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楓華一直都知道，蘇野是個聰明人，眼力也極好。
他平日雖不溫不火，可心里卻是有丘壑的。
她抿了抿唇，將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話咽了下去，笑著搖頭：“你這話問的好笑了，我不過是個表姐，你卻是他堂兄，咱倆與她，親疏立現。怎么你倒來問我來了？”
蘇野見她打著哈哈，并不大想說的，便也不問，只也跟著笑道：“也是，改日我倒要好好問問她了。不過，她打小便聽你的話，你倒要好好勸勸她了。”
鳳楓華一聽這話，頓時勾起心中的疑惑來：“這話越發奇了，我與箏兒這些年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也不過這些日子才多見了幾面，怎么說她打小便聽我的話了？”
上次蘇源這么說的時候，她心里就覺得好奇。
當時想問，又覺得場合不大對，因此才忍了沒問。
后來蘇箏出了那件事情，她便也不好問了。
蘇野聳聳肩：“這事我也并不知道的。只是有一次，她從鳳府回來，之后二嬸每次讓她再去的時候，她總說，你不叫她在及笄之前踏入鳳府的。”
鳳楓華心中越發疑惑了，不過看蘇野也并不知情，便也不再多問。
守門人見兩人來了，連忙迎了出來：“大少爺，表小姐，您來了。”
鳳楓華點點頭。
蘇野也點了點頭：“表小姐是來看妹妹的，我還有些事，你領她去趟崢嶸閣，順道跟二嬸說一聲。”
“是。”小廝答應一聲，“表小姐，這邊請。”
鳳楓華朝蘇野笑了笑，表示道謝，便跟著小廝去了。
鶯歌隨在身后，亦跟著來到了崢嶸閣。
這“崢嶸閣”原本叫“箏容閣”的，姑母希望女兒能有容德。
蘇箏長大后，嫌這“箏容”二字不夠大氣，便自發改成“崢嶸”二字。
鳳楓華也是極喜歡這兩個字的。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毛爺爺的詩句，總帶著一股磅礴大氣，讓人讀了，胸中便也隨之升起一股激情歲月的感覺來。
蘇箏的貼身丫鬟沉香正端著一個托盤進屋，聽見有人喚：“沉香姐姐，表小姐來了。”
沉香猛地回過頭來，看到鳳楓華，似有些激動。
鳳楓華只見她，急急忙忙地將手里的托盤放到了旁邊的窗臺上，便匆匆地迎了過來。
及至她站在鳳楓華面前時，鳳楓華才看到她紅了的眼眶，和眼眶中盛著的熱淚：“表小姐，您可來了！您快勸勸我家小姐吧！”
她雖急急過來，卻仍不忘行禮。
鳳楓華連忙托住她的胳膊：“你家小姐怎么了？”
“您先跟奴婢來，奴婢告訴您。”沉香連忙起身，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
小廝連忙告退。
鳳楓華跟著沉香往院子里走去。
沉香邊走邊說：“自薄閣老壽宴回來后，我家小姐就不肯出門了，成日躺在床上，不動彈，也不說話。夫人來了，她也不理。喂她吃，她便吃。請了大夫來，只說沒什么事情，是心病。可夫人怎么問，她都不肯說的。”
鳳楓華知道，古代女子心中對于這種事情是極難接受的。
不管對方是誰，到底對蘇箏來說，都是一種傷害。
大抵是蘇箏那日表現太好，才讓她忽略了這件事情吧？
她還是太習慣，將那樣前衛的思想套用在蘇箏的身上。
在這個時代，發生了這種事情，蘇箏沒有尋了短見，已是萬幸。
“行了，我知道了。這個給我吧，你們就別進去了。”鳳楓華接過沉香重新端在手里的托盤，囑咐二人留下。
兩人點頭，幫著鳳楓華開了門，便安靜地守在了門口。
蘇箏的屋子不像是別的大家小姐的屋子那般。
她的房間里到處掛著刀劍，總給人一種很剛硬的感覺，倒像是個女將軍的房間。
她的床上沒有帷幔，連那雕花木床上雕著的也是萬馬奔騰的圖案。
房間里沒有書架，也沒有仕女圖，倒是有幾卷疆域圖，上面畫滿了標注。
鳳楓華看著這房間，心中有些失笑。
這丫頭當真將自己當成個將軍了！
蘇箏此時正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是這個房間里唯一具有女性化氣息的。
粉紅色的繡著朵朵蘭花瓣的被套，卻讓床上的女子的臉色顯得越發蒼白。
鳳楓華端著托盤走過去，將托盤放到床前的矮凳上。
托盤里是一碗仍冒著熱氣的米粥。
“箏兒。”鳳楓華柔聲輕喚，將自己的臉置于蘇箏的眼睛上方，讓她能夠看見自己。
蘇箏發直的眼睛終于有所反應。
她微微垂下眼瞼來，看向鳳楓華。
“表姐。”長時間不說話導致的喉嚨干澀，讓她吐出的這兩個字格外的微弱，甚至只有氣流的波動，而聽不見聲音。
鳳楓華起身，去給她倒了一杯水：“喝點兒水吧。”
蘇箏看一眼她的手，乖巧地任由鳳楓華扶著她坐起來，喝了兩口水。
“你便打算就這么一直躺著么？”放下水杯，鳳楓華直視著蘇箏，讓她無處回避自己的眼神。
蘇箏搖搖頭，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沒有了靈魂的行尸走肉：“表姐，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的聲音仍有些虛弱，卻到底是說出話來了。
鳳楓華凝眉：“你若想跟他在一起，便成親。若不想，便忘記。這是你說的。”
“可表姐，我……”蘇箏一下子又哽咽了。
她也知道，這是她自己說的。
她也一直以為，自己能夠做得到的了。
可是，不管什么時候，那天的事情總是一直糾纏著她，讓她時刻提醒自己，她已是個不潔的女人。
她不敢面對母親，不敢面對大哥，甚至不敢面對別的任何人，生怕他們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不能強迫他，也不愿讓別人強迫他。
可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別人。
所有人的眼睛只要看著她，便叫她覺得渾身不適，好似一下子被人看穿了。
這個秘密，她守得好辛苦。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滴在繡著花瓣的被褥上，暈染開來，開出一朵朵嬌嫩的花。
鳳楓華輕嘆一聲，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箏兒，我知道你很痛苦，很糾結。可秘密不是這樣守的。你越是如此，越是不正常，秘密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你明白么？”
每個人都總有那么一個想要極力守好的秘密，為了這個秘密而變得不正常。
就像是一個突然賺了大錢的窮人，極力想要捂緊懷里的那點兒血汗錢，看誰都像是小偷強盜，可越是這樣怪異的眼神，便越是叫人容易發現。
倒不若坦然一些，只當懷里沒有這些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