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不曾動過靠哥哥做什么的心思,但她沒有急著撇清自己,而是爽朗笑著直接問霍飛:“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你這人沒什么陰招兒,是條光明磊落的漢子。我們之間的恩怨是我們的事,相信你不會拿我的親人挑事兒吧?”
這話說出來,霍飛擰巴成一團的臉舒展開,王帥的臉卻是瞬間黑如鍋底。
胡仙仙是明擺著抬高霍飛壓低王帥,暗暗諷刺王帥只會使陰招兒威脅她兄嫂。
“好,我們之間的事就是我們之間的事,絕對不會再有騷?擾你親人的事發生,更不會在軍中給你哥哥下絆子。”霍飛鄭重說道。他把她轉移王帥暗箭的話理解成了,她在變相請求他放過她兄嫂。
王帥由此暗恨霍飛,他是在幫著霍飛說話,怎么還反讓霍飛倒向胡仙仙那邊?
只是王帥心機深沉沒表露出來,既是霍飛似乎都跟她和解了,他和蒯十二權勢不如霍飛,也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附和說不會再生事端。
陸來尊本來就沒因受傷之事記恨胡仙仙,另三人也言語漸放松。陸開尊趁氣氛緩和,就邀他們都進屋入席。
步入雅間,程浩風傳音入密給胡仙仙:“待會兒我來應酬,你就好好品嘗美食。他們明著答應的事算不得數,得要讓他們徹底打消拿你親人逼你就范的念頭。”
胡仙仙微頷首,她當然知道這些人不是拿幾句話嗆住了就能真收手的人。
這雅間之中沒有什么金黃、鮮紅的亮色,卻自有端重貴氣。
訂制波斯地毯沒用異國風味的波斯傳統圖案,也沒用常見的紅、黃、藍花卉紋樣,而是純白底色織東方韻味的青藍云紋、淡紫福紋。
桌椅均為紫檀木,棕紅之中透著暗紫。桌沿裙邊、椅背和扶手均鏤空雕刻花鳥圖案,花鳥描漆點彩均用黛綠、雪青、深紫三色。
杯盤碗盞均是白底青花,白得素潔瑩潤,青得淡雅婉麗。筷、勺、瓢不是木制、竹制,也是瓷的。筷頭、勺尾、瓢把之上有鑲銅絲燒制出的圖案,色澤均是幽藍凝紫。
海天館中每間雅間風格不同,選這間因是陸開尊和程浩風都喜歡此種冷色調裝飾,莊重大氣、暗透華麗。胡仙仙卻是有些不喜歡,她覺得這屋里一切太板正暗沉。
好在靠里的墻角擺著花草,那左墻角是一盆菊花,花色翠黃透綠;右墻角是一盆丹楓,葉染朱紅。
在胡仙仙看著那屋內兩抹亮色時,其他人已經說著客套話推杯換盞,漸漸熟絡。他們說起些聽著互敬互慕,實際上互壓互貶的機鋒暗語,她聽不太懂,也懶得聽。
年紀較小,又只喜歡喝酒、探奇險的陸來尊對他們談話也不感興趣,他只是悶頭吃喝。吃著喝著他就發現胡仙仙呆坐不動,“仙……胡姑娘,你怎么了?菜品不合口味?”
胡仙仙回過神,朝他咧嘴笑笑,去拿筷子。不論怎么說,既是來調解事情,總要應個景兒,不能太生分。
可誰知拿了二十年筷子,又拿了幾年刀劍的她,竟差點兒因拿筷子出洋相。
這筷子是瓷制的,滑不溜啾,筷子又放在瓷制的小小筷枕上。她力道沒用對,拿筷子時幾乎拖翻筷枕。暗運靈力穩住筷枕,慌亂中又不留神差點兒掉了筷子,再運靈力將筷子懸粘手中。
這個小意外,別人沒看到,或看到也沒看明白,程浩風和有些靈氣修為的王帥注意到了。王帥低頭暗笑,程浩風則勾唇淺笑。
胡仙仙略羞惱地瞪著程浩風,他夾起片兔肉送到她碗里,再又夾起塊蒸魚挑刺后送到她碗里。
大庭廣眾之下總不能讓他喂進嘴,食物就在面前碗中,她為怎么吃進嘴犯了難。最后,還是決定以靈氣御筷拈菜。
從未想過吃個東西會如此費事,她腹誹著:筷子何必要用瓷的?尖溜溜、硬梆梆戳著人怎么辦?這洗的時候也容易摔碎,是不是?竹制的、木制的筷子又輕巧又好用,就算要顯示你海天館闊氣,用銀制的不就行了?
聽說瓷窯燒制東西,越小的物件兒越難做得精致。做筷子和筷枕這種小物件,不是故意為難窯工嗎?
她還不知道這套餐具并非是窯里大量燒制,而是特意訂做,否則更得說他們搞些沒實在用處的麻煩事。
這里所有餐具都和雅間配套,并且一批客人用過的餐具洗凈后要登名字封存的。就是,如果下次他們再來這個雅間用餐,她胡仙仙的碗筷還是這副,不會用別人用過的。
要是有客人來一次就永遠不來了,那他用過的那套餐具就永遠封存。好在,這里以熟客為多,要不然餐具都不知會存多少在庫房。
而像陸開尊這種好多個雅間都去過的顧客,他用過的餐具在這里就存了好多副,比他自己家里自用碗筷都多。
胡仙仙怕夾菜夾不起來,更怕掉筷子,就沒自己夾菜,她可不愿在討厭的人面前出丑。桌上一共六樣菜,程浩風一樣夾一片給她,她剛是每樣嘗過,就有侍女來收盤子。
她詫異望向她們,不是她沒吃飽不想讓她們收,是那盤中菜肴幾乎都只是每人只嘗了一口,怎么就收走?在她看來,吃東西不至于非得要舔光盤子,但也該只余殘湯剩水才倒掉吧?
看出她神情異樣,陸開尊笑著說:“還沒吃好?還有幾?輪?菜,慢慢吃,定會讓各位朋友吃得心滿意足。”
胡仙仙聽得疑惑地看向程浩風,他又對她詳細解釋:“菜還沒有上齊,分幾?輪?上菜可以保持菜肴新鮮美味,只擺六道菜也可以保持菜型美觀。”
她聽得心中隱隱作痛,食物對于這里的食客不是填飽肚子的,也不是解嘴饞的。他們是來品味美食,更是做著顯格調、慕虛榮、搞暗斗等等這些本與“吃”毫不相關的事。
盤子撤下的同時,就有端菜的侍女立刻擺上新的菜肴。擺好后,王帥趁那些侍女將出門又還未出門時,喚住她們低聲交待幾句。而后,他又對陸開尊說:“王某要加幾個菜,陸大公子不介意吧?”
陸開尊表示不介意后,陸來尊又朝胡仙仙說:“仙女姐姐,這些菜是不是不合你胃口?我看你吃得很勉強。你想吃什么就直接說,再加菜就是。”
胡仙仙不確定他是不是和自己說話,就狐疑盯著他。他不好意思地笑說:“我聽葉將軍說過你的事,知道你比我大幾歲,你不介意我叫你‘仙女姐姐’吧?昨晚把你當成樹妖,真怪我喝多了……”
“你呀,還好意思自主動提起來?要不是你成天想著什么狐精、樹妖、花仙的事兒,怎么會鬧出昨夜那樣的誤會?”陸開尊數落著弟弟,語氣并不嚴厲。
胡仙仙微微一笑:“陸二公子想怎么稱呼我都行,我是個不懂禮數的人,哪天‘仙女姐姐’變‘妖怪姐姐’了,你別嚇著就好。”她昨夜生氣動手本來就不是因陸來尊說什么樹妖,當然對他隨和些。
“哈哈,這卻好,大家都是朋友嘛,一切只是誤會。”葉冠英趁機將昨夜的事往輕了說,只求不要再生事端。
“對你們來說是誤會,對于我而言是緣分”,霍飛看向陸開尊、葉冠英說:“是你們讓我和她結緣呢。”
胡仙仙并不知道他說的話意有所指,沒有深想。她更不知道踢毽子,他意外見她的事。只是因他縱容曲春愛弄權,因他驕橫仗勢欺人而氣憤。打他一頓、羞他一番,事情本也就算完。后來知道那些事,他又真去求親,逼得她使出狠辣手段。
他去年在陸開尊書房見畫起意,又向葉冠英打聽畫中人情況,再屢次接近胡勇剛拉交情的事,程浩風卻是知道。在閑云觀又親耳聽得他言語輕浮,對他早有提防心。
“不知霍將軍有沒有聽說過有緣無份這句話?有些事只是巧合,不要想太多。我師妹與我在去年已有媒證,訂下婚約,還請言語尊重些。”程浩風說得很客氣,眼神卻很凌厲。
“你們拜堂了?還是你們提前洞房了?我聽她哥哥說過,你連聘禮都還沒下呢。”霍飛不以為然地反駁。
蒯十二聽得兩眼放光,插話說:“那就是沒主兒的花,誰采到就是誰的。”
“你小子敢跟我爭?”霍飛笑罵,“你也就配玩兒些殘花敗柳,哪家的千金小姐愿意嫁給你?”
他們互相嘲謔幾句,陸來尊忽然大喊:“冰、冰,怎么全是冰?”
桌上菜肴全被冰凍,程浩風指著那些冰坨說:“菜可以換掉,命不可以換掉。今日若不是看在陸兄、葉兄的面子上,我不會前來赴宴。
你們拿捏著她的兄嫂,就是掐著她的軟肋。她哥哥更是靠著霍家才能當上廊州驍騎營的將軍,你們以為霍飛能‘近水樓臺先得月’?
你們只看得見權勢,可權勢有性命重要么?萬不得已,我可以把她的親戚朋友都帶到一個你們去不了的地方,你們還拿什么要挾她?”
霍飛昂首大笑幾聲:“就算國師你能上天入地,可你敢肯定她的親戚朋友都愿意跟你去?繁華京城、優渥生活,你們不在乎這些,不表示別人不在乎這些。”
他們兩人直接挑明敵意后,其他幾個男人心思各異地用眼神交鋒,又沉默半晌。
這屋內沉默之時,胡仙仙漸漸想通自己怎么今天出門后就覺得別扭,是她與這種場合顯得格格不入啊。
霸主爭嬌花這種戲碼,一向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她也想在百姓閑談中留名。“多謝女俠救命之恩”、“多謝仙姑慈悲相救”,想留這種俠義仁慈名,不是她自己變成被霸主爭搶的嬌花。
她覺得在眾人崇敬目光中,淡淡一笑就轉身離去是最瀟灑的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多逍遙淡泊的境界啊,令她神往。
胡仙仙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情,心中憋悶,就像個密不透風的金籠子朝她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