,二哥,說不準就是我的大白馬呢!”
果然,隱藏在黑暗中的那匹看不見蹤影的馬又嘶叫了起來,聲音清晰而悠長,使巷道里的空氣都微微顫動起來。
根據(jù)聲音判斷,這匹幸免于難的馬距他們并不遠。
這是一個生命的奇跡!在整個礦井經(jīng)歷了這么一場嚴重的災難之后,居然還有一匹馬活了下來!
二牲口把背在身上的三騾子放了下來,抹了抹額上、臉上的虛汗,激動得牙齒打顫,渾身發(fā)抖,他夢囈般地道:
“打……打死它!咱們打死它!”
這個主意幾乎是四人同時想到的,連躺在地上的三騾子也想到了。此刻,這匹馬在他們的眼里不再成其為馬,而是一堆肉,一堆活動著的肉,一堆可以充饑的肉,他們?nèi)蘸笠欢螘r間的生命能否維持將取決于這堆肉的存在與否!
“打!打!”
“快!拿斧頭,找……找棍!”
“石塊也行,用石塊砸!”
“我……我也來和……你們……一起打!”
躺在地上的三騾子竟也扶著煤幫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幾乎沒有受傷,完全是被餓倒的;他相信,只要能飽飽地吃上一頓馬肉,他就不會死,他就能活下去!他就是不要人背、不要人扶,也能從這里走出去!
“二哥,咋個打法?你說!”
胡德齋從煤幫上取下一塊又濕又重的木板,緊緊抓在手里,準備和那匹看不見的馬決一死戰(zhàn)。
小兔子也在黑暗中四處尋找武器。
二牲口卻沒說話。最初的一陣激動過去之后,他突然想到:要在這黑暗的地下把這匹活馬變成馬肉,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首先,面前這條巷道他們并不摸底,不知它的前方通向哪里,假如前方是通向另一條巷道的,那馬受了驚嚇之后,撒腿跑了,馬肉便不存在了。其次,他很懷疑他們四個人的力量是否能對付得了這匹活著的馬,他們四人現(xiàn)在已筋疲力盡,而那匹馬卻似乎活得挺不錯,他從它的嘶鳴中分明感覺到一種旺盛的生命力。馬和人不同,馬在井下可以啃巷道木,吃支撐煤窩子的秫秸垛,它活得比人要輕松得多。
這是需要認真對待的。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對付這匹精力旺盛的馬,并不亞于對付一頭兇惡的老虎;搞得不好,馬發(fā)了瘋,他們有可能被它撞死、踩死。
“伙計們,不能亂來!咱們得穩(wěn)著點!”二牲口拿起油燈,掂了掂輕飄飄的油燈,劃著洋火,點亮了燈:
“燈油只有一點了,咱們也甭指望在路上再拾上個油壺,咱們既要穩(wěn)當,也要利索!”
在和胡德齋會合之后,二牲口曾經(jīng)在尸體堆里找到過兩把油燈的燈壺和一包洋火,這才將光明之火保留到現(xiàn)在。
“我是這樣想的,咱們先悄悄靠近那匹馬,盡量把它引到跟前,牽住韁繩,然后再動手。咱們現(xiàn)在就動手是不行的,那會把馬嚇跑!”
“對!二哥,現(xiàn)在不能硬干,一硬干準完蛋!得先試著抓住韁繩!”小兔子道。
“胡工頭、三騾子,你們兩個跟在兔子后面,防備馬迎面跑出去,我先悄悄摸到馬的后頭,斷掉它的后路。”說畢,二牲口將手上的油燈遞給了小兔子,自己急速地貼著巷道一側(cè)的煤幫向里摸去。
待二牲口走了好久,小兔子才端燈向前走,胡德齋和三騾子緊緊跟在后面。
越走越近,漸漸地,小兔子借著燈光看見了那匹馬,那是一匹高大的棗紅色的馬,它正驚恐不安地立在大巷正中的鐵道上甩著前蹄,它那帶著白斑的腦袋正對著油燈的燈火,鼻子里不時地噴出一道道熱氣,燈光顯然沒起到好的作用,它對燈光似乎已經(jīng)不習慣了,似乎感到恐懼,在小兔子距它只有十步遠的時候,它竟掉轉(zhuǎn)身子,準備往回跑。
就在這時,里面黑暗的巷道里響起了一陣鋼鐵與巷壁撞擊的聲音。緊接著二牲口的大嗓門響了起來:
“我……我扛倒了一輛煤車,把路堵……堵住了!你們那邊注意,別讓馬從你們那頭跑了!”
小兔子、胡德齋和三騾子馬上緊張起來,他們實在無法保證馬不從他們身邊沖過去,他們幾乎是赤手空拳,根本沒法和沖到面前的馬搏斗。假如馬沖過來時,他們抓不住拖在地上的韁繩,馬就非跑掉不可。
急中生智,小兔子道:
“停住,別往前走了!咱們也趕快想辦法把身后的路堵起來!快!胡工頭,快想法搞塌兩架棚子!”
好主意!
胡德齋眼睛一亮,把手中的濕木頭往三騾子手上一塞:
“你們看好馬,我去放棚子!”
巷道里的棚子經(jīng)過一場劇烈的爆炸,大都歪歪斜斜,胡德齋不太費力便把兩架歪斜的棚子放倒了,棚頂上還嘩啦啦地冒落了一大堆矸石、煤塊。
巷道兩端都被堵死了,命運決定了這一匹棗紅馬、這四個瀕臨死亡的人要在這段不到五十米的窄小的生存空間里進行一場殊死的搏斗!
棗紅馬警覺起來。
無論是棚子倒塌時發(fā)出的轟隆隆的巨響聲,還是端著油燈漸漸向它逼進的人們,都使它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威脅,它迎著小兔子他們跑了幾步,待看清面前已經(jīng)無路可走之后,便靈活地轉(zhuǎn)過身子,向著二牲口迎面沖去。
二牲口怕它會越過橫在地上的煤車逃脫,一下子爬到煤車上,用身子擋住了巷道頂棚和煤車之間的空隙,嘴里發(fā)出一種野獸般的嚇人的吼聲:
“口口口口口口!”
棗紅馬被這吼聲嚇住了,在距煤車只有兩三步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它看看那盞使它恐懼的燈并沒有跟上來,遂又扭頭往回跑。
見棗紅馬回過了頭,二牲口松了口氣,慌忙操起手中的斧子,也劈啪一陣,砍翻了一架懸在煤車上的棚子。
這一下才徹底保險了,棗紅馬即使插上翅膀,也休想從這段巷道里飛出去了!二牲口認為,這匹棗紅馬至少有一半已變成了馬肉。
他不急了,他覺著他和他的伙伴們已經(jīng)基本上掌握了這匹馬的命運;把它打死,使它完全變成馬肉,僅僅是個時間問題了。
他決定歇一歇。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腿,搖搖晃晃地迎著掌燈的小兔子走去,走過警覺的棗紅馬身邊時,棗紅馬一躍,幾乎是從他頭上跨過去了。他吃了一驚,卻沒顧多想。
“好了!伙……伙計們,先歇歇吧!歇夠了,再打……打馬,反正它逃不掉了!”
四個人都依著煤幫坐下了。他們悄悄商量著該如何對付面前的這匹馬。而偏偏在這時候,燈盞里的殘油燃完了,燈芯上那顆豆大的火苗拼命向上掙了幾下,便由熾黃變成了淡藍色,繼而,完全熄滅了。
這無疑又給這場即將開始的人馬之戰(zhàn)增加了困難。雙方都在暗處,彼此看不見,尋找目標和準確地命中目標,便成了一件極不容易的事。在黑暗之中,人勢必要失去自己的優(yōu)勢,因為就他們每一個人來說,以個人的力量是抵擋不住馬的沖撞的。他們一心想把這匹活生生的馬變成馬肉,而那匹馬也完全可能把他們四個人變成尸體!它能撞死他們、踢死他們、踩死他們!
這將是一場慘烈的、緊張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