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夏曆顯仁四年四月初七,又是一個暮春時節,高遠的天空上竟無一絲雲彩,湛藍如洗,好似一塊晶瑩剔透的幽藍水晶。南楚臺州水師大營裡卻是一片愁雲慘霧,空氣彷彿都凝固在半空中變成了鉛塊,人人只覺窒息惶恐,絲毫感覺不到晚春的溫馨。水師提督許君翔從瞭望塔上一路飛奔而下,雙眼中好似燃起了火光,
“殿下走了多久了,你們爲什麼不攔住他?”他嘶聲怒吼著,眼中的火早已燒進了喉嚨。
“走了……走了快兩個時辰了……”右翼總兵趙乾幾乎不敢開口,可當他看到君翔逼視著他的目光,他還是囁嚅著回答了,話沒說完就被許君翔一下子扯住了襟領,那噴火的目光打在他的臉上,趙乾只覺得面頰上一陣火燒火燎,好像君翔眼中的火已將他的心燒穿了,
“將軍,殿下的脾氣……我……我攔不住。”看著君翔憂急如焚的模樣,趙乾的心裡針扎似的疼,一個極微弱的聲音顫抖著在腦子裡迴旋:‘是攔不住?還是根本就不想攔?’趙乾渾身打顫,不敢再想下去了。
“——攔不住?那你爲什麼不跟著去?如果他們在海上遇到海寇,劉副將那艘小樓艦如何能敵東夷裝了鏵嘴的寇船?”許君翔暴怒地揪著趙乾的領口,一下子把他推搡在地上,“就他們帶的那點投石,□□還不夠給海賊填牙縫的呢!”
許君翔大步跑下棧橋,一路狂吼著:“把那艘大翼海鶻準備好,立刻出發!”
“——將軍,將軍,茅峪島距此不過八十海里,飛鴿傳書說那邊的海防工事已經建好,最近一直都沒有發現海寇活動的蹤跡,所以……所以殿下才堅持要親自前往督查……將軍……”趙乾從地上一竄而起,緊追在許君翔身後大喊著,希望能稍稍減輕他心裡的焦灼,但喊叫的同時他自己心中的焦灼卻有增無減,像起潮時的波濤一浪一浪洶涌疊加著,瞬間便將他淹沒。
近兩年來東夷海寇越來越猖獗,並與南楚沿海不法商人匪徒勾結走私東夷白銀等各種朝廷專控貨物,更兼燒殺搶掠,爲禍海陸,沿海漁村屢屢遭難。兩年前武王指派太子親自督管海防,後又封原太子侍衛統領許君翔爲南楚水師提督,官至三品,建水師大營於臺州。現已有大小戰船五百艘,但卻仍然遠遠不敷應用,南楚的海岸線曲折綿長,海寇又與本地賊寇盜匪勾結,內外夾擊,常令南楚水師疲於奔命,這其中還牽連到與陸軍配合的問題,彼此牽制拖累,就更是難上加難,以致海寇之患愈演愈烈,有向南方不斷蔓延之勢。
許君翔奔跑著,對身後趙乾的喊聲置之不理,他不停的責罵自己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去寧州查看戰船的建造情況,也深恨明霄每次來大營都不事聲張,總給他來個措手不及,現在可好,青鸞居然真的飛到海上的前沿陣地上去了!
許君翔攀著繩梯,只三兩下就躍上那艘大翼海鶻的甲板,水勇早將漿帆備好,各就各位只等一聲令下即可開船啓航,
“將軍,多帶點神機兵(火器兵)吧。把那門將軍炮也帶上吧?”趙乾已追至船側,卻不敢上船,只得在船下大喊著讓兵牟準備更多的箭弩,投石。而火銃,火箭,火球,火蒺藜等都是南楚新增的神機兵專用的,沒有提督或太子殿下的調撥誰也不能動。
許君翔聽了心中一動,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衝趙乾吼道:“那炮才運來,只試發過兩次,又極其笨重,要把它吊裝在船上就需大半天時間,殿下的安危重要,哪裡還等得及裝炮!”說著就擡臂一揮:“開船!”
水勇拉起大錨,海鶻緩緩地駛出水師大營,趙乾失神地站在棧橋上,眼睜睜地看著那艘大翼好似一隻海鷗向遠海飛去。
他,永遠都站在將軍的身後,默默等待;而將軍與殿下呢,好像兩條平行線,今生今世遙不可及!
距離臺州七十海里的海面上,一艘南楚平底樓式戰船正乘風破浪向西南方茅峪島行進,高高的桅桿上懸掛著南楚王太子的青鸞旗,旗爲羽紗質地,玄黑色,用羽紗鑲嵌五彩鸞鳥,鳥頭向上,姿態飄逸吉祥。
“ 殿下,外面風大,還是請回艙室中吧。”此船管領劉耀抹著額上沁出的熱汗,輕聲勸說著,他的身旁站著一位身姿俊挺的少年,身著黼紋雪錦戰袍,未冠的長髮只以玄青錦帶繫於腦後,在海上的勁風中翩躚飛舞。
此時,他們倆正站在甲板二層的指揮艙外,那少年聽言並不理睬,只凝立不動,過了半晌才放下手中擎著的單筒千里鏡,轉過頭來,——啊!他正是南楚王太子明霄明青鸞,比起兩年前,他又長高了許多,更顯得身形挺拔勻稱,只是看起來稍嫌清瘦,明秀不可方物的臉上一雙杏子眼瞳光幽幽,動人心魄,挺直的鼻樑下是水色秀脣,脣形美妙。
劉耀只張望了一下就被晃了眼,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略彎著腰繼續勸說著:“殿下,再有半個時辰就到茅峪島了,還不知他們準備的怎麼樣呢?此時我們逆風而行,艙外實在風大,殿下還是請回艙吧。”一邊說著劉耀一邊心裡叫苦不迭,今天自己真是不走運,不但要獨自趕去茅峪島督查工事,還要兼顧這位萬分矜貴的小玉人兒,殿下還不滿十八歲,若萬一出個什麼閃失,有個三長兩短,劉耀心裡突突亂跳,不敢再想下去了,好像腦袋已經搬了家。
“劉副將……好像有情況!”
“有敵情!”
明霄和站在三層的瞭望水勇同時大喊。
“——啊?!”劉耀慌亂地接過明霄手中的千里鏡,哆哆嗦嗦的不敢往眼前放,心裡更是抖做一團,好像有十七八條魚同時在心裡撲騰著。
“不是……不是報告說最近……沒……沒發現海寇嗎……”劉耀不用千里鏡偵查敵情,反倒是扭頭張惶地看著明霄,嘴裡已經語不成句,一副喪家犬的模樣。這個劉耀是西內宮劉夫人姑太太家的小外甥,不知走了什麼關係混進了增編的水師,以爲是個肥差,胡混上兩年便可加官進爵,沒想到纔來半年就大禍臨頭了。
明霄厭惡的皺緊眉頭,一把從他手中搶過千里鏡,湊到眼前觀望,透過千里鏡,明霄看到一艘雙桅海船正緩緩爬上南方的海平線,看形制正是東夷九州邊民慣用的平底樓艦,船長近百米,樓高三層,明霄手中的千里鏡微微抖了一下,他清楚地在鏡中看到寇船的艙板裝有鐵板,船艏裝有形似鏵嘴的犀利鐵尖,可用於衝擊犁沉敵船,比普通衝角破壞力更大!明霄最近剛剛得知海賊又在寇船上新增了這些裝備,沒想到今天就親眼得見了。
明霄這兩年雖然精研海防,但畢竟是第一次參加實戰,心裡難免慌張,但看看旁邊面無人色的劉耀,再俯身望著甲板上的衆水勇兵士,他的心反而鎮定下來了,靜到極處,就聽到耳邊彷彿有人輕聲鼓勵道:“阿鸞,阿鸞,莫怕,你能行,一定能行!”——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個人向他展示過臨危不亂。
明霄迅速地在心裡盤算著,寇船順風而來速度很快,自己處於下風向,就是立刻掉轉船頭北撤也會被追擊,不如繼續向西碰碰運氣,再有十海里就是茅峪島了,那裡有水師駐軍,也許能僥倖遇到巡邏的艦船。
“升帆,繼續向西航行!除各戰位外,其餘衆人都去搬運投石,□□,準備迎戰!”
明霄沉著地下達指令,船上衆軍校水勇看到劉耀的孬樣本就氣憤更兼慌亂,現在聽到明確堅定的指令,才忽然想到他們的王太子也在船上,一時人人心中有如灌入真氣,均想就是真的最終戰死殉國,也是爲南楚而戰,也有太子殿下作伴!
這艘小型樓式戰船雖只裝了兩具拍竿,如果真和寇船接艦而戰也可發揮威力,可它畢竟形制落後,又是逆風而行,與寇船的距離正迅速拉近,
“——炮!炮!他們甲板上有炮!”高居三層瞭望塔上的水勇忽然大喊起來,叫聲近乎淒厲。
“——什麼?!”明霄聽到喊聲也吃了一驚,趕緊舉起千里鏡,正好看到寇船幹舷上伸出一個黑洞洞的炮口。這種西夷火炮他們剛搞到一門已經運到臺州水師大營了,可才試發了兩次,完全沒有掌握使用技術,沒想到海寇居然已經在船上裝了甲板炮了。
還沒等他細想,鼻端已經聞到一股騷臭之氣,回頭一看,那劉耀早已癱軟在地嚇得失禁了。正在這時,轟隆一聲巨響,寇船開炮了,由於距離尚遠,未到射程,炮彈落於船側的水中,擊起滔天巨浪轟鳴著砸向甲板,樓船劇烈地搖晃起來,明霄死死抓住護板纔不致摔倒,
“東邊兒……東邊又來了一艘船!”站在瞭望臺上的哨位雖然跌倒在地,但還是立刻爬起身盡責地偵查著。
“是咱們的船嗎?”明霄狂喜地擡頭衝著瞭望臺喊著,同時一手抓緊護板一手也擎起千里鏡極目觀望,纔看了一眼心裡就震驚地涼了半截,果然瞭望臺上也沒了動靜,估計哨位也被來船嚇呆了。
只見東邊海平面上正迅速升起一艘巨型海船的剪影,目測下那船至少長一百八十米以上,船高如樓,艏艉高昂,五桅高樹,八帆齊張,船身在烈陽照射下閃爍出一片銀灰色的光芒,不知爲何物所制,它就像一頭海上巨獸迅猛地破浪俯衝而來。船上衆人一時都陷入呆滯狀態,眼睜睜地看著巨獸側舷上忽然開出了無數個窗口,一尊尊黑洞洞的炮口正緩緩伸出,只單側粗略一數就有三十門之多,——天呀!
明霄還來不及悲嘆,又是轟隆一聲巨響,東夷寇船再次開炮,喀嚓嚓樓船的前桅已被炮彈擊斷,同時船艏也被轟開一個大洞,接著便是狂風暴雨般的□□爆射而至,那些□□的箭頭都帶著引火之物,轉瞬之間,南楚樓船就變成了一艘火船。
“打開炮門!”
就在幾分鐘前,巨型海船的指揮艙中傳出一個指令,聲音果斷而威嚴,音色如銀子般明淨,充滿磁性。
“預備,放!”一聲令下,巨輪右舷內三十門火炮同時開火,遠處海面上立刻掀起排排沖天巨浪。
“打中了!打中了!”另一個靈動爽脆的女聲響起,高聲叫著。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去了宜興竹海,又去拜訪了靈山大佛,還臨時抱了佛腳,如來慈悲,端立山巔,晚上在無錫太湖邊的‘山水江南’晚餐,巨幅玻璃窗外就是複製的斷橋景觀,冬夜裡閃爍著五色彩光,只覺流麗,不覺悽傷,一下子想起景生和阿鸞,還有元嘉,他們的故事在我心裡已經漸漸融進實景,好像在彩橋的那一邊就能看到他們的悲歡離合。
謝謝親們的鼓勵,陪著景生,阿鸞,元嘉,無殤,唐怡他們一直走到現在,請繼續爲他們加油吧,再次感謝!
泡泡,花,嘻嘻~~,多多益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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