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堂擦拭頭髮的動作一頓,抓著浴巾的手微微使力,他轉過頭,就好像完全沒有聽懂身邊黑髮年輕人語氣中的微怒,中年男人不帶任何情緒地反問阮向遠:“你會嗎?我倒是很想聽聽你的答案。”
阮向遠近距離地看著白堂,他面容表情平靜,相比起一般的犯人面對王權者的那羣人時的卑微或者明顯的牴觸情緒,不卑不亢,就好像此時此刻跟他坐在一起的,只不過是一名和他擁有同樣地位的普通犯人,阮向軟沉默良久,而後忽然嗤嗤地笑了起來,他站了起來,啪啪兩聲拍了拍屁股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他勾了勾脣角——
“還真說不好,”面對身邊四號樓的王權者眼中閃爍的不明情緒,阮向遠無動於衷地回答,“說不定我還真就是這麼想的呢——‘如果雷切想要三號樓的話,爲了討好他,就乾脆給他好了,或許這樣他就會對我更加好一點’什麼的,哈,還真他媽是開啓了一片三觀的新天地。”
話說到最後,黑髮年輕人話語中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嘲諷情緒。
然而,白堂卻發現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從對方的眉眼間來判斷這些話的真假——那認真的表情和微笑的樣子,就好像眼前的黑髮年輕人就是真的如此嚮往的膚淺之人,但是,當他說話的時候,言下嘲諷之意又無須置疑。
阮向遠踩著宵禁的最後一道預備鈴離開了,剩下白堂一個人坐在原地,中年男人一動不動地,雙眼看著黑髮年輕人離開的方向,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當中——
直到一隻手從他的手中將那塊浴巾拿走。
腦袋上,重新被罩上了一塊帶著明顯剛剛烘烤過暖意的新的乾燥浴巾。
站在白堂身後的人一言不發,修長的雙手用那塊乾淨的浴巾輕柔地將中年大叔頭髮裡的水跡一絲不茍地擦乾,力度剛好,手法也足夠嫺熟——就好像他壓根就經常這麼做一般。
“……大叔,人都走了,還看?”
站在王權者身後,年輕的獄警聲音淡淡的,鮮少出現過多情緒的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他微微垂下眼,只是低著頭,彷彿完全一心一意地致力於用那塊獄警將男人的頭髮擦乾。
白堂微微一怔,這纔回過神來,當對方柔軟而溫暖的指尖在浴巾的縫隙之間輕輕擦過他的耳廓,男人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抓身後人的手腕,卻毫不意外地被輕輕拍開。
“不要亂動。”絕翅館歷史上最強的獄警雷伊克此時此刻卻令人大跌眼鏡,像個老媽子似的,微微蹙眉慢吞吞地說,“外面又開始下雪了看不到嗎?你怎麼可以偷偷自己跑來游泳,頭髮溼漉漉地坐在這裡也不吹乾。”
白堂微微瞇起眼,露出平日裡最習慣的那副笑瞇瞇的神情,只不過,此時此刻從他瞳眸中透露地,確實真心實意的溫和笑意:“雷伊克,這個時候你應該從一層樓開始點名準備宵禁了。”
而被叫道名字的獄警卻充耳不聞,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話題:“這種天氣就不要游泳了,不然腿又會舊疾復發,難道不會痛嗎?……頭髮也要擦乾再出去,感冒了還是要麻煩我照顧你。”
白堂完全不爲對方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問題生氣——事實上,他幾乎已經完全習慣了和雷伊克的這種詭異的相處模式。他只是依舊微笑著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等待著雷伊克說明他的來意——
是的,互相瞭解就是這麼可怕的事情,他甚至不用回頭去看雷伊克的眼神或者表情,光憑著自己對他性格的瞭解,就知道獄警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一定是有事情要告訴他。
果然,雷伊克替他擦頭髮的動作頓了頓,之後,獄警那平淡無起伏的嗓音不鹹不淡地飄了過來——
“今天早上,新聞裡似乎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恩?”白堂一愣,下意識回過頭去看雷伊克——不怪他有些驚訝,事實上,這個傢伙很少跟他說外界的事情……換句話來說,絕翅館這麼殘忍的環境,卻被他倆當成了可以安安靜靜生活的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所以當獄警主動提起外面的事情,多少還是讓白堂覺得驚訝。
“昨天晚上,蕭末被送進醫院搶救,”雷伊克話語一頓,而後,藉著淡淡地陳述,“因爲安眠藥服用過量。”
白堂那張笑面佛似的臉上,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難得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他當然知道雷伊克說的這個人是誰——中年男人下意識地擡手去蹭了蹭自己的右腿小腿,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在那絲毫看不出年紀的緊繃肌肉的小腿之上,沒有人能注意到那一排彷彿曾經被什麼東西深深扎入之後,留下的一排排不可消磨的疤痕——
蕭末,亞洲黑幫巨頭,在和白堂一海之隔的亞洲,這個名字幾乎可以說是一手遮天的存在……當年,蕭家妄圖擴張勢力版圖,卻在白堂這裡踢到了硬鐵板,那個時候,蕭家還是蕭末的老爸當家,蕭末還是個在讀初中的年紀,卻已經跟著老爸走南闖北——
說起來,自己腿上的傷疤,還是當年那個初中生一手所賜的。
後來蕭家的老當家死得早,蕭末接手後似乎有著手洗白蕭家的意思——因爲當時白堂自己已經金了絕翅館,只是隱約聽進來的犯人說這個天才少年好像也確實成功了,外面都稱呼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這樣的人,怎麼會自殺?
白堂收起震驚的樣子,眨眨眼:“死成了沒?”
“沒有,”雷伊克說,“還在昏迷,但是大概是死不了了——最多就是個植物人什麼的。”
“那也很慘了,聽說他還有兩個兒子,纔是幼兒園的年紀。”
“恩,”雷伊克不鹹不淡地應了聲,“怎麼,你還想接過來當養子不成?”
“虎父無犬子,”白堂嗤嗤笑著擺擺手,“雖然還是孩子,但是看著蕭家的血統,這兩個大概也不是省油的燈,備不住辛苦拉扯大了什麼時候就反過來咬我一口。”
雷伊克不太感冒地哼了一聲,看樣子是對白堂說的話不太信服——
“你這種人,天生就是用來多管閒事的。”
“啊,冤枉人可不好。”
獄警臉上寫滿了對於對方狡辯的無奈:“我替你收拾的爛攤子還不多?”
“呵。”白堂笑瞇瞇地,對於獄警的指責顯得理直氣壯。
“……”
又是一陣沉默——然而卻並不尷尬。
和雷伊斯那種急吼吼的幼兒園小屁孩性格完全不同,此時此刻的獄警似乎非常滿意現下這種安靜的環境,反而口風一變,慢吞吞地跟他說起了那個三號樓新人的問題——
完全的話題跳躍。
“我還以爲你對某些東西不感興趣,”雷伊克沒頭沒腦地說,但是他完全不用擔心白堂聽不懂他的話,“怎麼難得對那個黑頭髮的小鬼那麼上心?”
“你猜?”
“不猜。”獄警嗤之以鼻。
彷彿早就猜到對方不會配合他這個遊戲,白堂樂呵呵地丟出一個不那麼負責地答案:“因爲覺得他和當年的我有點像。”
“是說死腦筋這件事嗎?如果不是的話……這種話虧你說得出來……”雷伊克無語道,“人家可是會打架的,而且那個小鬼,被雷伊斯吃得死死的……看上去智商也不高的樣子。”
“啊,你看人還是這麼浮於表面,雷伊克。”白堂笑了笑,耐心地回答。
雷伊克頓了頓,看上去對於白堂的這種說法並不太生氣——事實上,他幾乎是早就習慣了中年男人對於這種事總喜歡拿出來調侃他的臭毛病,獄警充耳不聞,繼續道:“三號樓的事情,無論是不是你猜測的那樣,最好還是不要多管——如果真的是雷因斯有心一手操控的……”
雷伊克的聲音漸漸變小。
白堂抓住對方揉搓他頭髮的手,將腦袋上的浴巾一把拽下來,他扔開浴巾抓住浴巾的手腕轉過身,笑瞇瞇的瞳眸第一時間對視上了一雙不帶任何情緒的雙眼:“你想說,如果是雷因斯的話,你護不住我?”
“放屁。”雷伊克抽回了自己的手,眉眼間一改之前的柔和恢復了冷淡,“單打獨鬥的話,那傢伙只是跟我不相上下罷了——但是你知道,這不是樓層戰或者王戰那種小兒科的事情。”
“小兒科的事情?”四號樓的王權者眼中笑意更濃,“哎呀,身爲王權者,居然有種被獄警大人看不起的錯覺。”
雷伊克不動聲色地一愣,隨即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裝什麼,自從你當上王權者,就從來沒有打過王權戰吧,少給我做出一副受傷的模樣。”
白堂聳聳肩,示意雷伊克繼續。
丟給他了一個警告的眼神,示意這貨不要再老不休地拼命打岔,雷伊克將白堂從地上拽起來,摁在椅子上,熟練地從口袋裡摸出一瓶藥酒放在一旁,藉著,不容拒絕地伸手將白堂的一邊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在白堂白皙的皮膚之上,那疤痕顯得簡直有些令人觸目驚心。
無論多少次看到這個,雷伊克卻還是忍不住皺眉。
獄警伸手將藥酒倒在王權者的小腿之上,在他的身後的空地之上,震耳欲聾的宵禁正式鈴被他完全無視,獄警只是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用嫺熟的技巧做著推拿,等了一會兒,等那吵死人的鈴聲結束,他這才擡起頭瞥了白堂一眼,語氣緩慢地繼續道:“不是怕了雷因斯,只不過我覺得,那個人決定的事情,可能很少人能夠依靠外力去動搖。”
“我覺得小狗說得對,”白堂若有所思地說,“其實雷切不像是有那麼大野心的人——畢竟,也不是準備在絕翅館呆一輩子。”
對於這種說法,雷伊克冷笑一聲:“雷伊斯那個傢伙,雖然萬事不靠譜,對於危機的本能預警性可是好得很,他都覺得事態不對了,還有什麼好值得遲疑的——你有沒有聽說過,什麼叫動物的本能侵佔性?”
“……”
“那個紅毛大概只是憑著這種野獸似的本能在做事罷了……他纔不在乎他出獄以後絕翅館是什麼樣的,他只在乎現在,他存在的絕翅館,他是不是能千秋萬代。”
白堂被雷伊克最後一句“千秋萬代” 逗樂,他搖搖頭:“我可是在雷切之後纔出獄的,簡直不敢想象那種雞飛狗跳的環境,難道沒有什麼人能阻止他麼?”
雷伊克手下動作一頓。
沉默良久,獄警擡起頭,認認真真地盯著四號樓王權者的雙眼:“有。”
白堂微笑:“是什麼?”
“不能靠外力動搖,並不代表就無懈可擊。”雷伊克下意識地瞥了眼之前白堂盯著發愣的方向,“如果內部的某個環節發生了連雷因斯都沒有想到的意外,那麼事情的結果發生改變,也就沒什麼可奇怪的了。”
“雷伊克。”
“什麼。”
“你今天說的話很難懂啊。”
“那是因爲你上了年紀,大腦變得遲鈍了。”
“哎呀哎呀,”白堂伸手去拍獄警的肩,“這話說得真過分——上週晨會上伊萊還說我是絕翅館歷史上地位最堅固不可撼動的智慧型王權者呢。”
“去追憶他人無營養的稱讚並且信以爲真,這種行爲本身就是變老的標誌性行爲之一吧。”
“…………”
作者有話要說:_(:3)∠)_文章標的可是強強,大家完全可以對狗崽子的節操放心_(:3)∠)_
以及下篇文的主角蕭大叔粗來打了個醬油……咔咔咔
昨天因爲臨時出門,沒來得及更,所以今天雙更,還有一更下午五點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