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劫是梵語。佛之世界成、住、壞、空一周為一大劫,大劫下為成、住、壞、空四中劫,每一中劫含有二十小劫。一小劫的時間,是人壽由最高數八萬四千歲減至最低數十萬再由最低數增至最高數,增減之量是每百年一歲,這樣一增一減所需的時間,即為一小劫。
這無邊無際的空間,無始無終的時間,無量無數的眾生,悉依因果法則而生而有,而變而滅,就是佛經上所稱的世界。
半夜,靜澄終于憋不住了。
他搖搖身旁鼾睡的師兄,沒有反應,只好獨自上茅廁。
天有些陰沉沉的,幾股涼風嗚嗚吹過,摟著肚子低頭疾走的靜澄不禁渾身直打哆嗦。茅廁在門外一條長廊的盡頭。看著黑咕隆咚陰森森的長廊,靜澄猶豫了一下,轉身向右邊的小月亮門走去,他知道,那兒有處廢棄多年的院落。
院落里荒草齊膝,隨風起伏,影影綽綽露出三兩座早已毀損不堪的磚塔,靜靜地杵在那里。夜梟在自己的棲息地―――一株古柏的虬枝茂葉中不安的怪叫著。三四只正覓食的狐貍顯然沒有想到此時還會有人來打擾,低聲尖叫著颼地從靜澄腳面上竄過,嚇了他一大跳。
剛在樹后蹲下,靜澄猛地發現有個人影在磚塔那邊閃了一下又不見了,他緊張的揉揉眼,小聲嘀咕道:“許是看花了吧?”
一個黑衣人不知什么時候悄然站立在他身后。
閃電劃過,靜澄下意識的回了回頭,隨即神經質般跳了起來。只見一人披頭散發,慘白的臉上五官皆無,留下幾個黑洞,正緊緊的逼視著他,靜澄大張著嘴想叫,眼前驀地一黑,雙手僵硬地抓了幾抓,一頭栽倒在亂草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東方已泛魚肚白。
黃河如條褐色綢帶般繞過城北,拐了個彎,又掉頭緩緩向東奔去。
晨曦中,灰蒙蒙的城樓一點點顯露著它歷經蒼涼的面容,兩側的堞垛蜿蜒著延伸至遠方,宛如巨人伸出的雙臂,將整個開封古城輕輕環抱。
云朵壓得很低,映襯著城中大片烏鴉鴉的重樓疊檐,讓人倍感壓抑。
風兒微拂著檐角的鐵馬叮叮當當作響。
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
天已交四更了。
時間雖然尚早,大相國寺山門前的廣場卻開始熱鬧起來。
商販們在早早占定的攤位前各自忙碌著,或搭著彩帳子,或擺放古玩字畫、玩具之類的,或生火揉面,期盼著浴佛節這天能有個好的利市。
農歷四月初八是浴佛節,傳說這天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到了這天,僧尼們都備辦好了香花燈燭,將佛像置于水中沐浴。善男信女們也皆云集而至進香朝拜,施舍錢財,祈求佛祖的保佑。
從去年秋天起,中原地區就滴雨未下,再加上時局動蕩,人心不穩。城里紛紛傳說國軍屢遭敗績,日本鬼子陳兵黃河北岸等等,使得老百姓們祈雨拜佛之心更誠!
這不,剛日上三竿,大戶人家前簇后擁著,平民百姓則是成群結隊,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了進來。
“四門的羊肉炕饃呀!”
“又香又爛的桶子雞!”
“五香風干兔肉勒!不香不要錢!”
“黃燜魚!鍋貼!”
“來碗炒涼粉吧,好吃不貴!”
“冰糖-----熟梨!泡桐青豆!”
各色令人垂涎的小吃讓人邁不動腿,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琳瑯滿目。一時間,抑揚頓挫、充滿彈性的叫賣聲,高高低低的討價還價聲,笑聲中還夾雜著孩子哭鬧和大人的責罵聲,把這個原本清凈之地攪了個底朝天。
一陣喝彩聲把人們的視線扯到廣場一角。
三五十人散散圍了個圓。圈內兩個漢子正表演著相撲。
這相撲在開封淵源頗深,男女老幼皆會幾手。早在北宋時便受到上自皇室下自民眾的青睞。皇室每年都要舉辦相撲比賽選拔相撲高手。相撲高手不僅可以得到豐厚的賞賜,而且還享受很高的社會地位,甚至有可能成為皇帝的貼身侍衛。
當時的文人這樣描寫威風凜凜的相撲高手:“虎賁三千總威獰,急旃旗催疊鼓聲。疑是嘯風吟雨處,怒龍彪虎角虧盈。”
兩個漢子你來我往斗了二十余回合,那黑衣壯漢漸占上風。瞅了個空擋,雙手“噗”地抓住瘦子的腰帶,大喝一聲,立時將他舉過頭頂。
“好身手!”“好!”叫好聲四起。
那瘦子在空中仍是不安生,四肢夸張地掙扎著,怪叫道:“好是好,就是低了點,東邊過來個小媳婦兒看得不清楚。”
那壯漢聞聽,雙臂微微一晃,將瘦子給拋向空中。
瘦子裝模做樣地抻著脖子向東邊看著,忽然“哎呀“一聲,倒栽蔥似的跌落下來,就在落地的瞬間,一個漂亮的地滾,已是穩穩站立于地。
“哥們,要是沒看清楚俺再送你一回?”壯漢歪著頭問。
“不看了,看清楚了,她身旁還跟一和尚。”哄笑聲中瘦子忙擺手,對著人群雙手一拱,道:“各位父老鄉親,叔叔伯伯,大爺大媽,大姑小姨兒,小的趙五,這位是俺大哥唐英,人稱‘賽關索’。相撲工夫開封城少有對手。”
說著,手一指那壯漢,壯漢面露得意之色。
“呸!誰是你小姨兒?!”有個潑辣的娘們兒笑罵道。
趙五人黑瘦黑瘦,渾身透著機靈,長得倒也精神,只兩腮微微內陷稍有點破相,聞聽也不惱,咧了咧嘴,又道:“今日在此設局,哪位能贏得我大哥一招半式的,當場白花花的大洋送出。如果輸了,那也不要緊,我們不要您的大洋,只須買下我們十粒大力丸……”
“你那大力丸有甚好處?給爺們說叨說叨。”有人插嘴。
“什么好處?俺的大力丸那可是滋陰壯陽,強身健體。哥們,瞧見沒有?我大哥可是天天吃啊,你看那身板兒長得,嘖嘖。”趙五說得唾沫星飛出去老遠。
“嘿!澆花呢你?!”臉上被噴了唾沫的那位不愿意了,用袖子抹了把臉又道:“看您這身板,簡直一氣死狼。”
“什么叫氣死狼,我撐死它。”趙五順竿就爬,邊說邊捋了捋袖子,晃著麻桿似的雙臂,道:“咳,我說什么呢。哦!你沒聽說過?唐氏大力丸,唐氏大力丸,爺們吃了,娘們受不了;哎,是娘們吃了,爺們受不了……”
一閑漢打諢道:“要是老爺們和娘們都吃了呢?”
“要是老爺們和老娘們都吃了呀,”趙五咯咯一笑道:“床是肯定受不了。”
人們笑得已是前仰后合。
趙五招呼了半晌,沒人捧場,便悻悻道:“看來是都嚇破膽了吧?”
一人輕輕哼了聲。
唐英聽覺甚是敏銳,尋聲望去,只見此人約莫二十上下年紀,筆挺的白色西服,一頭短發梳得紋絲不亂。白凈四方臉,兩道劍眉長入雙鬢,鳳目中一對瞳仁黑如點漆。只嘴角微微上翹,仿佛隨時向人表示他的輕蔑。
見是個白面小生,唐英不由心中大怒。
他濃眉倒豎,虎目圓睜,一手叉腰,一手遙指,喝道:“小子!下場玩玩?!”
這一指不要緊,人們紛紛后退。
那人見狀,微微一笑,也不答話。
趙五眼珠骨碌碌一轉,向那書生唱了個肥喏,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又是一笑,道:“不敢,我姓賀蘭,單名雪。既然沒有人捧場,那我就來領教領教唐兄的高招吧。”
“好!”,趙五精神大振,扯著破鑼嗓門喊道,“下面請看唐英對決賀蘭雪嘍。”他也真麻利,一邊說著,一邊把地上的兩面銅鑼分放在兩人腳下,“有賭我大哥贏的壓這邊,賀蘭先生贏的壓那邊。來勒!”
幾個閑漢連天價起哄,“噢!小白臉!上啊!上啊!”
銅子兒紛紛落在唐英腳下。
唐英看在眼里,樂在心里,傲慢地緊緊玄黑寬腰帶,略搖了搖滿是橫肉的雙臂,擺了個門戶,喝道:“怎么樣?小相公,來吧?!”
人們又是一陣哄笑。原來,此地風俗,相公是男寵的代稱。
恰在此時,幾枚大洋叮當投到賀蘭雪腳下,“慢著,我押這位先生。”聲音脆脆的甚是悅耳,賀蘭雪回身看時,心中不禁暗贊,好一個漂亮的姑娘!
那位姑娘身著粉紅細紗罩衣,嫩黃色筒褲,鮮美的讓人眼前一亮。彎月眉下一雙丹鳳眼忽閃忽閃的甚有靈氣,一笑起來,吹彈的破的小園臉上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愈發襯得整個人活潑又可愛。她輕抬素手掠了掠齊耳短發,輕啟紅唇道:“這位先生,你是不是有點害怕了?!害怕的話早點說,”說著目視唐英,“英哥哥,收不收我的賭注?”
唐英見到此人,先是大喜,聞聽卻又臉色微變,囁噓道:“蕊兒,你……”
趙五心中一樂,暗道:“今個兒交好運嘍!”忙賠笑道:“蕊姐姐,您的賭注怎敢不收?!”
賀蘭雪嘴角一抿,朗聲道:“姐姐如此美意,在下怎能不力戰?!”
蕊兒原覺好玩,才有此舉動,這時細細打量,見賀蘭雪長相英俊,舉止文雅,嘴也甜得緊,不覺粉腮含春,才要答話時,唐英早按捺不住滿腔怒火,一拳直擊賀蘭雪。
眾人一片驚呼。
賀蘭雪聽到身后冷風颼颼,不慌不忙一個轉身,抬手往外一擋,緊接著雙臂一抖將西服褪下向后一拋,頭也不回,道:“勞煩姐姐拿好衣服。”
說也奇怪,這隨手一拋剛剛落在蕊兒懷里,那蕊兒心頭小鹿般亂撞,也不答聲,兩眼盯緊場內。
轉瞬間場內一黑一白,已拆了數十招。唐英出手狠辣穩快,正是相撲的要旨所在。賀蘭雪使得卻不是相撲手法,也不象中國功夫。他是見招拆招,看上去手忙腳亂的,可半個時辰下來,二人堪堪戰了個平手。
趙五邊上著急,心中叫苦不迭,如果唐英落敗,那今天可就賠慘了。不禁拍手大叫:“大哥!奪命三撲!”
他卻不知道唐英此時也是暗自吃驚,想不到此人身手如此了得,這樣再戰下去,自己的面子往哪兒擱?偷偷瞟了眼蕊兒,卻發現她正焦切地盯著賀蘭雪,心中一酸,暗叫道:“小子,今天讓你嘗嘗俺唐家的絕招!”想到這里,他腳下一個踉蹌,上身破綻頓現。賀蘭雪柔身欺上,不料唐英順勢一帶,一手早抓住賀蘭雪的右肩,一手搭住他的腰帶,雙臂較力,大喝一聲:“倒吧你!”
賀蘭雪眼明手快,借力瀟灑地在空中一個跟頭落在地上,眾人一陣鼓掌。
唐英一擊不成,不等賀蘭雪站穩,雙腳剪刀般卷向他的下盤,賀蘭雪暗叫不好,腿上早中了一招。
趙五大叫:“好腿!”
蕊兒則嚇得花容大變,玉手忙掩了雙眼。
卻忽聽一陣大笑。
睜眼看時,原來賀蘭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沒有摔倒,而是猴子般牢牢貼在唐英身上,樣子頗為滑稽可笑,蕊兒見狀也是噗地輕笑。
唐英一驚之下不禁大喜,須知相撲貼身近搏最得便宜,只見他熊腰一甩,腳下使個絆字訣。賀蘭雪一腳牢釘在地,一腳猛揣唐英小腿,雙手抱定唐英也是這么一摔,撲通一聲,二人同時倒地。
觀眾一陣倒彩。
“什么相撲高手!回家練去唄!”
“嘔!是跟頭高手吧!”
把個唐英羞得是滿臉通紅。賀蘭雪站起身來,向唐英雙手抱拳,“多謝唐兄手下留情!賀蘭雪甘拜下風!”趙五見狀,忙上前一步將唐英扶起,道:“大哥,你贏了!”唐英趕忙還了一禮,道:“賀蘭先生承讓了!”兩人目視對方片刻,忽然仰天長笑。
唐英拍著塵土道:“好兄弟,咱們去痛飲一番如何?”
“好!”賀蘭雪笑道,“不過,眼下小弟我有事在身,哦,我就住在相國寺邊上的悅來客棧。改日有空暇時,定會拜訪,到時只怕唐大哥酒恨不多啊?”
唐英看了一眼正忙著算賭資的趙五,眉頭微微一皺,旋即爽朗笑道:“兄弟取笑了。俺家就在潘楊坑,相撲唐英,你一打聽便知。”說著又向蕊兒一揖,“蕊兒妹妹不嫌棄的話……”
“過幾天吧,”蕊兒水靈靈的大眼波光一閃,小嘴撇了撇道,“這么長時間不見,不知道你的水性有長進沒有。不過,到時候,你得給我捉魚玩,英哥哥,我走了。”說著轉身向相國寺走去。
唐英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賀蘭雪肚中雪亮,又不好說破,笑道:“唐兄就此別過。”猛然想起自己的衣服還在蕊姑娘手里,忙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