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沏好了茶,轉身看見趙凌的目光落在那幅她畫的水墨畫上。
她的畫一向沒什么靈氣,五堂姐曾笑她:“也就能畫畫花樣子。”
見趙凌盯著她的畫看,傅庭筠連耳朵都燒紅了。
“墻上脫落了一塊……”她喃喃地解釋,“又不是在家里……暫時住的地方……就想了這法子……畫得不好……”恨不得把那畫扯下來,又暗暗自責,用紙糊了也是一樣,何必非要講究美觀畫了幅畫貼上去呢!
趙凌以為她是因為閨閣之作被他看見了所以不安,笑道:“我覺得挺好的!”
他覺得這畫畫得好?
她的山水畫是仿前朝山水畫大家夏圭的,這畫雖然只有寥寥幾筆,卻是她最拿手的了。
“是嗎?”傅庭筠心花怒放。
趙凌點頭,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在墻皮脫落的墻上貼一副自己畫的畫,又省事,又省錢,還很文雅,真的是很難得!”
傅庭筠的笑容有些僵硬。
原來,他說的“挺好”,是指她的主意好……而不是指她的畫畫得好!
趙凌低頭端了茶盅,并沒有發現傅庭筠的異樣。
茶盅蓋子一掀,有淡雅的花香撲鼻而來。
他定睛一看,碧綠的茶間有幾朵茉莉花浮動。
趙凌不由暗暗點頭。
他們平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小五置辦,不知道是因為心疼銀子還是陌毅不計較這些,他買回的都是大葉粗茶,也不怪傅家九小姐要加些茉莉花進去掩蓋這茶葉的澀味了。
果然是個十分會過日子的人!
他連喝了幾口。
傅庭筠坐在那里。神色沮喪,直到趙凌和她說話,她才打起精神來。
“你是說,讓我和阿森、鄭三夫妻搬到楊柳巷去住?”她滿臉震驚地望著趙凌,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閃過一絲驚恐。
趙凌想到她所受的苦楚,心中大為不忍,解釋的話脫口而出:“楊柳巷是我一處私宅
。”可話一出口,頓覺得不妥。
傅家九小姐冰雪聰明,剛烈果敢。還頗有幾分世家女子的傲氣。若不知道他處于險境也就罷了,如若知道,她定不會做出那等茍且偷生之事,他說的越多,反而害她越深。
趙凌話鋒一轉:“客棧魚龍混雜。你我之間以……未婚夫妻……相稱,知道的人越多,于你的聲譽越不好。不如借口投親。搬到楊柳巷去。那里離廣仁寺不過相隔一條街,鬧中取靜,是個很好的地方。你母親若派人來接你,看著也安心些……”
他這是在責怪她不應該謊稱他們是“未婚夫妻”嗎?
這件事的確是她做得不妥當。
只想到怎樣解釋她和他的關系。卻沒有想到他的心情。
從前只當兩人是萍水相逢,縱然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覺得無所謂,更談不上仔細思量。現在想來,以他的年紀,說不定早就成了親,縱然沒有成親,也應該訂了親……以前他們身邊是不知道他們底細的陌毅和鄭三夫妻,現在他和同伴見了面,不免要交待自己的來龍去脈,要是讓他的同伴知道他們是以“未婚夫妻”相稱的,再傳到了他的妻子或是未來岳家的耳朵里。他可就是百口莫辯了
趙凌的話像擂鼓似的打在她的心上,讓她透不過氣來。
想來他對妻子和未來的岳家很是尊敬,要不然。也不會前腳和同伴碰了面,后腳就提出來讓她別院另居了。
傅庭筠又羞又愧。
他救了她。她卻為了一己之私害他于不義。
真正是以怨報德。
什么時候,她變成了這樣一個人!
傅庭筠壓住心中那莫名的心慌,強露出個笑容來:“原是我考慮不周到,讓九爺為難了。”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大方得體,“阿森就不用跟著我們過去了,您正病著,身邊也要人服侍。您不也說了,鄭三為人精明能干,又懂得拳腳功夫,鄭三娘忠厚老實,做事勤勞,有他們在我身邊,萬事都有個倚仗。你就不要擔心了。”
是啊,他什么都為她安排好了,對她仁至義盡,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可為什么她心里就這么的不舒坦呢?
不能再想了。
人都是得寸進尺的。
越想,她只會越覺得傷心。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氣,挺直了脊背,擺出了個自認為不卑不亢,最為得體的姿勢:“九爺,我們什么時候走?”
趙凌看著傅庭筠紅潤的臉頰一點點變得蒼白,看著她筆直的身姿如風中玉蘭,搖搖欲墜,嗓子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的,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肯定誤會他是在趕她走。
可他猜中了又能怎樣?
收回剛才的話?讓她和他一樣陷于危難之中?
這是不可能的
。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誤會好了。
趙凌只覺得嘴里又苦又澀。
做好事做成他這樣的,這天下恐怕也就他一個人了!
“明天一早就走,”他不準備去投靠那個什么吳昕,陌毅和他翻臉是遲早的事,在這里多呆一刻鐘,她就多一分危險,“你今天晚上就把東西收拾好。我讓阿森送你們過去。”
“明天一早就走?”傅庭筠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她的衣服還沒有做好呢!
此時一別,恐無再見之日……
“能不能過兩、三天再走?”她道,“我東西多,一時也收不完。”聲音隱隱已有請求之意。
趙凌心志堅強,殺伐決斷,決定了的事就會一心一意地走下去。
看見傅庭筠原本如石榴般嬌憨的面龐此刻如梨花般煞白,他的心志竟然有片刻的松動。
就算是送她走。陌毅那邊也要有番安排才是。遲兩、三天走,應該不要緊吧?
傅庭筠并不知道趙凌此刻的心情,她只有感覺到了趙凌的那一絲躊躇。
她垂下眼簾:“或者,再多留兩天?”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再提前,冬衣就只能半途而廢了。
她聲音輕柔,如飄渺的云煙,全無底氣。
趙凌大悸。
就是城隍廟里面對兇神惡煞般的匪徒,她也未像此刻這樣軟弱。
“好!”他道,“那就過兩天啟程。”
傅庭筠點頭。送走趙凌,晝夜不歇地趕制冬衣。
鄭三娘不住地勸她:“總得吃飯吧!”
趙凌到底成了親沒有?
如果成了親,他的妻子是個怎樣的人呢?
怎么會讓他就這樣在四處飄蕩?
如果沒有成親,他出過門的未婚妻不知道長得怎樣?
她知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她知不知道趙凌是個頂天立地,有著忠肝義膽的奇男子呢?
她會不會珍惜他呢?
“我不餓!”傅庭筠搖頭。密密地縫著針腳,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忘記那些不時會浮現在她腦海里的亂七八糟的念頭。“你洗了碗,就幫著收拾東西吧!明天我們要搬到別處去住。”
“為什么?”鄭三娘神色惶惶。
經歷過了尸橫遍野的大災年,她最渴望的,就是安定了
。
“我們來西安府。就是來投靠九爺一個遠房姨母的。”這是趙凌和她商量好的說詞,“阿森曾和陳六來找過一回。沒找到,這次遇到了楊公子和金公子才知道那位姨母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和九爺畢竟沒有成親,瓜田李下的,不大好。加上九爺又病著,別人愿意收留已是大恩,總不能把病氣也帶過去。九爺的意思,我們搬到親戚家去住,他暫時住在客棧,等病好了,再去找我們。”
鄭三娘聽著松了口氣。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陌毅聽了眉頭直皺:“這樣來來去去的,也太麻煩了。我看。你們不如成親算了!”然后問道,“你岳父應該沒有滿百天吧?”
趙凌聽著眉頭也皺了起來:“我們兩家雖然稱不上詩書傳世。可也都認得幾個字,這等孝期內著紅的事,我們做不出來。”
陌毅訕然,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待趙凌走后讓陳六去打聽。
“那邊是個兩進的小院,住著對五十來歲的老夫妻,”陳六很快打聽清楚了,“原是涼州人,孩子在戰亂中死了,六年前搬到西安府的。靠在長安街上的兩間門面收租過日子。家里有一個丫鬟一個老蒼頭。”
看上去毫無破綻,可聽著為什么心里就覺得不安生呢?
陌毅很是煩躁。
陳六勸道:“陌爺,那傅姑娘難道還能逃出我們手掌心不成?”
陌毅下心微安,嘆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這其中有蹊蹺。”
陳六不以為然:“陌爺,還從來沒有人能逃脫過神駑營的圍剿!”
不錯。
萬箭齊發的震天撼地,大羅神仙也無能為力。
陌毅精神振作起來:“那個楊玉成和金元寶有沒有什么消息?”
“兩人都把手中的貨物低價脫手了,看樣子,是要離開西安府。”陳六道,“我已派人跟著,只要他們敢走,格殺勿論。”
陌毅點頭。
傅庭筠正站在趙凌門前叩門。
阿森來開的門,看見傅庭筠手里拿著個包袱,隱隱猜出里面是什么,但他沒有想到會這么快,不禁驚訝地喊了聲“傅姑娘”。
傅庭筠朝著他笑著點了點頭。
趙凌走到了門口。
“這是?”他瞥了一眼傅庭筠手中的包袱,有些訝然地望著傅庭筠。
不過兩天沒見,她整整瘦了一圈,原來烏黑透亮的眸子此刻滿是疲憊,白皙臉龐頂著兩個黑眼圈,好像幾天幾夜沒有睡似的。
今天單位比較忙,先貼個草稿,等會就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