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姬的神情復又沉重下來,我端起一旁的暖身茶來,輕輕地抿了一口,看似不經意的問道:“你與莊姬情同姐妹,對于她的為人品行,你覺得如何?”藍姬停我這般詢問,心中陡然一驚的樣子,竟把手里的茶盞打翻,看著我道:“你可是查到了什么?”我繼而疑惑道:“何出此言,我該查到些什么嗎?”
藍姬兀自沉悶了許久,才終于對著我道:“有些話我并不能輕易便說出來,總之,你要小心的提防她,才是。我累了,先下去了。”說罷,便轉身離開。我看著依然站立一旁的尹夫人,她見藍姬已然遠去,便來到我的面前,低首行禮,而后道:“看來我們的猜測是對的,如今這宮廷內,可以如此不經意的便掀起這么大的風浪,非先王后莫屬了……”我抬手制止她的話,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相比我這懿祥宮此刻也沒有那么安全了,四圍盡是眼線,活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吧。
眼看便是中秋佳節就要來到,遼宮并沒有這樣的習俗,但近來宮中人與人之間多見萎靡征兆,又少了許多的娛樂,于是我便向耶律寒建議,在這遼宮之中,辦一場盛大的的中秋宴會出來。一則可以使得君臣之間的關系更為緊密,而來,是存著些許私心的,想要趁著先王后疏忽期間,派人去她的宮中調查一番,也好為我的猜測尋求一些證據出來。
中秋時節的天色很是不錯,白日里盡是一眼望去藍澄澄的天色,偶爾有幾團云朵飄過來,帶著旭日高升,別有一番空曠遼遠的景致。到了夜晚,一輪圓月明朗的掛在天邊,給無盡的黑夜籠罩了一層朦朧而別致的美景出來。原本先王后并不喜參加這樣的場面,但是卻難以拒絕我邀請她的好意,只得出席,我將她安排與藍姬同坐,我的位子則是在耶律寒的旁邊,芳淳復又在我的旁邊,其余的文武朝臣各自分立兩旁,分設座位。
這只是一場摻雜了官員的家宴,并非是一場所謂的可以聊得政事的宴會,我不過是想要把大宋中秋晚宴的溫馨團聚的氣氛帶到這個一入秋便蕭瑟萬分的國家里來,因著之前戰事的勝利,那些群臣也漸漸消除了對我的不滿,畢竟這其中,有陸子風的功勞。我看一眼坐在一旁角落里的陸子風,一襲素白色錦緞長衫,手中握一把折扇,儼然一副書生氣息,我暗自的一笑,他可以瞞過所有的人,卻不能瞞過我,他不過是要給眾人一個文弱的印象罷了,至于內里所潛藏的非凡的武功,想必是要等到更加危急的時候,才可輕易地,便露出來了吧。
渠水在整個遼宮之中,貫穿著每一處的宮殿,吃穿用度所需的水源大抵都是由此供應的,這渠水原本就是天山之巔緩緩流淌下來的溪澗之水,清澈而甘甜,引到這遼宮之中來,在湖心處竟然有潔白的雪蓮生出來,只是這個季節,那雪蓮已然枯萎在荷塘之間,只剩下一些枯枝敗葉,偶有一只飛鳥落上去,而后飛開,如今渡在一片明朗的月光之下,又顯得更加的清晰而別具一番風情了。
同在座的,還有耶律清,他還是那一副不羈的模樣,只是過了這么久,現在看來,卻多了不少的成熟與穩重,我與耶律寒隨意的聊些話題,看著宮人們準備好的小食一一端上。我看一眼一旁的芳淳,因著她的身份,總不能委屈了南院大王,可是若然不替她找到一個好的歸宿,想必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好好地安下心來。
同在席間的,還有此次戰役之中的戰敗者,汝南王。原本便是他統領著東西二院,負責邊陲之間的守衛,因著他們并非先王的嫡子,只是有封號的王爺罷了,不知道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與蠱惑,才發動了這樣的戰爭,只可惜,耶律寒對于他們早就有所防備,怎會如此輕易的便叫他們取得勝利,與他們周旋那么久,也不過是為了削減他們的實力罷了。
汝南王本就是武官,胸無點墨,又生得一副粗俗鄙陋的模樣,倒是他身旁的汝南王妃,一副的清新秀麗,端莊素雅,與他很是不般配,不由得暗暗地替汝南王妃叫屈,不過這樣的事情,我不過是一個局外人罷了,哪里由得我說三道四。一旁的尹夫人見我神色有些疑惑,便對著我道:“這汝南王妃,原本也是宋國的女子,只是早年之間因為戰亂而流落到我們遼國來,后來被汝南王的母親老王妃所收養,長大了,自然而然便成為了汝南王的夫人,不過,汝南王是極疼愛他這位王妃的,不僅對她處處忍讓,以至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呢。”
尹夫人雖在我的耳邊小聲說話,卻依然被耶律寒聽到,于是他面露笑意,對著我道:“此次我們可以一舉取勝,與汝南王妃不無關系,若非她不想讓自己的
兩個孩子終日過著顛沛流離的戰亂生活,不會輕易便把汝南王的情報給我們,而我們便不會贏得如此順利。”我亦是保持著原本的笑容,看著那些賓客,繼而道:“王上思慮周詳,想必是允諾了汝南王妃什么吧。”
耶律寒拿起手邊的酒杯,仰面喝下去,道:“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去。”我道:“王上謬贊了,對了,既然戰事勝了,總該給陸子風一個封號吧,總不能讓他一直沒有任何的身份呆在這里。況且,……”我不再說下去,他看我一眼,而后把眼神落到遠處陸子風的身上去,他知道我要說什么,只是我不愿輕易的便說出口,而他亦不想提及,與宋之間的戰爭永遠都是驚弓之箭,若非上一次我的父皇忽而因病去世,想必他們不會如此輕易便罷手,我亦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顧慮我的感受,可是,對立便是對立,我并不能找到什么樣的借口來掩蓋他們之間的不可想象的爭斗。
而我的到來,并不是那么單純的為了遼宋之間永久的和平,我亦不過是他們手上的一粒棋子,暫時的相互制衡的人質罷了。這樣一場彼此之間各懷心事的晚宴,讓我的心瞬間就緊張起來,派去先王后宮搜查的人還沒有回來,我擔心他們被先往后的人扣押,如此我便沒有了任何的籌碼,說不定還會被她反咬一口。果然,最壞的預料往往都會不期而至的發生,流蘇急急的從外面來到我的身邊,悄悄地在我的耳邊道:“王后,不好了,先王后早有準備……”我看一樣坐在那兒面露笑意的莊姬,還有與她一同說笑的藍姬,身子一愣,險些將手里的茶水打翻,便對著耶律寒道:“回王上,瑞婉似乎是生病了,臣妾要回去看看。”耶律寒見我神色慌張,也道:“嚴重嗎,我與你同去。”我攔住他,鄭重道:“不可,汝南王和眾臣還在宴會上,若然王上輕易地便走了,難免會招人口食,還是留在這里吧,我先回去看一看,若然嚴重,我再派人來請王上,如何?”
耶律寒見我這樣說,只得勉強答應。我急急的帶著尹夫人與流蘇朝著我的懿祥宮趕去,也好從長計議。她把我派去的侍衛扣押,無非是要警告我罷了,亦不見得會誣陷我于不義,我強意鎮定的思量著,希望可以想出一些對策來。正當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時候,流川為我帶了一個好消息,派去尋找穿心毒的人已經回來了,她的身旁還跟著謹謙,我問道:“有下落了?”謹謙點了點頭,道:“那穿心毒果然來自邊陲的天方鎮,而天方鎮正是先王后的家鄉。”我原本漸趨慌亂的心漸漸地平復下來,而后對著尹夫人道,你與我同去先王后的寢宮,用這個消息向她換回我派去的那三人的性命。”尹夫人微微的一愣,隨即道:“王后,我們這一次勝券在握,切不可為了那三個微不足道的性命而壞了大事啊。”
我并不十分的激動,對著流川與流蘇道:“你們去宴會上傳話,就說瑞婉公主沒有大礙,請王上放心。”而后又對著謹謙道:“你近來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回頭我去看你,與你商議接下來的事宜。”她點了頭,退下去。如此,寢殿中只剩下我與尹夫人,辰兒與瑞婉一直都有奶娘帶著休息,如今天色已晚,想必已然熟睡了。
我對著尹夫人道:“此事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若然輕易地以這一個小罪名而處置了她,便不能查出這幕后諸多的陰謀了,況且,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要相信我。”尹夫人微微的嘆了口氣,道:“奴婢亦只是擔心王后的安危,既然王后成竹在胸,那便好,奴婢定然會站在王后的這一邊。”
我略帶感激的看著年事已大的尹夫人,眼角的皺紋漸漸地深起來,可是卻依舊保持著初見她是的那一份精神矍鑠與神圣,她承擔的是保護我與辰兒、瑞婉的責任,簡單卻又并不容易。她一襲彈花暗紋錦服,站立在那里,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儀與恐懼。
我看著外面的天色,想必先王后早已借故回到自己的寢殿中去了,只等著我去同她交涉,由不得我仔細的思索,便得急匆匆的帶著我的籌碼,朝著她的寢殿處去。果然,她依然是宴會時的那一襲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端一杯茶盞,安然的坐在那兒,她的身前跪著的,正是我派去的那三名侍衛,他們見我到來,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絲難以自勝的欣喜表情,我并不去理會他們,而是徑直走到先王后的面前。將我的證據扔到她旁邊的桌子上去。
她微微的一怔,也不說話,而后將那信封打開,那里面,是我對整個天方鎮的調查,名為天方鎮其實不過是一個極小的村落,里面的人都知道,他們其中一戶人家的女兒成了大遼最年輕的王后
,而我所中的穿心毒,便只在天方鎮才可以找到。我看到她忽而驚變的神色,然后無力的坐下去,然后對著她道:“我用這個證據,來換得這三人的性命,你覺得如何?”
莊姬似乎不可思議的看著我,道:“你會輕易便放過我嗎?只為了這三人的性命?”她看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三人,我沖她點了點頭,道:“這對你來說,可是只賺不賠的交易,你不會這么的不明智吧。”說罷便轉身離開,她忽而叫住我,道:“你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我頓了一下,并不說話,而是繼續朝著外面走去,我的目的已然達到了,她再笨也會做出我為她指定的選擇,而我,便要利用她此時的心里,來探得,她究竟是不是與汝南王之間有關系。
中秋晚宴之后,陸子風被耶律寒晉封為北院之主,我心里清楚,他這么做,完全是因為我的提議,陸子風并沒有兵權,如此一來,南北二院便都沒有了兵權,原本南院之主耶律清也不對這些事情保佑什么樣的雄心。他這么做,無非是要把長久以來都積聚在南北二院的足以制衡君王的那股勢力都打散,如此便可以真正的手握皇權與兵權,而與之可以抗衡的,便只有汝南王一人,再無別人。
汝南王有一妹妹,乃是同母所生,但卻與他的長相完全相反,有著頗為傾城的容貌,是不可多得的美女。我見耶律寒近日來連連為汝南王的事情憂心,一日,便一人悄悄地到了他勤政的宮殿區,端著我親自熬好的蜜汁燕窩去,給他潤喉。彼時他正因為氣憤而打翻了屋里所有的器物擺設,見到我,不由得一陣驚喜,對著我道:“王后怎么來了?”我淡淡地道:“王上為何如此的生氣?”耶律寒看我一眼,而后道:“想必你都知曉了,還這樣明知故問。”
我并沒有驚慌,只是道:“臣妾雖然久居后廷,可還是有所耳聞。不過就是為了汝南王而已,他向來囂張跋扈,頗像是王上養的那只藏獒了,很難馴服。”我不過是打個比喻而已,他忽而露出笑容來,道:“也只有你敢打這樣的比喻。”我繼而道:“臣妾倒是有一主意,可以解除王上的憂慮。”他見我成竹在胸,便道:“哦,不妨說來聽一聽。”我道:“聽說汝南王有一妹妹,可是傾城之姿,若是她進到宮中來,定然可以成為我的人質,以此來制衡汝南王,聽說這位汝南王很是疼愛他的這位妹妹呢,因著看不上上門提親的人而大打出手呢。”
耶律寒的臉色一沉,已然猜到我的意思,我繼而道:“這事不必王上親自出面,便有臣妾代勞便可。”耶律寒道:“你若想要以她為人質,又何苦要她成為我的妃子,清還未娶,指給他不是更好?”我道:“南院大王縱然是一表人才,可是對于汝南王來說,只是一個區區的王妃,恐怕并不能讓他這么輕易地便嫁出自己的妹妹呢,可是進宮就不一樣了,雖然只是以普通妃嬪的身份入宮,但是總還是有成為王后的機會的。”耶律寒見我這樣說,分明就是要以自己為誘餌,逼迫汝南王顯露出自己的本性,而后對他一網打盡,我自是有自己的打算,說不定還可以趁機將先王后扳倒。
“靜宸!”耶律寒驚恐似的叫我一聲,而后對著我近乎吼道:“這件事情就此作罷,我不同意!”我看著他倨傲的面容,不由得心中一軟,他終究還是在意我的,縱然是在朝廷的事情上有很多的不順心與不可妥協,可終究,他都要顧及我的性命安危,我走到他的身邊來,倚到他的胸口,對著他道:“王上心中有我,我便知足了,可是一切都當以大局為重,切不可因小失大,這件事情最好的結局辦法便是如此,還請王上三思。”我仰起臉來看著他深邃的雙眸,仿佛是一泓寒潭的泉水,在這樣深秋寂寂的夜晚,變得格外的寒冷而驚心動魄。
他忽而將我橫抱起來,我羞怯的低頭在他的懷中,對著他道:“王上這是做什么,還有許多的宮人們看著呢。”他低語道:“那又如何,若然以后汝南王的妹妹真的進到宮里來,難道王后不怕我假戲真做嗎?”我別過頭去并不理會他,只是道:“如此甚好,那么臣妾又多了一個妹妹,說不定,辰兒和瑞婉也可以有更多的兄弟姊妹,豈不是更好?”他的聲音復又低下去,沉在我的耳邊,我感到他溫熱而灼人的氣息,輕輕地吹拂著我的耳際,我不敢去看他,他笑著道:“是你說的,希望辰兒和瑞婉有更多的弟弟妹妹的……”
深秋夜晚的遼宮總是一陣陣呼嘯而過巨大的冷風,我靜靜蜷在耶律寒的身邊,知道放眼望去盡是寒冷的不見底的深邃陰謀,可是如今,卻感受不到一絲的冰冷,只覺得溫暖而安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