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殼四千米深處的密室中,石壁上的晶石仍如“昨日”般散發著恒定而柔和的光芒,四十二年如一日照亮著這靜寂狹小的空間。
驀的,這似連時間都被凝固的密室中,氣流一陣盤旋激蕩,伴隨肉眼可見、如漣漪般向四周一圈圈擴散的空間波動,一個白衣人突兀現身室內。
隨白衣人現身,擾動的氣流很快歸于平息,密室亦再次陷入極度的寂靜!
之所以用“極度”二字,是因室內雖多了個人,卻連應有的呼吸心跳等氣息都不可聞。
白衣人四下看了看,如幽靈般飄飛到墻前,輕輕撫摸墻上仍在發光的晶石,一聲深沉嘆息,將密室數十年的靜寂再度打破。
白衣人,正是業已安排好所有身后事,并于適才辭別長大成人的兒女、淚水漣漣夫人們的冷情。
紅塵中修行,無非因瑣事干擾而放慢進度,不代表就止步不前!四十二年后的今日,雙修“星辰訣”和“九耀心功”的冷情,已跨入“星辰訣”第九層近乎大成的至高境界,強大思感更是覆蓋全球,瞬息萬里,和萊頓比起來已不相上下,就算日日相伴的夫人兒女們面對他時,亦如同面對一片汪洋大海,再無法有任何揣度!
一提起此事,素來心胸開闊的萊頓都不知怎么說才好,只得用“你這幸運的小子”來表達自己的強烈“妒嫉”~!
正因境界的不斷提高,冥冥之中,“破碎虛空”后的神秘世界對冷情形成越來越強烈的吸引,甚至常能感到那世界對自己的無聲召喚!
那邊…又是個怎樣的世界呢???
要說冷情和夫人們因恩愛而心意相通,那可是大錯特錯!真正和冷情心意相通的,只有身為精神體的萊頓,也只有他,能通過心念交流真切體會到那世界對冷情有多大吸引力!
另一方面,亦只有經歷了千萬年歲月滄桑的萊頓,才會將人情世故看得比較淡!
不是嗎?滾滾時間洪流下,再深沉的感情、再完美的相聚,終有曲終人散一刻,只有未知和探索能成為人生永恒的旋律!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萊頓可算唯一真正支持冷情閉關修行的“人”,其她如薇安等,嘴上雖說支持冷情修行,心內…又怎可能甘愿忍受這或許是永別的別離???
唉…
卻是冷情念及兒女們不解的目光,夫人們怨懣的眼神,再次嘆息出聲…
默默思忖良久,就見他緩緩盤坐半空,嘴邊不知不覺笑意綻放,一雙黑眸越來越清澈,越來越明亮,仿似突然間放下了一切,又仿佛看到滅情祖師在另一個世界對自己微笑招手!
剎那間,一聲若有若無的梵鐘在他心深處悠悠響起,再看時,他已若得道高僧,無喜無憂的闔上雙眸,再無一絲對紅塵俗事的牽掛!
誰又能說…修煉者不是人世間最殘忍、最自私又最無情的一個特殊群體呢!
密室再次陷入亙古的寂靜,而冷情亦仿佛石雕木塑,徹底融入到這無邊寂靜中。
“這世界,離了誰都一樣運轉!所以…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是冷情常愛說的一句話。
冷情閉關前,眾人亦有幸再度聆聽了一遍~!
宗主退位既已成定局,眾人心里空落落也就罷了,日子該過的總還得過。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宗主之位必然由冷情諸位子女中選出時,冷情卻再次給了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奉命接位的,是星宗新生代中功勞最大、為人最勤勉、修為也最高的勞雷爾!追隨冷情多年的克里多夫亦不得輕松,被委以副宗主重托,以他的沉穩和深謀遠慮繼續輔佐勞雷爾!
按冷情的話說,自己諸位子女都未經過風浪,無論威望還是修為都找不出足以服眾的,傳位給勞雷爾才是最明智選擇!
冷情倒未矯情,說什么“冷家后代一律不得從政”之類言語,對此,他只意味深長講了句:“宗主之位,有能者居之!”
聆聽宗主發表最后演說之際,眾人不約而同想起他多年以來的提攜照看,從來都如擎天巨人般,帶領大家破開荊棘前路,終于開創出如今美好的生活!一路行來,又始終如怒海明燈,指引著人們迷茫的心靈。如今功成身退,卻不為子孫后代謀取私利!凡此種種,怎能不令人感念至深呢???
就算自以為對冷情有了些膚淺認識的西塞婭,也再次陷入深深迷惑!
難道他當真如此無私?
這么說來,以前倒是錯怪他了!一直以來,都以為…他是個自私功利的真小人呢!
西塞婭這般默默思忖著,一邊與所有淚眼迷離的人們一樣,通過網路繼續聆聽冷情的告別講演,不知怎的,眼角竟悄悄滲出淚花!
經過這么些年曖昧,面對冷情時復雜矛盾的心思,西塞婭早分不清心內所想,這刻只剩一個念頭:他…從此就要消失在眼前了嗎?
不用說,種種身后布置,令冷情威望達到空前絕后的地步。往遠里說,即算數百年后的水星,繼位宗主哪怕再英明果決,為星宗和水星發展作出再大貢獻,亦從無人能蓋過首代宗主的光彩!
冷情真是如此無私嗎?
非也,非也!
把大家感動成這個樣子,冷情當時也覺不好意思~!
“宗主之位,有能者居之!”這確是冷情的真心話,不管怎樣,星宗都凝聚著他數十年心血,決無法容忍無能之輩竊據宗主之位!
另一方面,為爭上位,史上已有太多手足相殘的血淋淋教訓,以水星政治形態,宗主之位同皇位已無兩樣,以冷情的深謀遠慮,如何會坐看這種情形發生?!
即算眾位子女性格亦像極了冷情,一個個皆投入全心修煉,對權勢從無眷戀,遑論什么爭權奪位,冷情仍無法就此放心離去!
事實是…在冷情種種安排下,冷家頗似英聯邦皇室,享受極崇高的聲望和待遇,卻不會主動插手政事,當然,冷情亦不排除日后有杰出后代接任宗主位置。
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嗎?
這天起,冷情徹底消失在人們視線中,一如他踏空而來、影響了無數人命運般突兀!
所有人都知“星辰訣”的最后關口是“破碎虛空”,所有人都猜想宗主是不是去了另一個神秘世界,而唯一可能的知情者,只有說成“神”也不為過的萊頓!
問題是…有機會同萊頓接觸的,不過身受他照看的冷家,和現任正、副宗主等很少一部分人,而這部分人每每關切問起這問題,卻只能得到萊頓神秘不語的微笑!
長此以往,首代宗主下落漸成水星最大的謎團,一方面吸引著無數后輩研究宗主生平和這段歷史,研究最多的,無疑是“破碎虛空”后那神秘的世界;另一方面,亦形成種無形的威懾,非但確保著冷家香火綿延,始終維持水星第一大家族的崇高地位,冷家后代亦從不出敗類,仿佛每人都覺背后有雙眼睛在時時鞭策、監督著自己!
誰又能說,這不是冷情真正想達到的目的呢~?
后記。
遙遠的海藍星上,有些事確如冷情預料,走上了冥冥中的命運軌道。
比如在冷情留存的科技幫助下,人族持續興盛發展,借助聯盟這種形態,以及明里暗里各種手段,高度發達的東盟終以不流血的方式統一全球大小國度,正式邁入太空時代。在此之后,饞涎環境得天獨厚的冥玉成為又一次歷史必然。
不知是怯于人族的發展勢頭,還是忌憚不知所蹤的冷情,整整百年之際,神族如約得到冷情遺留的星際航行和殖民技術,再結合這些年自身發展出的太空科技,終究放棄冥玉踏入茫茫宇宙,在距海藍星十六光年的同星系內找到另一個適合居住的星球,從此全體遷居,和人族做起了足夠遠的“遠鄰”~!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神族內部,最終統一成這種無奈論調!
魔界也持續發展著。經過數十年風調雨順,整個魔界早擺脫了當年吃不飽飯的窘境。
仍舊因為冷情這“魔神”的名義,當然了,或許也跟魔界的貧瘠有關,人魔兩族再未蹭出火星,甚至擺脫舊怨,漸漸發展起互利合作的星際貿易。
冷情總以為人類是健忘的,也總以為自己離開后,用不了多久人們就會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畢竟上位者絕不會容許這等不利統治的情形。
孰不知百年后的東盟領導人,竟仍然是安德森!
只承受了冷情一滴血,卻令安德森返老還童,整個體內生態都發生巨大改變。百年后的他,不僅成為海藍星統治者,更因星宗的全體離去,而成為當之無愧的全球第一高手!
安德森會嫉妒冷情嗎?
當然不會!
有安德森的緬懷和對歷史的坦蕩宣揚,當年身受恩惠民眾的代代相傳,再加無數傳記小說以實體和電子形式廣為流傳,冷情當初只身沖入敵陣、以一敵萬的豪情,那張揚的黑發純白的衣袍,那怒海中一葉隨時會被顛覆的白色孤舟…凡此種種事跡,仍令一代代年輕人讀到熱血沸騰,恨不能重回黑暗年代,追隨那孤單的白衣身形,為人族沖殺開一條血路!
亦因如此,白衣成為年輕人最喜愛的顏色,而一提起“英雄”二字,人們第一個聯想到的便是冷情!神族陰謀早便大白天下,而每個人都深深明白,今日一切,皆離不開當年橫空出世的冷情!
漸漸的,冷情成為海藍星傳說中的人物,其光芒之燦爛耀眼,人們感念之真摯深切,無一人可與之比肩,一如遙遠天盡頭的水星情形。
又過數十年,不知哪個藝術家提出個大膽建議,迅即得到諸多同行熱切響應,不久后消息傳到安德森當局耳內。安德森不說二話,當即撥了筆巨款,并召集所有知名藝術家參與到這項令人瞠目的藝術工程中!
三年后,迷底揭開,一個蔚為壯觀的景象終于出現在外空間。而這壯觀景象,平常百姓只消拿起望遠鏡便能看個真切,此事遂成為轟動全球的年度盛事!
原來…圍繞海藍星旋轉的一顆千公里直徑衛星,竟被異想天開的藝術家們雕琢成冷情一貫的瀟灑白袍形象。經過科學家精密計算,這史無前例的雕像微笑凝立外空,始終以他傳神而獨特的笑容面朝海藍星,如人族保護神般看著海藍星日復一日的興盛發達!
這,亦是藝術家們為雕像所賦予的另一層深遠含義!
另一個冷情怎也不可能想到的變故,是昔日逃脫的獸人:朗!
未得到龍族支持,朗不得不另起爐灶,陸續糾集了一群逃脫的獸人,在阿爾利亞山脈深處開始了艱難生活,并在不久后舉起反抗大旗,為東盟造成不少麻煩!直至東盟科技進一步發展,建立起衛星遙測網絡,才將這股反抗力量完全撲滅。
后世發展到一定階段,總有動物保護主義者提起這段血腥歷史,對獸人物種遭滅絕嘆息不已,又偶有民主人士提起這段史實,以此證明安德森獨裁統治時期的血腥黑暗,其潛臺詞,卻是以這種獨立獨行的看法標榜自己屬于精英階層。
不過不管怎樣,做不到與天地同壽的安德森,總是無法從棺材里跳出來反駁了。
話說回來,安德森當真會在意后人怎么評說嗎?
就如不知在哪個空間徜徉的冷情,真會對自己的形象被放大到如此地步而感到自豪嗎?
恐怕…嘿嘿,未必見得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