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磐在聽到林楠的吩咐后,露出哪怕一分的軟弱或不知所措,林楠也會立刻接手此事,心里或許是失望的,又或許會松了口氣……此刻李磐的一聲好,同樣讓他不知是喜是憂。
抬眼看著斂眉坐在椅上的小小少年,林楠才突然發現,短短半月時間,這孩子就像一下子大了幾歲一樣,臉上的稚氣和任性,褪的七七1八八。
這才看出來,原來他長得有幾分像李資,五官一樣的清晰而鋒利,只是李資深沉,李磐明銳。也許正因為這樣,這叔侄二人,都一樣充滿了攻擊性,只是李資藏的太深,而李磐年紀太小,到此刻才粗粗體現出來。
林楠悄悄起身,開門。
他以為沒有驚動李磐,卻不知從他轉身一刻起,李磐便抬眼追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帶上房門,遮住視線。
李磐的院子不算大,和林楠搬進去不久的宅子差不多,林楠才從書房出來沒多久,便看見李磐身邊的大宮女茶香端著托盤過來,看見他遠遠便退在一邊,矮身行禮。
林楠并未如往常一般點頭示意便罷,而是喚她起身,問道:“茶香姑娘是去給皇孫殿下送點心?”
茶香點頭應是。
林楠道:“皇孫殿下此刻正做功課,不好打擾,連我都避了出來,你將東西先送到偏房。”
茶香點頭應了,將茶點送去偏房,剛將東西安置好,便見林楠跟在身后進了門,是以含笑道:“殿下此刻不得空,林侍講不如先用?奴婢讓廚下燉了湯,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楠并不拒絕,在桌邊坐下,看著茶香熟練的替自己盛湯,問道:“敢問茶香姑娘芳齡幾何?”
茶香動作微頓了頓才又繼續,道:“奴婢今兒二十有八。”
林楠詫異的看了茶香一眼,若不是她親口說出來,還真看不出她竟已經二十八歲了。
“聽磐兒說,他打小兒便是茶香姑娘侍候的?”
“是。”茶香道:“奴婢原是侍候太子妃的,當初皇孫年歲漸大,從太子妃院子分出去的時候,太子妃便令奴婢跟去侍候,后來……”
頓了頓,道:“皇孫從東宮遷出的時候,奴婢們都得了恩典,可以放出去適人,只是奴婢想著,家里反正也沒什么人,又放心不下皇孫殿下,就厚顏留了下來……”
將小碗放在林楠面前:“林侍講請慢用。”
林楠將撐在頷下的手指放下來,決定暫時相信此女。反正他此刻是無人可用,在整個后宮,李磐可以稱之為親信的,也就只有此女了。
問道:“今兒上午皇孫殿下出去的時候,除了裕公公跟著,還有多少人?”
“還帶了兩個宮女,兩個小公公。”
“可都回來了?”
茶香點頭:“已經回來了三個,還有一個小公公半路被皇孫殿下遣去了浣衣局,那里路途稍遠,還未返回。”
“已經回來的那些,可有換了衣服鞋襪的?”
茶香詫異的看了林楠一眼,道:“這個奴婢卻沒留意。”
林楠道:“你現在便去看看。”
茶香欲言又止,還是應了一聲是,下去了。
過了片刻,回來稟道:“那幾個里面,只草兒的衣服是換過的,奴婢問她,她說在路上不小心污了裙子,不得已就近借了一身……只是奴婢仔細看了一下,她的鞋子也是換了的,若是弄污了衣服,不會連鞋子一起換了,顯見得是在撒謊。”
林楠點頭,神色略松,李磐用來攻擊裕興的木棍,原本放在假山左側岸邊,事后他卻在另一側找到,而從湖邊的痕跡來看,裕興是從假山右側上的岸,從常理上來講,他不可能從右側上岸之后,又去左側拿了木棍,扔回右側。是以裕興應該是被人救上來的,而木棍則是被那人拿去嘗試救人之用。
那地方人跡罕至,所以林楠才會猜測,那救人之人很可能不是路過,而是尾隨而至,那么她極有可能是跟著出門,半路被李磐借口遣走的人之一,此刻看來,他并未猜錯。
含笑道:“茶香姑娘很仔細。”
“林侍講,那草兒……”
林楠抬手止住她發問,道:“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茶香道:“皇孫殿下和林侍講回來后不久,草兒便回來了。”
林楠道:“別驚動她,以后多留意些就是……還有,以后磐兒的東西,勿要讓她沾手。”
茶香在宮里呆了許多年,這里面的陰私如何不清楚?并不細問,咬牙道:“明兒我便尋個由子貶了她,不許她再近皇孫殿下的身!”
林楠搖頭道:“不急,再等幾日。”
茶香應了一聲退下,林楠慢慢的喝完了湯,回轉書房。
書房中,李磐還是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卻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楠沒有打擾他,回到自己的座位開始默書。
過了不知多久,門吱呀一聲打開,裕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李磐猛地轉頭,盯著他看。
裕興步伐緩慢的進門,將手上的托盤放在一旁的案上,慢慢的斟了兩杯茶,端了過來:“殿下請用茶。”
李磐抿著嘴,冷冷看著他,恍如未聞。
裕興將另一杯放在林楠案上,道:“林侍講,請用茶。”
林楠此刻才抬頭,微微一笑道:“多謝裕公公。”
將筆放在一邊,端了茶盞,嗅了一口,道:“竟是今年的新茶,不管品質如何,僅一個鮮便已蓋過其它,公公有心了。”
“好說。”裕興道:“林侍講打小兒住在揚州,這東西自然不稀罕,但是眼下時節,在宮里卻還是獨一份兒。老奴有幸,今兒蒙皇后娘娘恩典,賜了幾錢。老奴不敢自珍,是以第一個便先拿來給皇孫殿下和林侍講嘗嘗。”
林楠將一口未動的香茶又放回案上,道:“原來公公剛剛從皇后娘娘宮里過來。”林楠并不意外,除了這等事,裕興除了去皇后那里喊救命,還能怎么樣?去找李熙?只怕李熙會先宰了他,再來追究李磐的事。
裕興道:“皇后娘娘對我們家殿下最是疼愛不過,從衣食住行到讀書上進,無不上心,時不時便會招老奴過去問問,今兒也不過是慣例罷了。”
林楠轉頭看了李磐一眼,淡淡道:“想必公公在皇后娘娘面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啰?”
裕興拱手遙祝道:“皇后娘娘乃一國之母,娘娘動問,老奴安敢欺瞞?”
林楠笑笑,道:“好說,卻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何訓示?”
裕興淡淡道:“訓示嘛,自然是有的。”
林楠哦了一聲,向后懶懶靠上椅背,手支著下巴,手肘撐在椅背上,見裕興瞪著他不說話,訝然道:“裕公公不是說皇后娘娘有訓示嗎?怎的還不說?”
裕興冷然怒喝道:“既然知道皇后娘娘有訓示,還不跪聽!”
他到底也是掌管了幾十號人的,這般一喝,威勢不小,林楠連眼皮也不曾眨一下,撐著下巴,瞧了他一陣,待裕興瞪的眼中快噴出火來,才嗤笑一聲,道:“裕公公,你不是糊涂了吧?”
裕興臉色一變。
林楠淡淡道:“皇后娘娘若有訓示,下官自然是要聽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但是要讓下官跪聽懿旨——裕公公,你不怕死,下官還怕呢,陛下的鐵律下了可沒幾日,下官可沒有頂風作案的勇氣。”
“你!”
林楠不耐煩的揮揮手指,道:“皇后娘娘的訓示,裕公公您愛說便說,若是不說,還請出去,下官還要給磐兒講書呢!”
裕興臉色鐵青,道:“好,好,林侍講果然孤高自詡,目下無塵,只希望林侍講日后不要后悔!”
林楠淡淡道:“好說。”
裕興看了李磐一眼,傲然道:“皇后娘娘知道了今兒的事,鳳顏大怒,甚是心痛,皇后娘娘說了,皇孫殿下原本性情純良,對上純孝恭順,對下寬和仁慈,但如今受人蠱惑,品性大變,不僅不尊長輩教誨,諸多違逆,對下亦殘暴不仁,居然會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他望向李磐,聲音陰柔緩慢:“需知我朝皇室,最重子孫品行!當初高祖建國之初,隱王作亂,發動宮變,將兄弟四人誅殺殆盡,高祖平定叛亂之后,不顧皇嗣斷絕之險,含淚處死親子,立太子遺腹子為皇太孫,才有這李氏江山。遠的不說,十多年前,先皇因親子品行不端,寧挑皇侄繼位,也不傳不肖之子,可見我朝對此,何等看重……大昌立國數百年,因品行不端被貶被圈的皇子皇孫,也不知凡幾。”
頓了頓,又道:“不過皇后娘娘仁德,她說念在皇孫殿下年紀尚小,且是受奸人蠱惑,又萬幸沒有鑄成大錯,她可以替殿下向陛下求情,不會責之太過,但是若是再有行為不檢……苗疆蠻夷之地,正缺一個皇室子孫坐鎮!”
他滿意的看著李磐氣的渾身發抖,雙手死死握成拳,轉向林楠,昂首道:“至于林侍講麼?皇后娘娘說了,她會如實稟告陛下,這等唆使皇孫行不孝不義之事之人,陛下絕不會姑息……”
嗤笑一聲,又道:“林侍講不要以為陛下為上次之事處死了幾個人,就可以將皇后娘娘的話不放在心上了,需知皇后娘娘與陛下數十年夫妻,在陛下心中,始終只有皇后娘娘一個。上次之事后,陛下也是諸般安撫,張貴妃對皇后娘娘稍有不敬,皇后娘娘只在皇上面前略略提了一句,皇上便將她禁足三月,差點降了她的分位……林侍講,莫怪老奴沒有提醒你,林侍講有什么身后事,不妨早些安排妥當,否則事到臨頭,恐……”
“砰!”一聲巨響突兀的響起,裕興嚇了一跳,目光從腳下被砸的粉碎的玉佩轉到站起來的李磐身上,顫聲道:“這是太子殿下生前最愛的……您……”
李磐嘴唇抿成一條線,胸口劇烈起伏,雙目將要噴出火來:“既然知道是父親生前最愛的玉佩,你還敢將它摔碎?”
裕興難以置信的望著李磐,失聲道:“老奴沒有!你……”
李磐冷冷道:“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高聲喝道:“來人!”
裕興神色慌亂起來,道:“殿下,你不能這樣,皇后娘娘……”
李磐聲音森冷,咬牙道:“便是我要去那蠻荒之地,我也要先殺了你這個老狗!”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日更怕是做不到的……因為前兩天放假比較閑,就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