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送暖,隔院花影子送過來。一庭月色中,似謫仙踩枝下凡似的。尚棟到了這里沒有不滿意的,正聽著袁訓安席,見兩個半大小子端著木托盤,是執瑜執璞進來。
執瑜手里托著十數個巴掌大小的羊皮袋子,執璞手里托著熱氣騰騰剛做好的菜肴。
袁訓打趣尚棟:“你女婿孝敬你來了。”尚棟眸光深深只在他身上流連。
執瑜放下酒,執璞介紹道:“岳父,這是如意的心意。”尚棟故作驚訝:“你們送來,就是你們的好處,怎么成了如意的好處?”
執璞笑道:“這酒是梁山王府祖父和鎮南王府祖父所購,他們一路行來一路喝。先遇到大哥岳父,如意留上心,說岳父也出京,只怕遇上您。問二位祖父處每次討一小袋子酒。如果說有母親的好兒,是母親給如意備下水袋,說玉瓶瓷瓶裝的路上易損壞。這不,安好無損這會兒拿出來,全是如意守著的。”
說話中,二老王和大學士,還有趙夫子過來。二老王帶著酒意:“你來得忒晚,等不及,先喝數杯。”尚棟請他們坐,說聲不敢有勞相等。
一切都安穩,回女婿的話。撫摸住胖小子的脖頸,尚棟感慨道:“這是你爹爹的好處,還是不能歸于如意。”
太子和齊王在他和袁訓面上瞄瞄,都有聽古記兒的心。
太后是忠毅侯長輩,別的人當年未必知道。但忠毅侯自己心中有數。有好倚仗卻肯定親給連家尚家,又定給沈家。這種兄弟情意書上說的熱血澎湃,二位殿下年青,遇到的人里頭回見到。
指望著袁訓和尚棟對答里能聽見幾句,但見袁訓清清嗓子,對尚棟道:“你坐吧。”執瑜執璞輕施一禮,尚棟就坐了。胖小子們把盞,在桌子外面侍候,酒過三巡,輪流的往廚房里端菜。桌上談話也起來,太子和齊王什么也沒有看到,尚棟說起話來。
親家到了,寶珠在廚房里做菜。執瑜過來說父親請母親,寶珠洗手換下難免油濺的衣裳過去,見桌上攤開兩塊帕子,一個里面堆著土,夾著小小玉牌和珠子,三幾塊綠松石。一個里面是玉牌和綠松石。
尚棟道:“有泥的是一位叫田光的托我呈上,干凈的是冷捕頭呈給太子。他們的官司我鬧不清,所以請親家母和殿下一起觀看。”
寶珠微微吃驚,田光是不敢得罪冷捕頭的才是。見太子注視自己,并沒有搶著發問,寶珠先問:“什么官司?”
“冷捕頭說田光打了他,田光說他才是挨了打,兩個人你揪著我衣裳,我攥著你手回到我們下處,我勸半天也沒有勸好,索性說我要走了,有話只管說,無話我睡覺去。他們就給我這個。”尚棟也納悶兒:“田光給的還有一把子土,我尋思一路子也不懂。”
看向趙夫子:“現放著小二岳父,老先生在此,在京里就知道您看的書多,你幫著解釋解釋。”
張大學士冷哼一聲,尚棟含笑:“要是禮儀法度上的事情,尋上您不遲。如今這是一把子泥,還得問趙先生。”
趙老夫子認真端詳,有了一句:“這是地上的。”然后跟著大家一起好笑:“這話不會出錯。”
趙老夫子這才笑道:“我又不是林允文,給我一把子土,我怎么猜?”張大學士明白了:“你這是拿夫子開心,幸好你沒有問我。問我,我讓你南墻根呆著去。”
寶珠的心還在田光得罪冷捕頭的事情上,等笑得差不多,小心地問尚棟:“真的沒有別的話了?”
冷捕頭是太子的人,太子勸解道:“岳母不用擔心,應該是為當差。”
尚棟就差一拍桌子:“正是這樣。”
袁訓好笑問他:“你說你不知道原因?”
“我是不知道打起來的原因,但這東西的來歷我知道。”尚棟無辜的指指兩塊帕子:“田光說這些全是他的功勞,冷捕頭讓他小心狗頭。”
說到這里,太子輕笑:“那不用說了,當他們兩個人的功勞罷了。”齊王打趣道:“這又是一出子搶功的,”見房門外面探出一個胖腦袋來。
元皓蹲在門外,眼珠子骨碌碌轉著,齊王趕緊不影射他們,低聲:“這是什么老公事耳朵,竟然無處不在。”
“噓,噓噓,”元皓對尚棟勾動胖手指,尋的原來是他。
袁訓板起臉:“有話進來說。”
元皓縮回胖腦袋,把如意推進來:“不是我的話,是如意的話喲。如意想到剛才忘記問,說喝過酒要睡問不好。特地請我。如今舅舅不高興,如意姐姐您自己問。”
如意張口結舌,弄弄衣帶,面頰現一抹羞紅,還是不好意思張口,行個禮出去,很快,剛出去取東西的執璞進來。
執璞對父親陪笑:“爹爹,這是私房話兒,您真的要讓在這里問?”袁訓狐疑:“你和你岳父的私房話兒?”
張大學士見是個看笑話的時候,笑顧執璞:“不是我們要聽你的私房話兒,是你再不問,你家父親看你不太順眼。”
執璞道:“那我在這里問。”轉向尚棟朗朗出聲:“岳父,請問您這一路之上,有沒有相與混帳女人?”
“噗!”梁山老王一口酒噴到地上。鎮南老王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及時一低頭,但噴到自己衣裳上。
張大學士端著茶碗,一抬手全對著袁訓歪過去,袁訓躲得快,落了一板凳。侯爺沒地兒坐,站著手扶桌子,對兒子啼笑皆非斥責:“你這是什么話!”
寶珠掩著面笑得花枝亂顫,執璞陪笑:“爹爹,是您讓我在這里問的不是?”
太子和齊王勉強掌住,見仿佛還嫌房里不夠亂,房門外面,由低到高,一排的孩子們露出面龐。
最下面是蹲著的元皓,元皓上面是韓正經,再上面是好孩子。好孩子上面是香姐兒,香姐兒上面是加壽,加壽旁邊有加福,加福身側是蕭戰。
“哎喲”,小紅沒地兒站,又往前湊,收不住步子擠進來,禇大路把她拉出去。
小六蘇似玉明顯晚了,往這里趕的聲調:“來了來了,還有沒有地兒?有什么熱鬧可看?”
“哈哈……”太子和齊王放聲大笑,齊王找一找:“還少了人吧?”念姐兒不好意思露出臉面,聞言,把龍書慧推進來,齊王搖頭笑道:“不是你,還少了一個。”鐘南就進來笑嘻嘻:“我代進來,在呢。”
笑聲此起彼伏還在,袁訓也顧不上接著訓兒子,自顧自笑個不停。尚棟傻著眼,見女婿還在面前等回話。哪怕當著人臉上是有些下不來,尚棟也回的老老實實:“有你爹爹在前,有你這好女婿在后,我怎么敢亂相與人?”
“是混帳女人。”如意是個死心眼兒,她不露臉兒,在外面小聲提醒。
執璞呢,對這件事情上也認死理兒。相與人和相與混帳女人能一樣嗎?執璞安慰如意:“別急,我正問呢。”正容面對岳父,一個字也不含糊再問一回:“岳父,請仔細回答。”
“哈哈哈……”袁訓笑得快鉆到桌子下面,齊王的形容兒也跟他差不多。太子自己揉肚子,覺得后背隱隱痛上來。寶珠不能再裝沒防備的聽到,詫異的所以沒離開。這是親家的私事,她站不住了,忍著笑走出來。
到外面見到孩子們在,暗想這一群好搗蛋包們,就笑得更厲害地往廚房去了。梅英紅花在廚房幫忙,這一會兒也由丫頭口中得到消息,也笑得東倒西歪,支撐著才能辦菜。
房中尚棟沒有辦法,看來看去沒有一個能救自己的人。這話不當面如實誠懇的回答,不是女婿不放過,就是女兒不肯答應。還有對面二老王掌住笑,也最期盼。
對二老王回京,肯定是個笑料。但避不開又怎么辦呢?尚棟對著執璞萬分誠摯:“呃,沒有。”
執璞喜笑顏開:“如意如意,你可以放下心,岳父跟我一樣的好。”二老王這一回又沒有忍住,哈哈又弄翻酒碗。太子看看這陣勢,也肆意一回,大笑對尚棟道:“成了,你這就可以放心喝酒,不然,還想這里吃飯不成?”
尚棟湊趣的剛陪著笑笑,見房外女兒脆生生答應:“太好不過。”如意奔進來,加壽姐妹進來,老公事進來,小六蘇似玉等也進來。
小紅頭一個送上來,甜香撲鼻的蜜餞,放到尚棟面前:“給老爺下酒,這是我心愛的,大路哥哥從來讓給我一個人吃。老爺是好樣的。”
知道后面還有一堆人,小紅嫻熟的欠欠小身子,就退下去。
小六沒拔到門外占地方的頭籌,瞅準了,和蘇似玉第二個上來:“尚叔父,從此咱們是一路上的人,以后有我小六吃的果子,就有你一份兒。”
尚棟心想今天這人反正丟得干凈,老老臉皮和小六說笑:“我不亂相與人,與你有什么相干,要你感謝我?”
“等見到我家岳父,也問他的時候,您若是在,記得請他回答的圓滿。”小六推一把蘇似玉,兩個孩子大大點頭:“就是這樣。”
袁訓本來收住笑,聽到又笑起來。梁山老王恨聲道:“看你張狂樣兒?養出一堆跟你一樣的孩子,好得意是不是?”
尚棟再讓女婿問的當著人滿面通紅,也向著兄弟。梁山老王說完,尚棟望向孩子們:“都不用再說了,如意問的這話很好,以后,當成我這一房的家風吧。”
孩子們齊聲歡呼,其實如拌嘴差人三個都不懂事,為什么歡呼自己都不懂。反正是喜歡的,不過就這意思。沖上來,小手往桌上放東西。
“我愛的點心給你。”
“我喜歡的核桃雕刻,送你。”
“這是我的……”
張大學士慢慢收住笑,對袁訓眸光尖銳。大學士認為自己讓步頗多,但忠毅侯的尾巴,這又露了出來。他不把太子逼到也親口答應,只怕他不肯罷手…。
正想著,手上讓趙老夫子一拍,倏地醒來,讓身邊坐的趙夫子滿面揶揄:“夫子,你又歪到半天里?豈不聞有人行路,有人行船。有人喜樂,有人悅舞。桃花再成不了杏花,牡丹花也不會讓雜草壓下。是不是有你的地方,我們從此不說話?以后你就沒有多心。但你管得住我們容易,孩子們天性使然,說笑取樂,不與你相干。”
張大學士哦上一聲,尋思著這話有它的道理。但“牡丹花不會讓雜草壓下”這話,總是有影射的嫌疑,接下來雖然收笑,把孩子們攆出去,說起正事,大學士還是悶悶不樂,過上一會兒,走上片刻的神。
好在下面不用他也能商議事情,大家酒桌上商討著。
“老夫我精神來了,高南奸細瓦刺人,分明他就是瓦刺在高南的奸細!這高南國敗的不冤枉,活生生睜眼瞎子,把別人奸細當成忠心的人打發到我國來。這事情不能放過。”梁山老王起座,對著二位殿下欠身。
這位功高爵勛,太子和齊王忙道:“坐下說話吧。”
梁山老王原地還站著,微抬起臉兒:“殿下,父都有愛子的心,不敢瞞殿下,本來以為高南數國兵力虛弱,沒有幾代數十年難以恢復。想到我兒當個太平元帥,雖然平靜,卻不是將門傳承。老天有眼,瓦刺人送上門來。老將請戰,這是咱們的地盤,咱們擇戰上風有優勢的地方,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不是老將我盼不安寧,從此兩國交戰。是他先涉及別人疆土不安好心。要是能再痛擊瓦刺大軍,邊城數十年長保安寧。”
數十年常保安寧?太子陷入沉思。數十年后的安寧是誰享用?是他!
殿下行來見來,一天比一天用心。一省一地的有不平事情,理順了,以后誰得利,是他。
手按住桌子,太子在老王鏗鏘有力中,豪情霍然而起。“好!”他斬釘截鐵面對老王,眸光閃動再不是初出京的少年稚氣。老謀深算的肅然現于太子的面上,他一字一句地道:“敢來犯我,當斬不怠。亂我國家,當斬不怠。”
他的嗓音不高,金戈鐵馬氣勢已出。齊王本就見他生出威望,聞言更是心中震動。齊王不肯落后,也要站起來,見另一個身影高大而起。
鎮南老王壯志抖擻,走去和梁山老王并肩而立:“殿下,老將也請戰,殿下也要用我。”
走神的張大學士不能再走神,而且默默的不到片刻就算得清楚,這事只要太子不立于危地,就對殿下百利而無一弊。剛剛他又不待見的人,忠毅侯,又回到大學士的心坎兒上。
大學士暗嘆,忠毅侯就是左右太子家事也有本錢。除去太后的原因,他本人能文能武,就不是太子岳父,也是太子殿下以后得用的人材。
大學士內心又怯一分,反問自己,這樣的人該當籠絡不是,也理當籠絡。
如他所想,最后安排的總管還是袁訓。
太子沒有獨自當家,先問齊王:“皇兄您看,由忠毅侯主持這事情……”齊王知道太子不過一問,但問過,就是讓人舒坦。齊王知趣謙遜:“就是這樣。”
張大學士也覺得滿意,但忠毅侯愈發重要,他的內心就愈發糾結。退了席面回房,大學士又走了神思。倚坐床上想個不停。
太子的家事啊……大學士又犯了愁。
執瑜送父親回房,執璞送岳父。如意帶著奶媽送進熱水,執璞一本正經地吩咐:“陪岳父說說話兒吧,咱們若是分開,幾年不會相見。”
尚棟得意,回想這親事是怎么定下來的?那一年,沈渭招搖他和小袁定下親事,小袁的長女是他的媳婦兒。連淵遇上尚棟,笑罵沈渭:“就他跟小袁好嗎?難道你不好,我不跟他好,咱們也定親事去!”
就這樣把親事定下來。
看著女兒獨自在房里侍候,她十歲了,盆架子夠得著,但架手臂不方便。奶媽把熱水和盆放在兩個板凳上,如意擰起來就輕松。這好孩子,是小袁膝下長大不是?
如意過來,巾帛送到父親手上,關切的打量父親面上的酒意:“爹爹,你先凈一把,今天我當值,但稱心幫我,讓我過來說話,她在分醒酒湯,一會兒她就送來。”
尚棟一手接過巾帛,一手握住女兒小手,雖然聽女兒說過她玩的很好,也她就在眼前,見到她氣色俱佳,落落大方,當父親的心還是忍不住要再聽聽。
“如意,你好嗎?”
如意笑盈盈:“好呢,看我的衣裳,”她走去把房門關上,把外衣解開給父親看,露出一套明光锃亮的小皮甲:“這是我的,公婆帶著我們,一路上辦好些差,也吃好些東西。元皓去打半邊衙門,我和稱心也在,只是沒在前面。”
尚棟摸摸皮甲,他當過將軍,觸手就試出這皮甲堅韌。更流露出對袁訓的欽佩,看他對自家女兒多經心。
“我還以為你又胖了,原來是皮甲。”
如意興奮地回:“大姐瘦了,我也瘦了,婆婆說騎了馬就是會瘦,回京去全是苗條姑娘。但公公說多吃,回去太瘦長輩們煩惱。”
尚棟和她碰碰額頭,腦海里又浮現出當日定親以前,連淵說過的話。話頭也由沈渭而起。
“小沈這東西眼睛賊尖,決計不是為他自己怕老婆才相中小袁。小袁把不納妾當成他的好招牌,跟全天下就他一個最堅貞似的。其實他并不怕老婆,對兄弟們耳朵根子最軟,辦事的時候心最堅硬。這樣心性,以后不會對孩子差。他是在蘇先后面進的府,太子殿下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卻最大。可恨小沈拔了頭籌,事先不跟我們招呼。走吧,搶在兄弟們前頭,慢上一步只怕就晚了。”
要說這事情應該感謝沈渭,是他先定下親事,然后招搖過市,招的別人跟上。但到最后最應該感謝的人,卻成了親家袁訓。
皇帝登基,尚棟聽到袁訓身世,搖搖欲墜,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的父親后來夸他會攀附,尚棟苦笑沒有解釋。當年要知道他是太后侄子,誰不會前思量后尋思,把“攀附”名兒摘干凈才敢跟他定親事?
后來果然沒有錯,袁訓成了京中頭一個對孩子們好出名的人家。女兒如今如花似玉,當父親的也沒有羞慚太多。因為他不是別有用心定親事,是心中有兄弟,弄來的一門好親事。
交待著女兒:“要孝敬公婆。”
如意乖乖:“知道了呢。”
“如意,開門來。”稱心在外面叫門。如意開了門,稱心帶一個丫頭,送醒酒湯給尚棟,當著他的面,問如意道:“給看過衣裳了嗎?”
有盔甲是所有孩子大得意的事情,稱心頭一個就問這個。
如意歡天喜地:“看過了呀。”
“說了咱們經過的地方嗎?”
如意笑瞇瞇:“剛說過,要細細的說,還得明天。”
“說了瘦孩子讓養胖了嗎?”稱心忍不住的歡喜:“婆婆說有咱們的心意在里面,可以寫在信里對家人說說。韓家祖父也說回京感謝咱們。”
如意扭過臉兒:“這就來說,稱心,你也說說。”
房門沒有關,尚棟不時的笑聲傳到院子里。還沒有睡著的齊王聽在耳朵里,對忠毅侯的羨慕更生出來。
他竟然活得這般肆意,要能耐有能耐,等風雨有風雨。不久前忠毅侯剛說過林允文要送功勞過來,這就來了。
雖然上有太后,但忠毅侯本人熠熠奪目,稍了解他的人沒有敢等閑視之。
生在帝王家又怎么樣?太子也要能臣,自己也一樣要有左膀右臂。
齊王低低的呻吟著嘆氣,做人要自如進退,不是一定居要職,揣上一肚子搶什么什么位置的心。
就今天見到執璞問尚棟的話,忠毅侯笑得快要倒在地上。燭光照耀在他的面上,眉眼舒展,好似百花沐浴在春風中。就這一段兒神情,足以讓在宮中長大的齊王難以忘懷。
人要富貴作什么,為的不就是心懷無憂,世事舒展嗎?
居高位而患得患失,憂愁滿腹,要高位做什么呢?
齊王殿下在這個夜晚,更發現快樂遠比富貴要好,并且快樂要沉沉穩穩,才得到的舒心,使用的安然。
……
尚棟沒有離開,袁訓回太子讓他留下來。如意非常開心,公公雖好,和父親還是不一樣。在公婆面前長大的如意,不會認為父親比公公好上加倍,但公公是公公,父親是父親。
加壽姐弟先是為如意開心,沒出三天,大家一起開心。
他們離開這里,馬車往驛站管的碼頭去。大船可以放得下馬車,趕上去后,留下幾個家人,就和主人分開。袁訓一行,上中等的船一只,行駛在洪澤湖上。
趙先生白天教孩子們念書,也帶他們戲水:“這是五湖四海中的一個,咱們去夏呆的,是一個海,這是一個湖。”
寶珠單獨找了念姐兒去,把一件盔甲給她。念姐兒雙手捧住:“這是舅母的,香味兒還在。”
“我有你舅舅,比什么盔甲都好。”寶珠說到這里笑:“這句好話兒,你可記得學給舅舅聽,讓他感我的好兒。”
念姐兒說好。
寶珠又道:“盔甲就算感謝你說好話,給你吧,彌補一下沒帶你出來。這下子,可不會生氣了吧?”
“本來就沒有生氣,也很想要這盔甲。但舅母怎么辦呢?”念姐兒對盔甲欲罷不能。
寶珠勸她收下。
齊王這個時候在太子面前,太子親手給他一疊子公文:“這是最近的,哥哥看過,另批,再給我轉呈回去。”
又是一件盔甲:“岳父的給了哥哥,我不能擋。岳父還有句話,入水以前記得脫下,這東西沉重。但我沒有記錯,哥哥不會水?”
又是一件水靠:“這也是岳父的,這天氣岸上暖,水里冰冷。”
齊王捧著沉甸甸,公文是太子的信任,盔甲是忠毅侯對自己的忠心。侯爺是太子岳父,但對自己也沒有差池。
又聽到太子的話,齊王一愣:“英敏你會戲水?”
“加壽回家的日子不多,但那年回來就問我,府中蓋個戲水的池子可好?”太子偷偷的笑那架勢,似這話是私密話在分享:“不然再回家去,就壓不過戰哥。”
齊王笑著。
“我不想讓她小瞧了去,加壽又說戲水怎么好玩,我們打通三間房,挖了池子,又裝上活閘,需要的時候和活水相通。壽姐兒沒有輸給戰哥,我也跟著學會。”太子津津樂道:“說到玩,壽姐兒帶著我許多。”
輕抬眼眸,太子舉薦:“壽姐兒說念姐兒一樣淘氣,哥哥以后家中不會寂寞,一定跟我似的,讓加壽鬧到人仰馬翻。然后還得夸她辦的樣樣好。”
這分明是炫耀,齊王也不會相信和加壽情投意合的太子會認為加壽辦事人仰馬翻。
齊王謝過,帶上東西回他的船艙。翻看公文的時候,無意中把太子會戲水又想起來,齊王微微一笑:“居然會的挺多。”
……
常年居住在水上的人,形成水上集市。要新鮮魚蝦的城里大戶和商販,想挑尖子的,不等漁船上岸,搖著小船過來挑選。過路的商船入碼頭麻煩,也是補給船上添補東西。
這一方的集市規模不小。
另一邊是淺灘,蘆葦一叢,荇菜一叢。這是早潮過,濕地半露,不能行船,也沒有大人過去,有些小孩子深一腳淺一腳的撿東西,也只在近處。
再過去,就是碼頭。
林允文看著不遠處大船,他們買的東西應該不少,有好些小船呼朋喚友劃到他們船下,竹籃子系上東西,再放下銀子。
碼頭高,可以看到船上,晨光中有人舞槍弄棒,不時有幾個靈活的孩子,都是胖胖的面龐,伸出頭來往小船上看,也吆喝什么,碼頭上就聽不到。
伊掌柜和巴老板也在這里,林允文側目他們,語氣調謔:“下水,你們行嗎?”
巴老板眉頭大擰,伊掌柜的想上半晌,斷然地道:“可以!”巴老板對他不贊同的道:“這不是馬背!”伊掌柜的鷹鷲般眸光懾人,死死不放大船上一道身影。
他已認出那是要找的人,忠毅侯。
他的眸光暴露他說是為蘇赫的話并不真實,眼神里不是仇恨,反而是貪婪。
林允文扭臉到一旁,對著地面冷笑。你嘴里沒有真話,我也是一樣。
伊掌柜的看過來,用居高臨下的語氣:“你!是他們要的人。你露幾面,牽制他們不到深水里。”
他對湖邊濕地看過去:“我們從那里下手。”
湖水蕩漾,蘆葦發出搖曳聲。林允文贊同似的一笑,一口答應下來,驕傲而且自捧:“行啊,除了我,你們誰能系住他們今天晚上不離開。”
伊掌柜的不再理他,和巴老板低頭商議去了。
……
夜晚來臨,袁訓讓把大燈熄滅,只留甲板上一處燈籠。船身上暗下來,侯爺帶上寶珠,在臨水的暗影中一處一處巡視。
先到的船艙里,是所有的男主人。
這船艙打頭是太子和齊王的船艙,但和隔壁的隔板是活的,抽掉以后,二老王、二夫子和韓家祖孫、執瑜執璞等全這里。
“盔甲去了嗎?”袁訓問道。
“去了。”回答的人雖然多,悄聲低寂。
借著月光見到袁訓點一點頭,出了這個船艙,又去另一個船艙。
這里也是隔板抽掉,所有的主仆都在這里。還有兩個不是姑娘的,元皓和小六。
韓正經,在正經的時候無人能敵。他說祖父不會水,他要保護祖父,睡在男人那邊。
元皓會水,鎮南老王命他跟著姐姐們,有事情不用管祖父。元皓懂事得多,問明白梁山王祖父照管自家祖父,他安心的跟著姐姐們。
小六晚晚不是粘著蘇似玉,是袁訓命他留在這里。
見到父母親過來,月光下只有輪廓,孩子們也笑出一嘴白牙。加壽代為回話:“爹爹母親,盔甲全脫了,水靠全穿著。他們幾時來呢?”
“不來你們就天天晚上這樣親香的睡著吧。”袁訓開個玩笑,也有緩解孩子們不用擔心的意思。
孩子們才不擔心,他們嘻嘻的無聲笑著。小六道:“爹爹,要是派我出去,我讓蘇似玉引他們來。”袁訓取笑他:“怎么不是你去呢?你又欺負似玉了。放心吧,關將軍去了。”
讓他們早睡:“有放哨的人,有事會叫你們。下了水以后,按我說的?”
“是呢。”孩子們小聲答應。
袁訓和寶珠退出來,在暗角里坐了下來。江面一輪銀月分出明和暗,幽幽處似美人憂思,光明處似日光猶在。
攬過寶珠在懷里,袁訓愜意的伸長腿:“說起來要感謝林允文。”
寶珠抬眼看他。
“你說咱們倆個成過親,相守只有一年,隨后有了孩子們,加壽是祖父鐘意的長女,”
寶珠微微的笑。袁夫人也愛說這句話,壽姐兒不是祖父最中意的,怎么會頭一個到來。
“有了壽姐兒,就送給姑祖母。想來總不合祖父閑散性子,心里放不下她。再有了瑜哥璞哥,二妹小時候多乖張,”
寶珠輕聲插話:“她現在也乖張,不過不在計較好看上面。昨天看醫書,看不懂那段,就跟那段較勁。趙夫子詩書是有的,醫書不都能解。你沒看到二妹跟書瞪眼那會兒呢,跟小時候嫌棄你一模一樣。”
“乖張去吧,能在家里還有幾年?”袁訓撫著妻子發絲:“還有三妹,讓戰哥算計了去。梁山老王那親家天天奸計快擺在臉上,只等回京去,他就要對我發難。”
“發難這話可不能說親家。”寶珠撫他胸前。
“反正我跟他還有幾仗要打,我候著他。”袁訓停下來:“咦,說你我呢,怎么又只說孩子們。”
他手指湖水:“寶珠你看,湖光月色兩相和,人似鏡中行啊。”寶珠就看時,耳邊侯爺又道:“你趕緊的看,不然和孩子們在一起,盡著他們先看。”
“看你,”寶珠嬌嗔:“分明是個好父親,也一直是個好丈夫。只這會兒討嫌的話出來。”
袁訓悠然把她更攬一把:“等孩子們大了,你我夫妻要好好的春看花秋賞菊。”
“是啊,我陪著你。”寶珠隨著也悠然。
四野如夢,湖上月光似薄霧微起,船身隨著湖水微動,夫妻隨著船身微動,靜靜的依偎,享受著這也許只有片刻的寧靜。
一炷香過去,彼此珍惜。一盞茶過去,也都有滿足。
岸邊的馬蹄聲過來時,袁訓和寶珠同時面容一凜,袁訓含笑:“來了。”拍一拍寶珠:“你去吧。”
夫妻分開,寶珠走到女兒們船艙,袁訓走到太子船艙。
大船駛動,對著岸邊濕地過去。而岸上的人跳下馬,可以看出來為首的是關安。他們倉皇逃竄似的,慌亂不擇地面跳到濕地里。
接應他們的大船也在夜晚慌不擇路,或許是仗著船上有接應,不管不顧對著濕地劃去。
船身一震,就此擱淺。
后面追來的林允文大叫一聲:“他們劃不動了,快上船。”伊掌柜和巴老板一揚手,隨他們來的人解下背上一團東西,顏色輕俏,往濕地上一拋,人踩在上面,比深一腳淺一腳的關安他們快得多。
關安感覺不對,佩刀取出,回身一看,關安樂了:“有你們的,竹劃子也用上。”
這些人腳底下踩的,是竹子排列出來,在這濕滑一下腳就趟泥的地方可以代步。
但站的不穩,就有人撲通一聲掉下來,頓時成了泥人兒。
最前面的伊掌柜已到關安身后,彎刀揚起,對著關安直劈下去。“嗖”,一聲弓箭聲,一支箭大力發來,正中他的彎刀,打的伊掌柜身子一晃,險些也從竹劃子上掉落泥里。
關安樂了:“多謝小爺。”招呼著同去的人:“都放快步子,趕快上船。”
伊掌柜的穩住身子,見船上并肩兩個小子,生得一模一樣。
林允文怪叫:“袁家的兒子,上呀。”
他叫了半天,他還在后面。
他功夫不行,巴老板也不怪他。見到摔下竹劃子的人太多,出來三十人,摔下來近一半。巴老板大喝一聲:“咱們也放箭!”
尾端縛有繩索的弓箭紛紛對大船射去,固定在船身后,摔在泥地里的人一帶繩索,對著大船重新過去。
執瑜一箭令得伊掌柜也落泥,但見他也是一箭中船,執璞大笑:“雕蟲小技!”一箭把繩索打斷,又是一箭從容而出,一弓三箭,但只打斷兩根。
執璞懊惱:“哎!”
有人還是上了船,萬大同帶人截住。孔小青使一把開山斧,個子不高,卻舞得虎虎生風,守的那塊地方沒有人能夠過去。
這里是萬大同、孔青、孔小青、禇大路,守一邊,再就蔣德天豹和太子分的兩個護衛守住另一邊,鑒于后面船尾對著水,他們只守住不讓人去船艙,主人們沒有危險。
船尾的位置也不大意,袁訓守在這里。
江面,忽然起了晃動。袁訓嘴角凝住一絲冷笑,抬抬手:“放!”蕭戰放棄前面熱鬧,是后面也很重要。
見岳父手勢起,蕭戰咆哮:“放!”這一嗓子虎吼似的,把在岸上的巴老板震得一驚,隨后他也看了出來。
“漲水了!”
隨著他的叫聲,肯定不是提醒船上。大船上又現出幾個人,拋下數十個木桶。
湖水潮汐緩緩到來,一波比一波大時,木桶在湖水上飄浮起來。擱淺的船身動了動,又動了動,水位抬高,船輕滑入水中。
巴老板也有準備,脖子下解下小小一個號角,放在唇邊:“嗚……”在湖面上響徹。
袁訓四處觀看,見遠處一些黑點飛鳥似過來。能看清楚時,見小小的船,上面坐滿了人。
侯爺斷喝:“來得好!”
大船背風而行,又大多的人護太子護主人,沒有過多的人手劃船。只眼睜睜等著,甲板上鏖戰未停,約有二十來只小船又劃到船下。
“放!”袁訓又喝。
蕭戰指揮,又幾十個木桶拋下去,砸倒五、六只小船。但別的人順著已爬上來。
“跳!”袁訓喝聲不止:“快跳,快!”
齊王和太子騰的站起,太子一帶齊王手臂:“跟著我來!”執瑜在這里,手執弓箭守的是船艙里窗戶,往下放箭讓這一片沒有人,又用弓箭盯著附近沒有人放箭過來,胖手一揮。
太子抓住齊王手臂往下就跳,身在半空中的時候,不會水的齊王心哆嗦著,姿勢不對,摔打在水面時,高度又有,疼得齊王縮起身子。
他知道這樣入水不對,應該舒展,應該想法子浮在水面上。但身子不由自己,蜷縮著往下沉著。
一雙手握住他不松,齊王知道是太子的。他沒法子說話,心里只盼著他不要丟手,不然自己只怕上不去……又一雙手穩如磬石,把齊王托了起來。
“嘩啦”一聲,出水聲,齊王睜開眼睛。見攥著自己的果然是太子,托自己起來的是尚棟。
尚棟放他下來,踩著水,指點道:“殿下,劃起來。”齊王哽咽了,含淚看看太子,又看看尚棟,這會兒不是感激的時候,按尚棟說的,齊王竭力浮起身子。
太子游開來,把事先放下的木桶拖一個過來。木桶全中空,最上面開小小的洞眼,桶身暗,不是事先知道的人不見得摸得到。
太子帶著齊王手指按住:“扣緊了,這桶能保一個人。”齊王用力按住,恐懼的心消散下去。
頭一個心思尋找念姐兒,見到念姐兒就在近處。兩個小孩子一左一右的帶著她,是小六和蘇似玉。
齊王慚愧:“這兩個小的水性這么好?”
尚棟笑回:“殿下,這是蘇先的女兒女婿。論水性,我只服蘇先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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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最近天氣挺好,這是腫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