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角門出了府,薛蝌便意態閑適的往鬧市區徒步走去。角門上的幾個小廝看著他的背影都小聲調笑道:“這位薛爺跟寶姑娘才真真像是一家人,不會是那個時候兩家抱錯了兒子罷”
薛蝌聽得一言半語,不由失笑,腳下卻不停,不一時便到了一間綢緞鋪。
方進得店去,伙計便忙上前招呼道:“爺來了掌柜的在后堂等著您呢”說著又搶著去打起門簾。
薛蝌邁步進了后堂,一個身穿藍色錦袍的老人走了出來,薛蝌上前去恭敬一揖,口稱“王爺爺”,那老人坦然受了他的禮,兩人便各自歸座。
兩人寒暄過后,薛蝌先道:“雖然這次伯娘把薛家的鋪子都賣了,不過好歹沒有便宜了旁人。”
王爺爺聞言點頭笑道:“這個價錢算是最低了。說來也是,她一個婦道人家,到底是沉不住氣,不過碰上一點子事就把家業都敗光了?!?
薛蝌便笑道:“也是伯娘她救子心切?!?
王爺爺冷哼一聲,道:“慈母多敗兒,養出這樣的兒子還不如就讓他自生自滅去,留著也是禍害”頓了一頓,又向薛蝌道:“你今日怎么來了”
薛蝌道:“伯娘現下沒工夫管我了,我剛才仔細看了,后頭也沒有人跟著,就想來跟王爺爺討個主意。”
王爺爺冷哼一聲道:“你那個伯娘又出什么壞主意了”
薛蝌苦笑道:“我也不知那會子鎖進庫房的東西都好好的在那,聽聞伯娘偷著打開看了一回,許是看不上眼,并沒有從里面拿東西。可又不知她為何不讓我去把琴兒的嫁妝清點一下?!?
王爺爺笑道:“自然是怕你知道她偷偷打開過箱子的事?!?
薛蝌失笑道:“我倒是把這一點給忘了,也罷,橫豎東西還在就是了?!笨纯磿r間還早就要出去,忽又想起一事,道:“我薦了一個伙計來店里做事,還請王爺爺關照一下。”
王爺爺送他到后堂門口,笑道:“這鋪子便是你的,還說什么關照不關照的”
薛蝌一笑,便即告辭了。
薛蝌早在進京之時就留了一手,父親死后留下的銀錢都隨身放著,又將許多舊有之物裝了許多口大箱子送進了薛姨庫房,那些東西里面也有稀世珍寶,只是薛姨媽粗粗看過去沒有發現罷了。這會子又趁著薛姨媽將鋪子賤價賣出,薛蝌便找了幾個人去買,薛姨媽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以為鋪子賣給了好幾個人,其實早就都被薛蝌收入囊中了。
這些事薛寶琴是一概不知的,還整日跟薛蝌鬧別扭,嗔著他乖乖聽話把東西都給了薛姨媽。
薛蝌剛走出沒多遠,鋪子里的伙計就又追上來道:“掌柜的有事跟您說,讓您再回去一趟?!?
薛蝌疑惑,腳步一頓,只好又轉身回去。
王爺爺見他回來,一拍腦門笑道:“差點誤了大事,你快進來我跟你說。”拉著薛蝌又去了后堂。
薛蝌更是疑惑,進去便問道:“什么事這么急”
王爺爺嗐道:“是我前幾日聽人說的,那梅翰林家的公子聽說是肺癆,病得快死了,現在是用藥吊著命,就等著姑娘去沖喜呢”
薛蝌大驚,沖口而出道:“此話當真”話剛出口就知自己是犯傻了,王爺爺素來穩妥,若不是查清楚了是絕不會跟自己說的,當下猛地站起來就要回賈府尋寶琴去。
王爺爺忙出聲止住他,道:“先別急,這事你伯娘說不定知道,你這樣慌慌張張的沖回去反而要露餡,先想個法子出來再說?!?
薛蝌被王爺爺按著坐在椅子上,又從旁邊小幾上端起一杯水遞過去。
片刻后薛蝌恢復了冷靜,道:“王爺爺說得對,伯娘一定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否則的話哼”想起那會子剛來時薛姨媽就催著寶琴早些嫁過去,想必是早就在旁邊看笑話了,可恨
王爺爺見薛蝌氣得臉色發青,也是心疼他年紀這么輕就失了父母,來投奔的伯娘又是不堪托付,什么事都得留個心眼,否則什么時候被人扒皮蝕骨都不知道。
二人計議良久,薛蝌最后憤憤道:“這梅家欺人太甚,干脆我拿了庚帖上門去退親”
王爺爺道:“如今你自己都尚未娶妻,萬事還需你伯娘做主,只怕說了話也是不算數的?!?
薛蝌又道:“干脆我讓寶琴裝病,拖到那梅公子病死,也就不用嫁過去了?!?
王爺爺點頭道:“也不失為一個法子,只是萬一梅家不管姑娘病不病,一意要抬她過門又怎么樣呢”
這樣的事只怕梅家和薛姨媽都做得出來,薛蝌沉默了。
王爺爺勸他道:“所幸離成親的日子還早,慢慢想,辦法總會有的。”
薛蝌情緒低落,離寶琴成親只有不到二十日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徑直回賈府去了。
行至榮寧街的路口,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突然上前攔住了薛蝌的去路,打了個拱道:“可是薛二爺”
薛蝌比薛蟠小些,來了這之后,眾人都稱他為薛二爺,聞言便點了點頭。
那小廝恭敬道:“這是我們家姑娘給琴姑娘的信,還請薛二爺您代為轉交?!?
薛蝌接過信,道:“你們姑娘是”
那小廝道:“我們主家姓林。”說著行了一禮,便走開了。
半晌后薛蝌方想起這“林姑娘”可能就是跟自家妹妹感情不錯的當今首輔、睿國公家的姑娘,卻又不知她為何不直接將信送去賈府,偏要拐個彎神神秘秘的讓自己轉交。
薛蝌將信收好回了賈府,尋了個空便將寶琴拉到無人處,先把信遞給她,道:“這是一個小廝在路上給了我,讓我轉交給你的,快看看是什么”
寶琴這些日子因婚事形容憔悴,薛蝌先還當她是舍不得自己,現在再看就不由疑竇叢生了,寶琴向來開朗,凡是都想得開,往常凡事都是她勸慰自己的,如今卻為什么會這樣
薛蝌正想著,寶琴已是一目十行將信看完了,拿著信對薛蝌揮了一下,興奮道:“哥哥,林姐姐說長公主殿下愿意幫我的忙”說完才發覺好像說漏了嘴。
薛蝌看在眼里,皺眉沉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梅翰林家的公子肺癆的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訴我”
寶琴見薛蝌發怒,縮了縮脖子,討好道:“哥哥你怎么也知道了”
薛蝌待要再教訓她幾句,也說不出口了,只好嘆氣道:“我是今日才知道的,你什么時候知道的,竟也不跟我說,難道我這個哥哥在你眼里就是個廢物嗎”
寶琴被薛蝌一嚇,忙忙從實招來,把黛玉如何幫她打聽,到那時接她去溫泉莊子,又如何去了長公主別院,再到現在長公主愿意幫忙都說了個一清二楚。
薛蝌沉思片刻,道:“倒不是長公主要幫忙,多半是林姑娘求了長公主的緣故?!?
寶琴腦中忽的靈光一閃,拍手道:“是了,那日我跟長公主的兩個女兒玩,看見林姐姐跟長公主說悄悄話,又跟長公主撒嬌的,想來就是了?!?
薛蝌又道:“可是長公主如何幫法呢”
寶琴笑道:“不過是笨法子過兩日長公主遣人來接我過府玩,然后就不知道了。林姐姐特意寫了信來囑咐我先收拾了行禮,省得到時候耽誤事兒?!?
薛蝌一聽,有些無語,這法子明明就是拖延時間,也只有長公主這樣的人才敢明目張膽的做這樣的事。
果然沒過兩日,長公主就打發了嬤嬤來,說是前些日子見過寶琴,自家的兩個小女兒都極是想念她,因此接她過府住上兩日。
寶琴婚期在即,雖然不大合規矩,但是誰又敢說半個不字呢,寶琴早收拾好了東西。等薛姨媽得知消息要去攔阻時,早已登上馬車走出好遠了。
薛姨媽聽說后大罵寶琴沒規矩,寶釵看了問道:“媽這是怎么了,她出去了又不是不回來,何必這么生氣”
薛姨媽怒道:“這小蹄子什么時候學得這么會討好人了把長公主都給哄了,她既是這么會哄孩子,我看她嫁了人以后給誰哄去”
薛姨媽身體狀況又差了許多,最近更是明顯的性子詭異起來,寶釵只好任由她罵個痛快。
寶琴剛去了定國公府,京城里就漸漸有傳言說梅家的公子病入膏肓,快要死了,梅翰林夫婦兩個想要騙得人家姑娘進門守寡。
梅公子病重的秘密保不住了,且他的病也日益嚴重,看上去已是支撐不到婚禮那日了,梅翰林和夫人正商議著要再提前婚期,誰知竟聽到這樣的傳言。
蓄意騙別人家的姑娘進門守寡是最不道德的事情之一,更何況這事又是出自書香翰林之家,一時間大街小巷都議論紛紛。梅翰林本打算提前婚期,但見物議兇猛,只好先將此事擱下。
梅公子這日躺在床上養病,不小心聽到窗外的下人議論此事,聽得外面的人竟這樣非議自己,一時受不住,一口鮮血噴出就暈了過去,雖是各種靈丹妙藥撐著,可是沒活過兩日便一命嗚呼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