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江都一片晨霧朦朧,細白如紗,將大地籠罩得嚴嚴實實,朝前邊伸出手去,卻看不見自己的五根手指。
“這霧可真大,真是十年難得見一次?!敝軏寢尪酥枳吡诉^來,屋檐下有著冷冷的滴漏,正好滴進她的衣領里邊,冷得她打了個哆嗦:“都四月末了,如何早晨的露水還是這般涼?!?
走到雕花門前,周媽媽伸手拍了拍門板:“姑娘,該起床了?!?
陸凝香在里邊應了一聲,瞇著眼睛走過來開門,昨日折騰了一個晚上,確實是累得慌。周媽媽端著水盆走了進來,摸索著點上燈,卻見著內室的小榻上躺著一個丫頭,不由得吃了一驚:“姑娘,這是誰?什么時候來咱們府里邊的?”
“媽媽,噤聲。”陸凝香豎起了一根手指頭:“她叫青蓮,昨晚一位故人將她托付給我,你就別再問關于她的事情了。”她心中有幾分別扭,真不愿意向周媽媽開口介紹青蓮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只好這般含糊其辭的介紹了一番。
青蓮其實已經被周媽媽在外邊的叫聲驚起,只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拉緊了被子繼續裝睡,現兒聽著陸凝香向周媽媽介紹她,不好意思再裝下去,翻身起來朝周媽媽點頭笑了笑,露出一排細白的牙齒:“我叫青蓮。”
她拿不準自己究竟該用什么身份介紹自己,她是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又是皇后娘娘派去照顧燕昊的侍妾,自然不是陸凝香的丫鬟,所以肯定不能自稱奴婢,可她究竟也不是小姐,現在這侍妾的身份也尚未明了,所以只能含含糊糊說了下自己的名字。
周媽媽瞅了一眼青蓮,見她身材纖儂合度,穿著一件白綢桃紅滾邊中衣,一根大辮子松松散散的打在一側,微垂著劉海下邊兩道柳葉眉,一雙眼睛不大也不小,可瞧上去透著股子機靈勁兒,很是討人喜歡。
“喲喲喲,我便叫你青蓮姑娘罷?!敝軏寢専峤j的笑了笑:“小姐,你先洗把臉,我這就去給青蓮姑娘打水過來。”
“不用了,媽媽,我跟你一道那邊去打水?!鼻嗌徍苁抢鞯膶⒋采戏胖囊患厶衾C銀紅花朵錦緞對襟長褂拿了起來,伸出兩只胳膊,那長褂便穿到了身上。周媽媽見著那褂子,不由得心中暗道這料子確實不錯,可這青蓮姑娘瞧著不大像大家小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來頭。
梳洗過后,大霧已經漸漸散去,陸凝香帶著青蓮在院子里轉了轉,便見著御風從那邊匆匆走了過來,臉上全是緊張神色。
“太子殿下的信送去蕭國公府了沒有?”陸凝香見著御風神色不大好,趕緊迎了上去詢問:“莫非沒有送到?”
御風搖了搖頭:“交給國舅爺了,可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只是說盡力托人將這封信送到皇上面前去。”
“送到皇上那里又有什么用!皇上還會眷顧太子殿下?”陸凝香焦躁了起來,伸出手扯住一枝薔薇,拼命一拉,粉白粉紅的花瓣便飛舞了起來,亂紅點點,不住的落在了地上,須臾間,她的腳邊便是遍地粉色。
“可是,即便送去兵部又如何?那里還不是被人把持了,難道還能不顧皇上的命令發兵去支援云州?”御風的眼里露出了一絲絕望的神色來:“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要速速趕去云州,勸太子殿下棄城?!?
“棄城?怎么可以!”陸凝香驚駭的睜大了眼睛:“太子殿下肯定會死命守住云州的!他不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
“可是,”御風的聲音變得有幾分深沉:“昨晚冷宮走水,化為一片瓦礫。”
“娘娘!”青蓮的身子搖晃了兩下,眼淚珠子滾滾而下,她望著御風急切的問道:“那娘娘呢?娘娘怎么樣了?”
“暫時沒聽到有關于皇后娘娘的消息?!庇L不忍心看青蓮那絕望的眼睛,他心里隱約覺得皇后娘娘應該已經沒在人世了,可還是不想打擊青蓮,只是低聲道:“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青蓮姑娘,你不用著急?!?
陸凝香的手指放在手腕間的手鐲上,她無意識的轉了轉那只手鐲,淡淡的綠光便在手鐲里流轉著,熠熠生輝。“我們趕緊回云州!”
用過早膳陸凝香與御風便帶著青蓮往云州趕,一路上不敢停歇,用了一天一晚終于到了云州城。刺史府門口的士兵見著御風他們回來,也很是高興:“陸小姐,御統領,你們終于回來了,太子殿下已經在門口望了好幾回了?!?
幾個人的心沉了沉,他們能想到燕昊焦急的心情。御風捏了捏蕭皇后的那封親筆信,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向燕昊開口,他望了望身邊的陸凝香,見她雖然也是眉頭微微皺起,可臉上卻還是有一種輕松的表情。
一道流光倏忽而逝,在地上劃出了綠幽幽的光影,御風忽然間便明白了幾分,陸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信物,自然是了卻了心愿。他眼前驀然浮現出一張芙蓉粉面出來,心中隱隱有幾分不安,太子殿下凄涼的塤樂之聲似乎在耳邊回蕩著,那般讓人九曲回腸,滿滿的糾結纏綿讓人無法釋懷。
難道從此以后,太子殿下與那慕小姐便再也不會見面了?御風呆了呆,忽然又覺得自己真是想得太多,太子殿下與慕小姐,本來便不是兩個能在一起的人。
日頭已經慢慢的升高了些,薄薄的晨曦已經散盡,院子里邊開滿了一墻的薔薇花,團團的盛放在那深綠色的葉子里,就如美人的粉腮,誘惑著賞花的人去摸上一摸。
燕昊背著手站在那里,身上穿著一件玉白色帶淺紫云紋團花蜀錦長袍,被陽光照著,那花紋閃閃的發出光來,在地面上留下了斑駁的影子。
“太子殿下?!庇L奔上前來,抱拳行禮:“屬下回得晚了些,讓太子殿下擔心了。”
或許是病了幾日,燕昊瘦了些,一張臉似乎被刀削去了些,瞧著清矍了幾分。見御風趕了回來,燕昊眼睛一亮,盯住御風道:“你們可將我的信送去父皇手里?”
望著燕昊那滿眼希冀,御風很艱難的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的答復會讓燕昊失望,可他不能不據實相告:“太子殿下,我們已經將你的信送到了國舅爺手中。”
“為什么?宮中有變?”燕昊敏銳的覺察到了一些異樣的氣息,他望著站在陸凝香身后的青蓮,厲聲喝道:“青蓮,你不好好服侍著皇后娘娘,為何跟著跑來云州了?”
青蓮被燕昊一聲厲喝唬得魂都快沒了,她跪倒在地,全身發抖:“太子殿下,是娘娘派奴婢出宮來照顧太子殿下的。”
“母后派你出宮?”燕昊轉眼看了看御風,又看了看陸凝香,聲音變得十分冷硬:“我母后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御風將蕭皇后的信拿了出來,遞給了燕昊:“太子殿下,這是皇后娘娘給你的信?!?
燕昊抖著一雙手將那信接了過來,飛快的展開了那張信箋,匆匆的看了起來:“昊兒如晤……”他慢慢的往下邊看了過去,越往下邊看,一顆心便越發的沉,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母后,竟然被關進了冷宮!父皇竟然如此糊涂,不顧夫妻情分,被那些奸佞之臣牽著鼻子走,做出這等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來!
信箋上邊有著幾處明顯的淚痕,因為那些字都已經被潤染得化開來,只能憑著推測才知道上邊寫著的是什么內容。燕昊望著那張淚跡斑斑的信箋,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從心底涌出,那是一種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還有別的消息沒有?”燕昊抬起頭來喘了一大口氣,伸手捉緊了衣裳的領口,一雙眼睛盯住了御風:“不許隱瞞!”
“皇后娘娘給了我一只鐲子,她說……”陸凝香抬起手來,剛剛想把蕭皇后的話告訴燕昊,卻被御風的話打斷:“是夜,冷宮走水?!?
燕昊將陸凝香的手撥到一旁,眼中閃過一絲絕望:“走水?有人傷亡否?”
“只知走水,并未得知是否有人傷亡?!庇L有些擔心的望著燕昊:“太子殿下,你千萬別著急,還不知道實情,只是江都街頭巷尾的傳言罷了。”
燕昊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他身子搖了搖,可最終還是站得筆直,抬起衣袖掩住嘴,放下手來時,玉白色的云錦衣裳上已經殷殷的開出了一朵艷紅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