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還未二更,黛玉只是歪在榻上假寐,正好聽到珊瑚的話,要說襲人能有這么大的能力,黛玉是一點都不稀奇,先前寶玉身邊有頭有臉的丫鬟還有好幾個,像是可人、媚人、綺霞、紫綃,都是一個一個被趕出府去的,鑒于襲人慣打小報告,又是個“丈八燈臺,照的見別人,照不見自己”的,不用想就知道打小報告這經驗從小就積累了。
其實黛玉囑咐珊瑚教晴雯雙面繡,也是存著給她留條后路的想法,一來晴雯多了個籌碼,王夫人不至于想也不想就置她于死地,二來,賈母的壽辰還有不到三個月,需得繡個雙面繡的炕屏做壽禮,珊瑚自己定是做不完的,晴雯針線最好,來幫忙也算是寶玉出了一份力,賈母只有更喜歡的。
正想著,門口傳來晴雯的聲音,紫鵑忙迎出去悄聲問道:“什么事我們姑娘已經睡了?!鼻琏┬Φ溃骸斑€不是那位爺,想起一出是一出,非讓我來送這竹雕的杯子,說是今兒出門在街上買的,特意送給林姑娘?!?
紫鵑悄聲道:“煩你走這一趟,明兒我再拿給姑娘。”晴雯送了東西擺擺手就回房去了。郝嬤嬤走過來問道:“又送的什么”紫鵑把杯子遞過去道:“說是街上買的?!焙聥邒吣脕砜戳丝捶旁谝慌裕溃骸霸撽P門了,都睡吧。”走進來一看,黛玉睡在紫藤榻上,怕她著涼,又輕輕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放下帳子。
蘇云恒還沒來得及去夜探榮國府時,有下人來報國公爺同公主回府了。蘇云恒心道老爹哄人的功力見漲啊,這么會兒功夫就把人哄回來了。殊不知,定國公還在默默的感激兒子回來的是時候呢,公主幾個月沒見兒子,一聽說兒子回來了,顧不得生氣就忙忙回府了。
蘇云恒快到正院慎如堂時,見定國公蘇啟坤在大門外背著手來回踱步,來來往往的丫鬟嬤嬤們經過時只行個禮,并不多看一眼,想是已經見怪不怪了。蘇云恒暗笑,走上前去喚了聲父親,蘇啟坤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表情威嚴道:“你母親在等你,快進去吧?!?
話音剛落,慎如堂大門里走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嬤嬤,頭發早已花白,面容慈祥,穿金戴銀,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誥命夫人。這是公主四個教養嬤嬤之一的柳嬤嬤,另外三個早已陸續告老,只剩她與公主感情最好,這府里人也拿她當家人看待。
柳嬤嬤走過來笑道:“公主吩咐世子爺進去呢?!?
蘇云恒應了,又向柳嬤嬤行了半禮,問了好,方才進去。
黛玉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黛玉心知賈母處定是已經用過早飯了,掀開簾子見紫鵑剛好拿了疊好的衣裳放在床邊,便埋怨道:“你怎么不叫我這回我又遲了。”
紫鵑看黛玉醒了,上前來把帳子掛好,扶黛玉下床,一邊笑道:“老夫人早就吩咐過幾遍不許攪了姑娘的覺,我們哪還敢叫姑娘早起”
黛玉也只是抱怨抱怨罷了,聞言也就不說話,雪雁珊瑚幾個已經捧了牙刷竹鹽臉盆毛巾等魚貫而進,黛玉洗漱了,又把寢衣換成家常衣裳,便一個人去了賈母處請安。
近來黛玉跟寶玉相處融洽,也不大鬧別扭,寶玉似乎也懂事許多,賈母心中歡喜,就更是待黛玉不同,此時見黛玉來請安,便笑道:“我讓廚房給你留了山雞絲燕窩,快去吃了再來陪我說話?!?
黛玉應了回自己屋用早餐,照舊有宋嫂子做的灌湯包子和春餅,珊瑚的娘春生家的,進了賈母的小廚房專門做江南風味的膳食,人都尊她一聲宋嫂子。黛玉每天吃的燕窩本來打算自家買,賈母知道后就從自己賬上出了,不消說又有多少人暗地里眼紅。
黛玉不過每樣略用了些,剩下的賞了底下小丫頭,就又去了賈母那。王夫人已是回了榮禧堂做功課,薛姨媽和寶釵正在陪賈母說話,因說道寶玉如今日日去學里用功,將來定是狀元之才云云,賈母聽了開心,便夸寶釵穩重知禮,寶釵正低了頭害羞,黛玉走進來。
寶釵見黛玉穿了一身時新花樣的紗衫,清新素雅,說不出的好看,身上一排扣子俱是一樣顏色一樣圓潤手指大小的珍珠,頭上梳了個家常的隨云髻,只簪了個小巧的立鳳頭步搖,一個龍眼大的珍珠在耳邊晃來晃去。
黛玉剛給薛姨媽寶釵問了安,門口迎春三姐妹也來了。探春笑道:“干脆你也別叫顰丫頭了,改叫懶丫頭才是正經。”
黛玉笑駁道:“我不過是偶然睡回懶覺罷了,你就抓住理了,我可不服?!?
探春又道:“這才從揚州回來幾個月,我都碰見你好多回睡懶覺了,我要一一說出來,看你羞不羞”
寶釵笑道:“顰丫頭以前起得早,寶兄弟去學里之前兩個人還能說會兒話,現在寶兄弟都抱怨沒空跟林妹妹一起玩了?!?
黛玉挑眉,心道:“你的耳報神還真敬業,不過是昨天說的話,今天就傳到你耳朵里了?!?
賈母也是心中一動,便道:“玉兒身子弱,現在病的好些都是因為睡得多的緣故。你們小孩子家本來就覺多,總是熬著哪行。”
又對薛姨媽說:“所以我總讓他們不必早起來請安,小孩子不比我們有了年紀的覺淺?!?
薛姨媽點頭附和。
黛玉她們說了幾句話便去了賈母正房的里間,一邊練針線一邊閑聊。
說起湘云時,寶釵道:“寶兄弟求老祖宗打發人接云妹妹來家,昨兒個遞了信,今兒也該來了吧”
探春道:“算算該是下半天就到了,云妹妹也有幾個月沒來了,怪不得寶玉想著她。”
寶釵聽了便拿眼掃黛玉,見黛玉面無異色仍舊慢悠悠的分線,便道:“寶兄弟跟史大姑娘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他二人的情分真真是誰也比不上?!庇贮c頭咂嘴的做感嘆狀。
迎春笑道:“說起來也好笑,那時寶玉住在老祖宗的碧紗櫥里,云妹妹來了也是跟著老祖宗住,兩個人又都淘氣,鬧的過了,老祖宗直喊頭疼。”
寶釵聽了笑道:“云妹妹淘氣起來真是活似假小子,也怪不得他二人最是投了脾氣。”
探春聽出寶釵話里有話,惜春一貫脾氣古怪不吭聲的,黛玉聽寶釵總把話題往寶玉湘云二人的親密關系上扯,也知道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盤。
滿府里都傳黛玉小性兒,行動愛惱人,事實上黛玉從來只對寶玉一個人耍過小性兒,這風言風語的快速傳播絕少不了襲人跟寶釵。襲人往往是直接目擊證人,又細心穩重識大體,她說出去的話別人定是深信不疑。寶釵一家人跟王夫人是恨不得黛玉消失的,當然也是不遺余力抹黑她。偏偏以前的黛玉是個直脾氣,禁不起幾句話一激就又跟寶玉鬧上了,這是寶釵襲人慣用的伎倆。
可惜以前的黛玉跟寶玉生氣是因為有情,現在的黛玉沒有愛上寶玉自然不會小心眼。黛玉放下手里分好的線,笑道:“云妹妹性子直爽,說話也從不拐彎抹角的,我也喜歡她這樣?!?
寶釵沒有聽到預期中的冷嘲熱諷,有些吃驚,便暫時偃旗息鼓,大家繼續聊些和諧的話題。
小丫頭掀起湘妃竹簾,蘇云恒進去一看,自己的娘親,長公主殿下正舒舒服服歪在榻上吃著酥酪,榻上擺著好幾個形狀怪異的大軟墊,屋角擺著冰盆,涼爽舒適。
公主看兒子進來了,忙把酥酪放在一旁,笑著招手道:“恒兒快過來,讓我瞧瞧瘦了沒有”又感嘆道:“走了幾個月,個子都長高了一大截,以后再有去外地辦的差事都讓你父親去,也省得他在家礙我的眼?!睆谋亲永锢浜邘茁暋?
蘇云恒趁機問道:“父親又怎么惹母親生氣了聽說生氣多了老得快,母親可不要氣壞了身子?!?
公主想起前事,不由橫眉怒道:“那個老色鬼”看到兒子就在一旁站著,便住了嘴,又笑道:“我聽說你回來,特地吩咐廚房做了你愛吃的清蒸鱖魚,這時節鱖魚既肥又嫩,廚房的采辦記著你愛吃,每天都買了新鮮的備著,待會兒就好了?!?
蘇云恒心知自己的母親貴為長公主,身為皇帝的胞姐,且頗得今上及太上皇的看重,脾氣驕縱,說一不二,好在本性善良又體貼下情,所以在外人看來是個難得的賢良淑德的公主,但自己和父親最是了解她,她其實既敏感脆弱又愛生悶氣,看不慣男人納妾倒可理解為公主的尊貴和傲氣,另外還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愛好,比如有時喜歡自己動手做事,常常把一干丫鬟婆子嚇得魂不附體。
蘇云恒便留下陪她說話,趁空問了柳嬤嬤他倆為何生氣,柳嬤嬤跟他說了原委。蘇云恒知道了癥結所在,便悄悄出去跟父親商量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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