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小悅一邊和著麪粉,一邊教給瓔珞怎麼把一塊塊的麪糰塞進木製的模具裡,怎麼把鮮紅的玫瑰絲灑在上面,然後再淋上甜膩的蜂蜜,變成可口的雪片糕;或者是把乾乾的熟麪粉篩進西域進貢的玻璃碗裡,一層又一層,然後衝上可口的牛奶,在加入剁碎的核桃仁,變成美味的甜奶酪。
可這些,瓔珞怎麼也學不來,眼看著手上身上全部沾滿了麪糰,她與小悅相視一笑,然後獨自的哈哈大笑起來。
她很久都沒這麼笑過了,很開心的樣子,她不知道,公子翌正站在鏢局的屋頂上,斜斜的盯著這裡,看到她滿臉的笑容,嘴角悄悄地彎了起來。
下午的鏢局寧靜的像是沒有人居住的荒宅,因爲連鏢師都不在這個時間練功夫。瓔珞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看著落光了的櫻花樹,光禿禿的,沒了生機。
小悅只是屋裡屋外的忙碌著,偶爾駐足看著發呆的瓔珞,只是不理解,她爲什麼來得那麼些悲傷的情緒。或許在小悅的眼裡,快樂其實很簡單,少做一些工作,可以安心的工作卻不用看人的臉色,還有,爲什麼喜歡,卻不能在一起,這樣,又是何苦折磨自己。
瓔珞忽然就覺得這樣的日子極沒有意思,可是自己卻漸漸的安於此。三年前,自己的生活是走在刀尖上的,雖然硬生生的疼痛,但是去讓人感覺,最起碼,因爲活著,而感受到莫大的幸福,可是現在,即便是活著,卻盡是悲傷。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便走上這樣一條路的。瓔珞想了又想,她知道,三年前,從踏進御府的那一刻起,一切早就註定好了。
瓔珞突然擡頭看了看天,幾團巨大的雲彩從湛藍的天幕上劃過去,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上天註定。
在江湖上打打殺殺的日子,她經??吹侥切┢胀ǖ陌傩?,在各種節日裡,拎著祭品,去祭祀各種神靈,有時候在路邊,有時候在河邊,而她,卻要仍舊要執行著各種或屠殺,或滅門的任務。
瓔珞最討厭血腥,所以每次都是一刀斃命,血還沒來得及淌出,人便死了,這一切還多虧了瓔珞的那柄月嵐劍,極細極長的劍,柔軟的像是馬鞭,只有瓔珞使它,如同利刃。
整個流影閣,可以操控月嵐劍的,除了瓔珞,就只有冷月。
那個時候,瓔珞並不知道,原來神靈的力量可以這麼強大,她總是認爲,人定勝天的,膽大如她,總覺得即使把整個陰間的魂靈都放出來,自己也無所畏懼。
直到現在,她恍然想起自己如同是行走在戲臺上的三年,才明白,原來,有些事情,由不得人,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註定好了,不可改變。
就像自己怎麼也想不到,一覺醒來,便會失去從小最寵愛自己的父親,失去自己生活了那麼久的流影閣,還有自己最喜歡的月落窗。
童年的記憶彷彿就那麼輕易的被一紙文書而湮滅,而自己,面對父親的死訊,恍惚到忘記了哭泣,可是心裡卻在滴血……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動不動就流淚的,她極討厭這樣的
淚水,像是自己執行任務是到過的東瀛島國,那裡的水那麼多,那麼鹹,好像是什麼人窮盡一生所流淌出來的傷心。
她看到那些混雜著碎貝殼的海水,偶爾還會衝上來幾條死魚,突然就覺得很噁心。
那些水裡,摻雜了多少人的血水,才變得那麼的腥,薰到人不行。幾乎要掩蓋自己身上淡淡的暹羅花的香味。
瓔珞最喜歡暹羅花了,從很小的時候,流影閣的花園裡就種滿了這種話,每天爹爹都會親自打理,從來都不讓閣裡的花匠碰,他好像是極愛護這些花的。
而瓔珞,最喜歡把新開的花瓣一朵朵摘下來,放進鑿子裡,鑿成花泥,然後用竹筒做得過濾網把那些香氣逼人的花汁過濾出來,塗在自己的身上。
每次爹爹聞到自己身上的香味,眼睛都會笑得彎成好看的弧度,要知道,他是從來不讓別人碰這些花的,所以自己打從心底裡認定,爹爹一定是最疼自己的。
可是瓔珞怎麼也想不通,爹爹爲什麼要讓自己去殺人,這是自己第一次殺人後的所有想法。
雖然自己功夫極高,但爹爹從來都不讓自己對外人示的,所以,江湖上的人連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
可是就是第一次,瓔珞永遠都忘不了,爹爹讓自己去殺的,是當時江湖上功夫最好的女子,他說,殺了她,你便可以名震江湖,可是,瓔珞根本不想名震江湖。
他對自己說,只有名震江湖,纔有資格做流影閣的主人,但瓔珞卻一直以爲,冷月纔是流影閣的下一個主人,爹爹那麼辛苦的栽培她,難道不是爲了讓她代替自己嗎?
第一次的任務成功完成,果然如爹爹所料,自己在江湖聲名鵲起,好像連流影閣的名字,都更響亮了,瓔珞似乎看到爹爹滿意的表情背後,藏著深深地哀愁,他站在暹羅花叢的面前,不再滿臉的笑容,而是愁眉不展。
瓔珞想起那日死去的女子,還有她死前臉上哀怨的笑容,在奄奄一息之際,對著自己說:“你不適合,你早晚有一天,也會像我一樣?!比会岜泱@恐的的死去。
瓔珞回身的時候,才發現,冷月正氣勢洶洶的站在自己的身後,她冷冷的丟下一句話,便離開了。她說,“不要跟敵人多講一句話,哪怕是一個字,也有可能從她的嘴裡射出毒針把你刺死?!?
鮮紅的血液從那個女子的身下汨汨的流淌出來,在地上開出一朵絢爛的花,像極了盛開的暹羅花。
胸前突然升起一股窒息感,強壓著自己,瓔珞躲在路邊,乾嘔起來。她如此喜歡的暹羅花,如此厭惡那一團鮮紅的液體。
所以,從那以後,瓔珞總是在深夜還一個人苦苦的練習著極難駕馭的月嵐劍,目的便是一刀斃命,不見一滴鮮血。
她果然就做到了。
就像她三年後坐在西夏的茶館裡,聽著說書人津津有味的講著江湖軼事,其中有一段,便是中原江湖殺人不見血的殺手,卻在聲名鵲起之際消失於江湖,就連流影閣也慘遭滅門。
瓔珞拿起茶杯的手,分明就
在顫抖,然後被旁邊的公子翌緊緊地抓了去,握在溫暖的手心裡……
想到這裡的時候,景燁突然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打斷了瓔珞的思緒。他的臉色有些紅潤,襯著好看的外表,像是剛睡醒的樣子,手裡還拿著一隻雕刻的木頭人。
看到瓔珞注意到自己,便快速的把木頭人塞進了衣服的前襟裡。然後對著瓔珞笑了笑,轉身走出了院子,他一定是去斷風嶺練劍去了,他總是在那裡練劍,瓔珞便是在那兒認識他的,他說嶺上的風大,吹著風練劍,讓人清醒,這是師父說的。
他喜歡把眼神落向很遠的地方,好像是等待著什麼東西。
他是自己見過第二個好看的人,第一個好看的人,便是自己的師兄,公子翌。
他的輪廓出奇的分明,像是畫出來的一樣,濃濃的眉毛,烏溜溜的眼睛,當然,還有勾起的嘴脣。
他總是帶著自己在竹林裡晃來晃去,割竹筍,抓野兔,然後把野兔圈在自己圍好的柵欄裡,給它們喂鮮嫩的要滴出水來的竹筍。
他說他的家鄉藏在雄偉的山巒裡,到處是綠油油的草地,他還說,要送給自己一匹棗紅色的小馬,他們那裡的馬,跑得極快極快,中原的馬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他說,他們每年都會給中原的皇帝送來好多東西,瓔珞想,中原的皇帝真是太好了,只坐在那,就能擁有那麼多好東西。
也是到後來,瓔珞才明白,那不是送而是朝貢,他們不是東西太多了用不完纔來送,而是爲了保護國人以及領土的安全才來送。
這時瓔珞忽然聞到了甜甜的香味,看時才發現,是做的點心出爐了,小悅端到自己旁邊的石桌上,滿滿的兩盤,還冒著熱氣,糯軟的雪片糕,一片片的切好碼在盤裡,好像都是透明的。
瓔珞喝了一勺甜奶酪,粘稠的要粘住自己的嘴巴,再喝時,上面已經起了一層厚厚的奶皮。
中原的奶酪總是這樣,又甜又膩,可是瓔珞喝過西夏的奶酪,鹹鹹的,顏色也不是這種透徹的白,而是略微有點黃,奶羶味很重很重,要把人嗆一個跟頭似的,但是,回味起來,卻是綿綿悠長的感覺,不像是中原的奶酪,喝了一口,就不想喝第二口。
見瓔珞不再動那些點心,小悅便訕訕的收走了。
隨之換來一杯清茶,還有一盤乾梅。
瓔珞站起身來,在院子裡走了兩圈,突然看到頭頂閃過一個人的影子,擡頭時,已經沒了蹤跡,她本要去追的,但卻止住了步子,存心不讓自己知道,就算追到了又如何。
如今自己在這鏢局裡,做自己的事情,又能礙著誰呢?
晚上的時候,小悅爲瓔珞準備了她最喜歡的鴛鴦碳烤盤,說是要做炙燒的肉片來吃,原因是最近瓔珞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再這樣下去,怕是剛好的傷,又要復發了。
薄嫩的肉片在鴛鴦盤上發出嗞嗞的聲響,小悅把烤好的肉片佔了醬,送到瓔珞的碗裡,不知不覺的,就吃了好多,知道瓔珞再不肯吃一口,方纔撤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