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嫣然睡得很不安穩(wěn),夢中交織的那些場景有些很熟悉,有些卻很陌生:她看到一個跟她娘親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穿著跟曉夜她們一樣的奇異服飾,她拉著年輕時候的伯父在花叢中翩然起舞,她笑得很開心,仿若是這世上最快樂的女子;她看到一向剛毅果斷的伯父在雕刻一個精致的棋盤,那眉眼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她看到那個女子嬌笑著去奪伯父手中剛剛完工的那個棋盤,笑得燦爛。她知道那個棋盤應(yīng)該是伯父珍藏多年的那個,而那個女子應(yīng)該是娘親的雙生姐姐,凌閣的圣女!畫面轉(zhuǎn)換:她看到這個一直笑語如嫣的女子一身素衣沿著暢影樓長長的樓梯緩緩?fù)咛幎ィ缓缶湍敲纯v身而下,蒼月皎潔映著她慘白的容顏,那么驚心動魄的畫面!嫣然就這么站在隔離她不遠(yuǎn)卻是很遠(yuǎn)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從高處落下,沒有不甘,沒有怨恨:燁,你有你的選擇,可人能做的便是成全!
嫣然捂住嘴不忍看這一幕,轉(zhuǎn)身,是熊熊大火燒了過來,沒有想象中的焦灼感,嫣然呆呆地看著那個無數(shù)次在她夢中出現(xiàn)的場景又一次那么清晰地展現(xiàn)在她眼前:那個她生活了七年的家,在大火中那些熟悉的人在苦苦掙扎,求救,哭喊聲刺得她心疼卻又無能為力,她奔跑著想找人救救他們。
可是再轉(zhuǎn)身,火沒有了,這里是—清寧宮?怎么會在這里?
“千寧跟素敏已經(jīng)被我支出城了,你都準(zhǔn)備好了嗎?”一身華服高貴地讓人顫栗的是她的姑姑,站在下首一身明黃龍袍的君北宇背著手站立在正廳當(dāng)中,仿若已經(jīng)入定那般!
許久許久,才見他微微垂首:“母妃,兒臣告退!”
儷妃看著這個年輕君王漸漸消失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不過只是一瞬,那一幕看的嫣然心驟然疼痛:原來他們早就開始策劃了,策劃著將他們莫家打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洞房之中,紅燭燃燒過半,孟里匆匆走入,臉上急切的表情在看到床沿邊端坐的少女之后變得柔和,走近,輕輕掀開新娘頭上的蓋頭。
素敏微垂的頭緩緩抬起:“孟里哥哥!”
“等得累了吧?”孟里笑視著眼前的妻子。
素敏撇了撇嘴:“是等了好久哦,剛剛聽到外面好吵,我還以為—”
“對不起啊,小敏!”孟里將坐乏的素敏扶起:“是出了事情,我剛剛從宮里回來—”
“出了什么事了?”素敏不解。
“寧王偷偷調(diào)了封地的軍隊,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都城包圍起來了!”
“什么?!二皇兄想做什么?”
“母妃在我們行完禮之后就趕過去勸阻他,可是寧王誰也不見...”孟里皺眉:“我剛進(jìn)宮,母妃跟陛下還在宮里商量對策!”
“那,那現(xiàn)在呢?二皇兄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素敏不傻,調(diào)遣封地的軍隊圍困都城,很明顯是逼宮,可是,這是為什么呢?
孟里打斷了她的思緒:“我一會還要去城墻上看看寧王那邊的動靜,你在府里不要亂跑!”
“我也要一起去!”素敏拽住他的衣袖。
孟里略略思索:“這樣吧,你去后院的閣樓里找一個人,也許看到她,你就能安心在府里待著了!”
“什么人?”
“你去看到就知道了—”
素敏雖然還是有些擔(dān)心,但是還是乖乖聽話向后院的閣樓而去,遠(yuǎn)遠(yuǎn)地一個白衣男子站在門口,素敏帶著狐疑上前:“你是什么人?”
“帝姬萬福!”棋凌風(fēng)一眼就辨出這個身著喜服的應(yīng)該是孟里剛剛迎娶的綺夏帝姬了,表面戲路還是要做足啊:“在下是駙馬爺?shù)膿从眩貋韰⒓踊槎Y的!”
“可是,孟里哥哥讓我來見的人,是你?”
棋凌風(fēng)搖頭:“帝姬要見的人在屋里,只是—帝姬見到就知道了!”
素敏推開閣樓的門,穿過廳堂,旁邊便是臥房,走近,掀開床帳:“嫣然姐姐?!”
此時躺在床上的正是她失蹤了兩年的嫣然姐姐,似是聽到聲響,嫣然從夢靨中醒來,睜開眼睛便看到一身鳳冠霞帔的素敏:“素,素敏?”
“嫣然姐姐!”素敏又驚又喜,將她從床上扶起:“嫣然姐姐,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呢?”
嫣然將一抹苦笑藏進(jìn)心里:“我的素敏要嫁人了,我當(dāng)然要來看看了!”
“嫣然姐姐是為素敏才來的嗎?”
“是啊,素敏長大了!”
“嫣然姐姐也長大了,更漂亮了!”素敏拉住她的手,想到剛剛外面的人:“嫣然姐姐不肯跟皇兄回來,是不是因為外面那個男子啊!”
外面的男子?那定然是棋凌風(fēng)了,嫣然淡笑:“還是這么八卦啊!”
“我也覺得嫣然姐姐跟著那個人會比跟皇兄幸福!”素敏拉著嫣然在桌前坐下:“嫣然姐姐其實不用為了我來皇城的,三天后我會跟孟里哥哥一起回月牙灣省親,我們可以在月牙灣見面啊,孟里哥哥說月牙灣是嫣然姐姐長大的地方,很漂亮的!”
嫣然細(xì)細(xì)地看著這個褪去了稚氣的女孩,雖然她是姑姑的女兒,可是她們母女相差太多了!
“不過素敏還是很開心嫣然姐姐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那我們一起回月牙灣,還有剛剛那個男子,他會是我未來的姐夫嗎?”
嫣然被她的話嚇到,未來的姐夫?棋凌風(fēng)嗎?“可能吧?可能你的嫣然姐姐還真的會嫁給他!”畢竟他們是有婚約的,如果她跟他回凌閣,那她就是凌閣圣女的侄女,他們之間的婚約就是真實存在的,娘親給她挑的夫君,應(yīng)該要接受吧?
素敏說著說著又嘆息:“不過,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去月牙灣了!”
“你是說千寧表哥造反的事?”
“造反?二皇兄會造反嗎?”素敏嚇到,造反可是要誅九族的,可是二皇兄的九族不就是皇族嗎?這怎么誅?
嫣然搖頭:“我不知道,姑姑不是去勸阻了嗎?”
“二皇兄不肯見母妃!”素敏滿滿的擔(dān)憂:“皇兄有的事是做的不對,有的時候我也很惱火,也會不搭理他,可是—需要這樣嗎?”素敏垂頭:“他畢竟是我們的皇兄啊!”
嫣然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她。
“嫣然姐姐,你還恨皇兄嗎?”素敏突然開口問她:“皇兄下令滅了莫家滿門,可是那場火其實不是皇兄的本意!”素敏急急解釋,又嘆息:“就算沒有那場火,皇兄還是要滅了莫家的—”
嫣然起身,走到窗前:“是或者不是,我的爹爹跟伯父已經(jīng)死了,我莫家滿門也就只剩下我一個了。說不上恨或者不恨了吧?反正我們這一生都不會有交集了...”她突然想起曉夜的話,即使她不再因為任何人的死去怨恨他,那又怎么樣?天下跟她,他選擇了天下...
“嫣然姐姐,我們?nèi)フ叶市职桑俊彼孛糇呓?
嫣然轉(zhuǎn)身:“你是說我們?nèi)褡璞砀纾俊?
“嫣然姐姐,我知道你還是會怪皇兄的,可是就算不是為了皇兄,為了二皇兄,為了母妃,為了我,我真的不想看到兩個皇兄刀劍相向!”素敏拉住她的手:“母妃也會很傷心的!”
嫣然撇過頭,姑姑會很傷心嗎?這一切不正是她一手造成的嗎?
“嫣然姐姐,你真的想看到二皇兄因為謀反被皇兄殺掉,或者是二皇兄逼皇兄退位嗎?”嫣然沉默許久,還是無奈點頭:“好,我跟你一起出城!”
“謝謝嫣然姐姐,素敏就知道你最好了!”素敏拉著嫣然推開閣樓的門,招呼依舊在外面佇立的棋凌風(fēng):“未來姐夫,我跟嫣然姐姐要出城,你快去給我們準(zhǔn)備馬匹!”又轉(zhuǎn)向嫣然:“我先去換身衣服,嫣然姐姐,你在大門口等我哦!”
然后留下兩個在風(fēng)中石化的兩個人,向前院跑去...
棋凌風(fēng)被素敏那聲“未來姐夫”震得有點找不到北,只好轉(zhuǎn)頭看著嫣然,后者被他盯得本來已經(jīng)羞澀的更是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了:“你們,都說了什么?”
“棋,棋哥哥,你還是先去準(zhǔn)備馬匹吧!”嫣然支支吾吾地推開他,棋凌風(fēng)看得心情大好,乖乖地去給她們準(zhǔn)備馬匹去了!
嫣然在心里默默地將素敏詛咒了一遍,回屋披上風(fēng)衣向大門口掠去,遙遙地看到大門口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兩匹馬的棋凌風(fēng)已經(jīng)站在門口等她們了,一身白衣勝雪翩然而立在公主府張燈結(jié)彩的映襯下越發(fā)的遺世而獨立。
曉夜說他等了她十五年,曉夜說他為了她寧可放棄唾手可得的天下,曉夜說他冒著生命危險為她一次一次獨闖綺夏國都,曉夜說...那都不重要了,他直到最后都不愿意逼迫她跟他走,他直到最后都在替她著想。
棋凌風(fēng)看著這個遠(yuǎn)遠(yuǎn)從風(fēng)中而來的少女,嘴角一抹微笑,都是值得的,再深的疼,再多的苦,再長的等待,為了她,都是值得的!
嫣然看向他,嘴角綻放最美的笑:“棋哥哥,接住哦!”然后賴皮似地從高高的墻上墜下,棋凌風(fēng)躍起,卷起一陣風(fēng),待嫣然反應(yīng)過來時已然落入他懷中了,棋凌風(fēng)小心翼翼將她安穩(wěn)地接住落地。嫣然抬頭沖他笑,棋凌風(fēng)眼中滿滿的笑和寵溺,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十二歲的他抱著三歲的她便認(rèn)定了這是他今生唯一愛的女孩!
素敏從府中出來便看到這么唯美的一幕,金童玉女般相擁相視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