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慶小殿下三碗茶喝完,等汗也干。。。貴人們非特殊地點,流著汗水走出門,路上讓安府的家人見到,也覺得失儀。
殿下雖小,在師傅眼中是頑劣的,是皇后眼中是調皮的,也懂得這個道理。
雖然殿下是敲開安家大門,發揮她跑步的強項,又跑進來的。但跑步和當著人流大汗,總是兩回事。小殿下跑步的“英姿”,素來是得到皇帝皇后的夸獎,她跑起來一陣風兒,只有可愛的,又年紀小,除了袁訓還沒有人糾正她。
凡是袁訓糾正的,小殿下從來列為壞蛋一流,不放心上。
見熱茶下肚,又是夏天,汗水是擦不完的,就只等這熱勁兒過去,汗水不再出。
在這等汗不再出的功夫,瑞慶小殿下對寶珠以面授、探討、討論等形式,總結出針對“壞蛋”的一系列“酷刑”。
如茶里放鹽,湯里放醋,不給洗衣裳,生氣也別做新衣裳等,自然補衣裳更不必……全是這等主意。
寶珠肚子里難免懷疑,那擄自己去衣按入香湯的主意,與小殿下有關。
聽聽,是一個味兒出來的。
酷刑說完,小殿下開心異常,心情大好,體態安舒,這汗么,就不再大出。夏日細汗,這是正常。
殿下告辭,寶珠和全家人都送出去。
這不是太子殿下,是個面上可愛的孩子,讓人生不出畏懼的心,就都想送她。
大門外,小殿下小臉兒板起,派兒十足地寶珠說道別詞:“那事兒,就按我說的辦。”寶珠忍笑點頭,聽上去像什么大事情。
其實不過是茶里放鹽。
“要有不是的地方,你就來尋我,我為你撐腰。”
從安老太太開通,一概的不明白,但率先帶領全家人道謝,感謝小殿下對寶珠的厚愛。寶珠跪下時,怎么想怎么好笑,借著叩頭的功夫,對著地下笑了片刻,幸得緩解,再起來端莊的為殿下送行。
安府端午節這天,一天來了兩位貴人。天才半下午,日頭正毒,在平時還是休息的好時候。但從老太太起,全衣著整齊不敢再睡。
生怕再來個什么客,就今天來的,全是想不到的客人,要不是老太太出身名門,這招待上都會不周。
還真的客人,左鄰與右舍,在搬進來后大家互訪過,也是京官一流。本來只以為是南安侯府的親戚,現在看到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親身到訪,貴人們來時有隨從車馬,好事的鄰居打聽打聽就知道。
他們就來拜訪,想聽聽貴人們為什么來,又想知道自己有什么可鉆營。
折騰到晚飯前,鄰居們才散開。
這一天算忙的,安老太太晚飯時也興致高漲,笑容一直掛在臉上,在邵氏和張氏看來,全是對著寶珠而發。
洗浴過后,老太太才腰酸上來,這一天躬了很多次腰,上了年紀又長久在小城住,沒有天天見人躬身的機會,她吃力上來。
喚梅英捶腰,齊氏等人又來陪她敘舊,安老太太笑道:“看來我得在京里住上一年,這腰酸就能好些。”
齊氏都笑:“雖說今天勞動老太太,但這是老太太的福氣,一天才能進見兩位貴人。”安老太太也微有得色,這是她的福氣,半點兒不差。
有她的好兄長,才能和袁家定親事。在今天太子來以后,對袁家種種的疑惑全都飛走,管他是什么根基,太子殿下來,公主殿下也來,和寶珠那么的好,還不是為了袁訓。、
這家勢,老太太相當滿意,滿意到自得。
“母親,”外面有人輕聲的喚,是張氏的嗓音。安老太太示意讓她進來,齊氏就去請進來,張氏也洗過,換了家常的衣服,頭發上也濕漉漉的,梳的是晚妝。她明顯有話說,不是只為請晚安而來。坐下后,欲說什么,又抿抿嘴唇,像是還沒有想好。
“母親,”外面又來了邵氏。
安老太太再不明白,也能明白她們的來意,就讓邵氏也進來,坐在張氏上首。而齊氏丘氏全是明眼人,這就辭出去,到外面月亮底下坐著吹晚風。
風中帶著花香,這是夏日最涼爽的好時光。遠處樓頭,又有一曲琴聲出來,這一回是蝶戀花。
最近總有人無緣無故的夜半傳曲聲,鄰居們全互相問過不是,找這個人也找不到,各家門前也沒有形跡可疑的人,就只懷疑是最近的客棧里,有人在玩樂。
掌珠聽到,在房中微微地笑了。她希望是為自己而來,在親事上,不聲不響的寶珠一飛沖天,獨占鰲頭。掌珠素來好勝,咽不下這口氣。她不會對寶珠的親事搗鬼,她一樣會祝福她。那是她的妹妹,寶珠好,掌珠也能借力。
但是她的親事必須壓過寶珠,不然在祖母眼里親事分出三六九等,錢不全到了寶珠那里。
想尋一門好親事,就必須挑挑再撿撿,比較更比較。
能讓掌珠比較和挑撿的人家,有一個首要條件,就是那人得全心全意的愛她。不然,怎么會容她挑選?
悠揚的曲聲中,玉珠還是顰眉,董表兄你就是對我無意,我進了京,你就一面也不給見?你得來呀,你不來,姑娘們怎好主動上門去找?
玉珠長長的嘆氣,下個月,祖母說開始一一去親戚們家正式做客,讓姐妹們跟著年老的丘媽媽學行禮。
這次做客和這個月里剛到京里,匆忙上門拜訪,匆忙和親戚們見禮不一樣,那是正式的游玩。安家安定下來,從容而去。對方也早有準備,從容招待。
在宮中見到很多表姐妹,也有兩位是董家的,都表示等著招待呢,家里花兒開了,水兒也好,幾時來呢,快定日子吧。
董家,是必去的一家。
見到后,可說什么呢?
玉珠癡癡。
寶珠這受貴人關照,需要靜養,不然都擔心她生不出好孩子的人,服下藥,早就睡下。
安安靜靜中,除上夜的人以外,就只有安老太太房里還有說話聲。
張氏哭了:“袁家,當初怎么知道是這樣,”
邵氏也跟著心酸,拿個帕子捂在臉上。
她們為了女兒什么都敢,也因為這牽涉到她們以后的養老。以前在小侯爺阮梁明在,能進京面圣的府尹大人的公子在,準小侯爺鐘氏兄弟在,南安侯府一天沒世子,鐘大鐘二鐘三鐘四都稱得上準小侯爺。
這種種的風頭,袁訓就毫不起眼。
沒有人能想到進京以后,小侯爺人間蒸發,府尹大人公子一面沒有,準小侯爺雖然還是殷勤的往來,可現在來的還有侯爺,邵氏張氏又都進過宮,眼界頓時不同。
而就是眼界開了,反而袁訓越看越光彩。張氏痛哭:“是我當初沒眼光,玉珠可怎么辦呢,再看別人,沒有一個比袁家好,都一樣是您的孫女兒,您怎么就這么的偏心?”
丘氏牙都掉了,耳朵不好聽不到。齊氏還能聽到,心想以前去給老姑奶奶送年禮的人,回來都說兩個媳婦依順。這叫依順?為了一門親事你們就敢來指責,就痛哭這也算指責吧?
沒有道理。
難道外面再沒有好的爺們?
虧進過宮,還長見識。這眼里怎么就只有一個袁家,看不到別人家?
邵氏還是不敢說話,全由張氏來拼。
安老太太面無表情,搖著扇子聽完,冷笑:“你還記得,當初是你們說不要的,不但說不要,還擔心我把袁家許給你的掌珠,你的玉珠,都忘記了不成?”
“可我們哪知道……”邵氏這軟弱的人也急上來,當初是不知道,你老人家玩奸詐,當初你沒說!
兩個媳婦目光奪人,放在安老太太面上。
老太太撇嘴:“當初,當初我也不知道。”她的確是不知道。就是現在,袁訓和中宮是什么關系,老太太雖眼明心亮,還是個不知道。
“怎么可能!”張氏一出口,邵氏也跟上來。
看著這兩個在自己面前從來不敢多話,此時接近放肆的媳婦,安老太太倒能體諒她們為女兒的一片心。
這與她進京后,雖還有一個對頭在那里,可兄長體貼還似在閨中,寶珠定下的親事是應允為她養老,袁訓是事先有數的。這養老的人又發現根基不淺,老太太心情舒暢,和在那小城里舉目無親,雖有余大人受兄長之托關照,也是遇事件件依靠自己不同。
她心情好,脾氣就小,對兩個跑來理論的媳婦們也能原諒。
就淡淡道:“你們不信,我也無法。”
實話就是不知道,信不信隨你們。
邵氏張氏面上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紫一陣,不知在轉些什么。
安老太太卻微笑了,她想到兄長這計實在是高。讓阮家侄孫和董家侄孫等一起出現,果然,袁訓雖然也展露才能,兩個媳婦的眼睛里還是沒有他。
這怪自己,怪不到我這里。
她愈發感激自己的兄長,他事事為她想得周到,才能從容的挑中養老的人,又從容的配孫婿。
老太太又默然,兄長為自己做下這么多,自己呢,又為他這一生帶去的是什么?
她的心情隨即惡劣起來。
邵氏和張氏還沒發現婆母心情轉壞,在她們選擇勉強相信婆母當初也不知道袁家的底細時,張氏就大膽地再次提出:“您若是不知道,那我們也不能怪您,”
安老太太皺眉隱忍,你們怪我,呵,可笑!沒大沒了嗎?
“只一件事,您答應我,玉珠以后可是好好的孝敬您。”張氏雖認字,也不是太會說話,就這么原意的說出來。
老太太更氣結,我養大的,吃我的喝我的,沒動你一份兒嫁妝,孝敬我是應當應分。還答應你件事兒,玉珠才好好孝敬我。她冷笑著不動聲色,玉珠嫁在京里,不孝敬我可不行,在婆家要出了事,指望你張氏撐腰,那是白指望。玉珠要不嫁在京里,只要兄長安排得當,下一任南安侯聽兄長的囑托,還有我的好孫婿長進肯干,你們還得求到我。
還沒有發脾氣,邵氏也嗯啊地道:“是啊,答應我一件事兒,掌珠也孝敬您。”
安老太太忍忍忍,憋氣地問:“說吧。”
“袁家還有兄弟吧,說給我們玉珠。”張氏道。
邵氏大驚失色,她的話不用再說,先和張氏爭執起來:“三弟妹,你這樣說,我可怎么辦?”邵氏想了一個下半天的,也是這句話。
張氏不悅:“我就玉珠一個女兒,”
“我也就掌珠一個。”
安老太太翻眼,看看,還敢和我論當初。當初,要是袁家的底細明了的擺在面前,實告訴你們在太子府上當差,定親的姑娘沒成親也能進見,生了病太子親自來看,還送藥,你們還不從初一爭到十五爭不清。
幸虧你們不知道!
當然,我自己也不知道。
再想想辦了這件不錯事情的兄長,安老太太又想笑,兄長說他也不知道。大家全蒙在葫蘆里,但是順順利利成就這門好親事。
“三弟妹,玉珠會認字,親事好找,”
“二嫂,掌珠生得多標致,上有嫡親的祖母在,還會愁親事?”
身邊爭論還在,安老太太想今晚明月正好,你們不能全給我攪和了。就道:“袁家是獨子!”姐妹兄弟全都沒有。
邵氏和張氏嗓音嘎然而止。
邵氏氣得淚水更流,這可怎么辦?當初,還不是全怪你這祖母,你太偏心了!不把我們掌珠放在眼里,我們可是大的。她哭暈了頭,就敢大膽說話,哭著道:“哪有姐姐還沒有成親,妹妹先出嫁的,這不是,讓人看我們家笑話嗎?”
安老太太刮目相看,咦,這一位今天膽子不小,說話也條理分明。
張氏也哭:“沒有兄弟,有親戚沒有,侄子外甥的,難道一個也沒有?你老人家分明不為玉珠上心,要為玉珠上心,難道親戚那里也不問問?”
安老太太還能沉住氣,心想這紅眼病得的,竟然打算一根繩子吊死袁家門上。還侄子外甥的,全都出來。
她沉聲:“沒有!”
“什么!”張氏跳起來。
邵氏見狀,也跟著站起來,哭道:“哪一家子沒有親戚?皇帝門上還有三門窮親戚,”
老太太想這真是哭糊涂了,再就是嫉妒得糊涂了,皇帝門上還有三門窮親戚,跟你們和我說的話扯得上?
你們是來理論皇帝有沒有窮親戚的?
她沒好氣:“要做親事,怎么不問!有什么親戚,在哪里當差,或做什么營生,這全是問過的!”閑話時就可以說出來。
安老太太聽從兄長的話,但對袁家實在不懂。而進京的第二天,袁母來拜,老太太這等精明的人,自然在話里推敲一二,袁母據實而回:“并無親戚。”
現在想來,中宮如此照應,也許是同鄉,也許是不能說出口的親戚。宮中的親戚,不說自有原因,也屬正常。
沒有人上門說親事,來上一句,我們家宮里有人。這些,等過門后慢慢知道,也不算失禮。
邵氏張氏半點兒不信。
古人不計劃生育,雖生子艱難,醫藥技術不發達。但幾代中,只要有一個生兩個孩子又養大成家的,表親堂親就能出來。
表親再表親,堂親再遠堂親。只要想找,找出個同曾祖父,同曾曾祖父的親戚還是有的。
邵氏張氏口口聲聲:“您老人家不疼掌珠不疼玉珠,”且淚水亂飛。
梅英看不下去,進來喝住:“奶奶們且住,沒有老太太,是怎么站在這地方的!”才把邵氏張氏打醒。
兩個人失魂落魄,重新坐下,有如抽去骨頭,人都軟下來。
外面鼓打三更,已是深夜。
老太太今天晚上的好時光,徹底的沒賞成月,讓兩個媳婦攪黃。
她怒氣上來,又看不慣媳婦們沒精神的樣,罵道:“我死了嗎?看你們活似死了娘!帶你們進宮,還是眼皮子淺!袁家袁家的,當初往外面推,現在再說還有用!回去睡,還有許多好少年,別一味的喪氣,等到好姻緣到面前,又推開來!滾,都滾!”
滾字都出來,老太太動了真怒。
邵氏本就沒膽,跳出來就往外跑。梅英又皺眉笑:“二奶奶慢著些兒,小心摔倒。”張氏讓罵得心膽俱寒,但還能把住,對著婆母行個禮,泣不成聲地再找補一句,像是覺得剛才沒說干凈:“母親辛苦,我們全知道。橫豎,全是您的孫女兒,以后過得不好,還是要尋您老人家要東要西的,一樣是您的累贅。”
掩面哭著走了。
經過丘媽媽身邊,這位耳朵不好的媽媽由她們面上淚痕,一看就知。她嘖著沒牙的嘴,道:“姻緣吶,有月老牽著紅線系上的,不是強求來的。”
張氏聽過,就哭得更兇。對著丘媽媽行個禮,把丘媽媽一驚:“三奶奶莫不是不想讓我安穩地坐著?”
“媽媽說得對,可這紅線,知天命也還有人力吧,咱們一分人力也盡不得嗎?”張氏哭著回房。
齊氏等她關上西廂門,低聲不平地道:“不過是許給一個受宮中照應的人家,就這么著鬧上來。四姑娘要是許給殿下們,或是進宮,那要拆房子了吧?”
她們一擁進去,去哄安老太太。
……
安家人全住在一處,衛氏就聽到吵鬧。姑娘親事好,她喜歡。可衛氏的心中,也有著濃濃的不安。
以她來看,自家姑娘配得上袁家姑爺。她的不安就出自于,既然根基好,為什么不明說?這藏著瞞著的相親事,這是瞧不起人呢?還是不信任人?
這般的瞧不起人,姑娘嫁過去可是要受氣的。人家瞧不起你。
要是不信任人,姑娘嫁過去可是要吃虧的。人家不相信你。
衛氏悶在心中,上午帶著房中丫頭,默默地趕寶珠的嫁衣。
袁訓過來,對衛氏點頭,往通往寶珠內室簾子上掃一眼,問:“姑娘好嗎?”寶珠在里面聽見,避嫌又羞澀,就不出聲也不出來。
衛氏回話:“姑娘按時吃藥呢,太子殿下送來的有丸藥也有抓好的湯藥,全按著時辰給姑娘服,睡得好。”
袁訓啼笑皆非:“有丸藥也有湯藥?昨天與母親同來,又殿下在這里,我沒功夫細看,取來讓我看看。”
紅花就取出來,袁訓接在手上一看,哈在笑了一聲。寶珠在里面支起耳朵,但把嘴嘟起來。總算你肯來看看了,不然這藥得吃到什么時候。
寶珠認得字,是看過的。這要是在小城里,換成是看醫生,寶珠必定不吃。如今這是在京里,太子殿下送來的,祖母專門安排人熬藥,又親自交待寶珠服藥,寶珠不能不吃。
衛氏懵懂:“姑爺笑什么?是紅花拿錯了?”紅花扁嘴,這又不是吃的,紅花才不會拿錯。
“睡得好,就不必吃了。睡不好,做惡夢時,就臨睡前吃一丸丸藥,用黃酒服,藥發行得快。再不好時,再服湯藥。這全吃了,沒睡到下午倒還不錯。”袁訓笑個不停。
太子送來的藥,自然是太醫院準備的。太醫們聽說是受驚,既不知道是大人還是孩子,是女眷還是男人,服得下去湯藥還是已灌不下去藥的暈倒,就丸藥湯藥一起送上,上附有方子和服用的辦法,太子自不會細看,心想吃的人難道不看?
殿下算是體貼心細的人,卻怎么也想不到,他送來的藥,對安家來說是天大的榮耀,掌珠玉珠吃不到,邵氏張氏都覺得虧了又虧,恨不能即刻也受驚嚇,討一丸來吃沾沾光。安老太太么,當然也是不敢怠慢,讓寶珠吃藥。
衛氏又不懂,全吃。
聽過袁訓的話,衛氏后怕上來:“幸好姑爺來了,幸好姑爺問姑娘可得病,幸好,不然這一大包子全吃光,不會生出病來吧?”
袁訓更是笑,邊笑,邊把湯藥和丸藥分開,湯藥交還紅花:“這個收著,以后家里有人睡不好,或是祖母,或是表嬸娘,都可以服用。收在干燥地方上,可以放幾年,過了年頭兒,就扔了吧,沒了藥性就沒了用。”
丸藥交到衛氏手上:“方子裹著呢,姑娘認得字,給她收著。自己不好自己找出來吃吧,自己不好,自己最知道。”
這才回衛氏那全吃下去會不會生病的話:“全是養人的藥,倒吃不壞,就是睡得多。”中藥的性子,本就舒緩的多。
衛氏答應著正要進去。
“進來,”
房中寶珠輕輕的一聲。
衛氏停下。
袁訓一怔。
紅花等侍候的人全支起耳朵。
聽房中又出來一聲:“你,進來,”這一次無疑問,是對著袁訓而說。
這嗓音低而又低,如穿過簾櫳的輕風,雖細微但可以得聞。
好一會兒,房中寂靜。
衛氏嗓子干巴巴上來,不知說什么好,也不知作什么好,就原地呆怔。
紅花一個激靈的醒過神兒,腦袋帶著脖子一縮,我紅花不在,我不存在。別的侍候人,也一樣的不敢說話,更不敢反駁未婚夫妻的避嫌。
四姑娘要不是得了“病”,家宴上走動可以遇到,外面遇到避開也行,無人處避不開說幾句行個禮也行。可袁訓到安家來,可就不會直入寶珠閨房。
這么大刺刺的,就是走到這房里,全因為寶珠受到驚嚇,原因出自于他,他來探望到房門外,問上一句,說得過去。
但現在,姑娘說,進房里來。
房中,只有姑娘一個人在。
這真讓侍候的人為難。
袁訓想了想,寶珠叫自己必然有事。不然以她性子,她不會亂叫。就大大方方地一笑:“叫我,我就來。”
抱也抱過不止一次,進去就進去吧。
反正光天化日下,這外間還有好幾個人。
他走進去,含笑抬眸,并沒有進得太深,而是一入簾內,就貼著簾子站住,笑吟吟道:“你今天好嗎?”
寶珠坐在榻上,身后是碧窗,窗外飛花流光,把她掩映其中。因吃得藥多睡得好,美人兒氣色又是可以睡出來的,寶珠就格外的美麗,面頰上飛兩片紅暈,白玉似的手指間掂著一根針線,對著袁訓亮了亮,再低聲道:“袖子,”
袁訓自己看看,就笑了:“我倒沒注意。”袖子上有一道裂縫,分明是讓人撕開。
他就走近榻前,本來,內心也想走近一些。知道背后還晃動著仆婦們的眸光,袁訓在榻前一步處停下,只把袖子送過去,見寶珠嬌柔過于平時,低聲道:“你可越來越好看了,”
“吃多了藥么,”寶珠嬌嗔,同時飛針走線,在那袖子上縫補起來。哪有人沒事兒,卻吃那么多的藥。
一大碗湯藥,又是好幾種丸藥。丸藥分幾種,但吃一種就行,衛氏不懂,見到不一樣,以為全吃,一樣取一丸出來,寶珠從晚飯后就開始睡,睡到早飯擺好是衛氏叫醒。
衛氏想病人還是要吃飯,飯最養人,才沒由著寶珠睡。
袁訓嘻嘻一笑,再輕聲道:“不愛吃,就別吃了。”
“嗯,”寶珠答應著,聚精會神在針線上。
她專注的樣子,有另一種美。就像再不中看的男人,工作起來也是魅力十足的。而寶珠,原本就是一個美人兒。
袁訓很愛看,又見寶珠手指靈動,分明是女紅熟練。他就想到他過年出的那個惡作劇,而寶珠不服氣而補回的那件衣裳,必須是這樣的好手藝,才能補回那件完全是刁難,指望表妹們知難而退的衣裳。
補的真是不錯,拿去給母親看,也說好。母親沒見到寶珠時就喜歡上她,在安家到后的第二天就上門相看,下午央求南安侯上門把親事定下,就是說針指這樣的好,必定是個安靜的閨秀。
坐不住的人,可練不出那樣的功夫。
他就噙住笑,在榻前陽光中,安靜的注視著寶珠。
這一刻安寧極了,打擾他們的,除了微風,就是花香,再就是日頭光。
袁訓心中喜悅,寶珠也一樣的甜蜜。
她很想抬眸,再次細細地看看他。從在小城里見到他,直到定過親后的今天,寶珠就沒有仔細認真的打量過他。
晚上想到他,因心生情意,就越想越朦朧,越想越沒底氣,怕自己記錯了他的模樣,記錯他的體貼和保護。
情在深處,患得患失的難免。
可她不能抬頭,她就是不亂看,也清楚簾外必定奶媽在盯,自己可不能讓她擔心到說話,那就太難為情。
她只細細地縫補著,把他的袖子烙在心中。
但說也奇怪,他們雖不說話,卻都有彼此相知之感,都能知道對方心中的喜悅,于是,自己就更加的情意深重,纏綿不已。
纏綿充斥房中還不足夠,沿門順窗到了外間。衛氏面色發白,手握著那包丸藥一刻不敢放開眼珠子,直直盯緊那一對人。
出來吧,趕快出來吧。有長輩們在,見見面無妨。這沒有長輩,又在姑娘的閨房。姑爺你腿一邁,怎么就能進去呢?
讓人見到再傳出去,這可是個笑話。
在她的焦急中,寶珠把衣裳補好。覺得應該說句道別的話,就揚起面龐輕輕一笑,想說好了,卻問成:“怎么弄壞的衣服?”
“早起和常老三打架,讓他揪了一把,我沒細看,想是那時撕壞袖子。”袁訓在心里告訴自己,應該走出,卻舍不得走。
寶珠不敢狠笑,只微微地笑意兒流露,半埋怨半嬌嗔:“又打作什么,”
“他前天輸了不服,今天來找,我沒換短衣裳,就原地揍了他,”袁訓含笑。
寶珠無話,她對外面男人的事也不懂,就眸光微轉,一下移開,又一下的注視袁訓。每一眼,都深深的,想把這日光下的明朗少年牢記手中。
是她的了,她反而更情怯。寶珠想,這種情懷,莫不就是書上說的,癥候來時,燈也半昏,月也半明。
果然,這大白天時,他往這里一照,自己就有半昏之感。
“寶珠,不要怕。”袁訓不想就走,就得找出話來說,他就出來這樣的一句。
一語提醒寶珠,寶珠更暈紅了頭,而且懊惱,讓人脫光衣裳,幾時想到幾時恨不能去死。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怕讓他看出自己的惱怒,也在提到這件事時,難為情看他,輕聲問:“是誰?”
太子前來,公主駕到,寶珠已猜出答案,但是太過驚人,不敢多想。
她垂下臉兒,袁訓驟然失落。他正看寶珠的容顏看得好,看得心情不錯,怎么就不給看了呢?袁訓上前一步,膝蓋碰到木榻,緊密無縫的在榻前。伸出手,握住寶珠的手。
他本想握她的下頷,那小巧圓潤又玲瓏的下頷,勾得人手癢癢的,可他到底不占道理,只敢握她的手。
“別怕,那是長輩。”袁訓這樣回答。
寶珠輕輕嗯上一聲,心思流轉,又全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手,寬厚又包容,還有硬硬的地方,是拉弓射箭的繭子吧。這肌膚磨得人心中發燙,又流入四肢百骸中,熨帖得無處不輕飄。
而她的手,小巧柔軟,像握住一捧春水,又像是一輪皎潔明月在手中。細細滑滑的,似什么也沒有,無骨頭一般,但那春水明月的感覺,直到心頭。
情思,無聲無息自行流動著。時間,飛快飛速的過去著。
兩個人都迷醉其中,大有不想醒轉的意思。
“嗯哼!”衛氏干咳。
這一對人如受驚飛鳥,慌忙飛開。袁訓一步后退,就退出平時兩步,可見心中慌到不行。他匆匆地道:“別怕就是了。”
逃也似的出內室,尷尬地不敢看衛氏,只道:“姑娘再有什么不好,讓人先來問問我。”再道:“不必了,我每天必來看看的,”
說到每天必來看看,他臉紅到脖子上,寶珠在房中羞得不敢抬頭。兩個人同時想到,每天都這么的看看嗎?
袁姑爺逃跑似的走了。
寶珠姑娘在衛氏進來前,裝不自在睡到床上。衛氏知道她的意思,把丸藥放下,自言自語道:“這親事也定了,真是讓我放心。”
寶珠大氣兒也不敢喘,知道奶媽在敲打自己,親事已定,已是姑娘的人,以后有日子得相處,成親前就穩重些吧。
奶媽這樣的敲打過,也還是不放心。
當晚,侍候寶珠服過丸藥睡下。已知道這藥吃過睡得香,奶媽交待給紅花侍候,她來見老太太。
安老太太有些生氣,昨天賞月讓媳婦們打擾,今天這老貨又來,她是無事不來,凡來都有刁鉆古怪的話題。
見衛氏站定,就問:“四姑娘的親事,請示老太太定在什么日子?”
這話問得也應該。別人家雙方都到了成親年紀,下定時就會把親事日子定好。衛氏本是越來越滿意,全交給老太太作主。現在她得問問,問過告訴姑娘,讓她也安心知道幾時出嫁,免得又弄出今天上午的事情來。
安老太太讓問得干瞪眼,只得據實而回:“我不知道。”
衛氏幾乎沒跳起來,頭一個心思,老太太不盡心。盡心的人,家里有個成年且定過親的孫女兒,日子也能不定?
安老太太火了,她今天晚上可不想再讓人攪和她的清靜,怒道:“他們家在等親戚,等一位要緊的親戚進京,不然孩子成了親,那親戚沒看到是遺憾。”
衛氏的火氣這就烏有,咀嚼下老太太的話,她堆出笑容:“必然是個不得了的官兒,才等著?”不是衛氏如今也眼空心大只想到官,是太子和公主都來過,衛氏只能這樣的去想。
老太太還不愿意就此告訴她,免得這老貨更得意。她得意她陪大姑娘一場,老太太也得意自己教導一場。有些得意,現在只能是老太太一個人的。
沒有她,怎么會成這親事。
她就瞇瞇地笑:“老貨,去睡吧,放下你的心,保你滿意。”
衛氏還是定了定,又想上一想,才跪下叩頭:“姑娘沒有爹娘,全是老太太一手帶大。沒有老太太,也就沒有姑娘,也就沒有姑娘此時的親事,以后的體面。我代姑娘先謝過老太太,再代我那可憐短命西去的大奶奶謝謝您。”
大爺,不是衛氏的原本主子,是老太太的庶子,衛氏就不提他。
老太太讓奉承得舒服,就笑容加多,輕搖團扇,緩緩地道:“你放心,到姑娘出門子那天,你跟了去吧。”
巨大的幸福感,襲得衛氏不能自己。她熱淚盈眶,語無論次:“真的么……這,怎么說好呢……難道您這里不缺人用……”
“缺人用也不與你相干!”安老太太笑道:“你本是大奶奶的陪嫁,又奶大姑娘陪伴一場,姑娘愛的,就你知道。你跟去吧,留下來我倒要白養著你,又不中我什么用。”
衛氏道謝再道謝,狠甩了幾點淚水。再謹慎地靜下來,小心地問:“那位大人,定下回來的日子嗎?知道定親了嗎?”
“知道,這親事就是他促成的,與他有關。”安老太太讓謝得心情不錯,都愿意說出來。
衛氏馬上再跪,她是信佛的人,就說幾句保佑感恩的話。又小心地問:“幾時回來呢?這要是一年不回來……”
老太太一口駁回:“不會!今天殿下來,袁親家也在,殿下問袁親家日子可定,袁親家說要等人,殿下親口說的,旨意已下,回來過中秋。”
“哦哦哦,那就只有三個月,這可趕的慌,衣服,嫁妝,還有要添的,哦哦哦,”衛氏本是來催日子的,現在又覺得太著急。
她急的又出來一句:“不會變吧?”
安老太太呵呵笑了:“老貨,圣旨也有變的?”
“那是好大的官兒,倒要圣旨才回來?”衛氏笑容滿面。
“好大!看你說的,手握重兵,一方大員。你說大不大?好大,哼,看你說的,”老太太撇嘴,沒見識就是沒見識。
哎,家里這一群沒見識的人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