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濯濯其光,靜姝披散著長發在院中散步,打算閑庭信步,怡情養志。可玲瓏卻見她越走越慢,秀眉緊鎖,不由看向了一旁的南玉。
南玉了然于心,走上前去認真地說道:“方才為小姐梳發時,奴婢發現桃木梳上的落發比往日多了不少。”
靜姝一驚,再見南玉眼中的戲謔,不由笑了:“你這丫頭,一日不消遣我,就皮癢癢。”
主仆三人在院中笑得開懷,夜晚的皇莊幽靜,丁文茵坐在屋中,心煩意亂,為何葉靜姝一個和離的婦人能將日子過得風生水起,自己自幼焚膏繼晷地勤學苦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親事最終卻高不成、低不就,一時被心魔所困。
一個月的時光稍縱即逝,靜姝已將《楞嚴經》《法華經》《金剛經》等經文熟記于心,回京的日子也近了。
好在這些日子,太后慈愛,丁文茵也斂了性子,這個三九天過得倒也舒心。尤其這大汖的溫泉滋養肌膚,靜姝每日摸著光滑如緞、瑩潤白皙的臉龐,嘴角都不可抑制地上揚。
聽聞許晏清傍晚前到了山莊,靜姝的愁緒又上了眉頭,打發南玉前去送還了書籍,外帶一塊珍藏的雪金墨。
看著那枚微現藍光的墨錠,許晏清睹物思人,這墨質堅如玉、光可鑒人,墨身的燦金雪片流光溢彩、雋雅精美,如主人一般賞心悅目。
月朦朧,華燈上,許晏清撫上琴弦,今夜的琴音多了幾分相思。忽而,有琴聲相和,飄然而起。
這琴藝不俗,卻有聲無心,許晏清不由按住琴弦,轉身去了書桌前,望看桌上那畫了一半的佳人,晃了心神,那張面容太過姣好,自己遲遲無法落筆。
神游天外時,院中突然傳來悉索的腳步聲,許晏清心中歡喜,抬頭望向屋外,隱約可見樹下有一佳人,不由起身,快步迎上前去,走近才看清丁文茵那張煙視媚行的面孔。
誠然,今夜的丁文茵清新秀麗,一身荼白的緞裙,略施粉黛的嬌小面龐惹人憐愛。
可這份嬌柔落在許晏清眼中,卻有些面目可憎,心中的期盼落了空,只余苦澀,淡淡地說道:“丁姑娘夜晚前來,只怕不合禮法。”
丁文茵微抿雙唇,橫下心來:“世子的琴聲動人心魄,聽聞世子藏有古琴萬壑松風,文茵是愛琴之人,只盼有緣鑒賞。”
許晏清頭一次遇到這般自以為是的貴女,剛想出言拒絕,見她已行至屋中,撫上自己的琴,試起音來:“這松風古琴果然名不虛傳,泛音清冷如風,散音松沉曠遠,按音細微悠長,這天地人三籟皆超凡脫俗。”
許晏清嘴角抽動,他素來愛潔,不喜旁人觸碰自己的私物,沉聲說道:“這琴并非萬壑松風。松風琴太過名貴,怎會隨意搬動。”
丁文茵聞言,羞紅了臉,可這艷若桃花的面容卻無人欣賞。半晌,屋中寂靜。
丁文茵咬唇,起身走向書桌:“書與畫,不知世子更喜哪樣?”
許晏清失色,搶先一步走到桌前,收起了未完的畫卷。丁文茵隱約瞥見是一女子的畫像,世人皆說這許世子愛敬亡妻,才至今不娶,想必畫中便是那無福之人。
許晏清不再隱忍,喚來自己貼身小廝朱進:“夜已深,你送丁姑娘回院。”
丁文茵未想他竟這般不解風情,羞赧之下,只得隨小廝出了門。
朱進看著這清麗佳人哀怨的眼神,心中不由惋惜,主子這心性非常人可比,投懷送抱的美人都可拒之千里。
返京前一日,靜姝終于在忐忑中迎來了朝霞。天氣漸暖,山莊中梅香清幽,山上也有了成片的顏色,太后便放她們自行玩耍。
為避免相見尷尬,靜姝一早便去了后山的梅林,直到傍晚才搓著微僵的雙手回了山莊。
坐在銅鏡前,端詳著鏡中被冷風吹出紅暈的自己,靜姝自嘲一笑。
南玉忍不住說道:“小姐今晨也沒說要在山上待上一整天,奴婢們準備的不足,最后連手爐的炭火都用光了。虧得奴婢們生得皮糙肉厚,換成哪家的嬌貴小姐,非得凍得涕泗橫流。”
靜姝聽她說得夸大其詞,笑彎了眉眼:“知你和玲瓏今日受累了,回京后好好補償你們。”
次日起床,靜姝只覺歡欣雀躍,不知父親兄長近來可還康健,不知那荊州戰況可還樂觀。
啟程前,靜姝見到了跨馬前行的許晏清,微微福禮。許晏清縱身下了馬,輕聲說道:“昨日山頭的梅花開得甚好。”
靜姝怔住了,再回頭,許晏清已走向了太后的坐輦。
不遠處一陣騷動,靜姝回了神,原是個丫鬟匆忙間撞上了許晏清的小廝。
朱進懷中抱著一箱世子的筆墨和畫卷,冷不丁見一個丫頭直直地撞了上來,手中一滑,箱子滾落在地。
許晏清聞訊,也從遠處趕了過來,匆忙上前撿起一個墨盒,還好那雪金墨包裹嚴實,并未受損。
靜姝走近時,就見地上一幅半開的畫卷,蕭疏有致的枝干上綻放著數朵白梅,淡墨疏花三五朵,展看撲面浮暗香。
那撞人的丫鬟尖聲質問:“你這箱中怎會有我家小姐的畫像?”
宮人漸漸聚攏,順著那丫鬟的手指,便見一幅惟妙惟肖的佳人賞月圖,畫中佳人儼然是那丁文茵。
眾人暗暗有了猜測,想必這許世子暗中傾慕丁家姑娘,所以才有了這幅畫像。
一旁的丁文茵面色緋紅,雨媚云嬌,眾人心下有了論斷。
這朱進為人機靈,能在人才濟濟的國公府混到世子身邊,自然不會是個蠢貨。只見他不慌不亂地拾起散落的物品,偏偏留下那幅畫像不聞不問,抱起箱子不言不語地走開了。
許晏清上前,拾起那卷畫像,遞到那丫鬟手中,面色如常:“收好你家小姐的物品。”
那丫鬟仍不依不饒地分辯道:“這分明是從那箱中滾落,我家小姐怎好眾目睽睽之下收下世子爺的畫作。”
這是打算蓋棺定論了,許晏清余光掃向丁文茵。
丁文茵卻兀自嬌羞地低垂著腦袋。
太后聽到動靜,走了過來。宮人們慌忙跪下行禮,彎著腰快步退到太后身后。一個有幾分體面的內監在太后耳旁小聲說了幾句,太后暗暗好笑地看向許晏清,這孩子居然被丁文茵賴上了。
涉及姑娘的清譽,太后不得不板起臉來問道:“晏清,究竟是何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