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醒過來,窗外已經大亮,推開雕花窗戶,花香便伴著晨風襲了過來,那香味十分清淡,帶著些微微的甜,流轉在鼻尖,讓人只覺得格外舒服。窗前有幾株高大的梨花樹,不時有潔白的花瓣旋轉著身子飄了下來,地上已經有一攤落花,瞧著就如一幅潔白的氈毯。
“慕小姐醒來了。”明玉與明欣正在梨花樹下站著說閑話,聽到窗戶響,轉過臉來瞧見慕微站在窗戶邊上,趕緊行了一禮:“慕小姐,方才太子殿下派人捎了個信過來,讓你梳洗以后一道去用早膳,他還有事情要同你一起去做。”
慕微伸手壓了壓自己的胸口,極力讓那撲通撲通亂跳的心平靜下來。燕昊昨日說過,今日便要帶她去云州城頭,慕乾會來與他交涉。
就要見到哥哥了,慕微忽然間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她轉過身去,不想讓院子里那兩個丫鬟見到自己眼中的淚意,伸手抹過眼睛,手背上亮晶晶的一片。
明玉給慕微挑了一套水碧色的衫子,交領,高腰,裙子灑開成孔雀尾翎狀,群袂那處繡著折枝牡丹,肩頭綴有絲絹制成的花朵模樣,腰間有絲帶飄拂,配著明欣梳的如意髻,更顯得慕微明眸皓齒容貌娟好。
“慕小姐實在生得美。”明玉與明欣都忍不住嘖嘖稱贊了起來,慕微朝她們笑了笑,一時間,仿若有初升的陽光照了進來,屋子里頃刻間亮堂了許多,眼前熠熠生輝一般。明玉著迷的望著慕微的背影,對明欣點了點頭:“難怪太子殿下這般仔細慕小姐,換了是我,我也會如此珍愛她。”
“可不是,陸小姐又如何能比得上慕小姐?”明欣拉了拉明玉的衣袖:“咱們快些跟過去,慕小姐不知道太子殿下住哪個院子。”
慕微見到燕昊的時候,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蜀錦袍子坐在那里,一雙眼睛正在往門口張望。見到慕微走進來,燕昊眼前一亮,站起身來朝她點了點頭:“快來用飯,昨晚沒有讓你吃得好,今日早膳我特地囑咐廚房里做了些大虞那邊的飯菜。”
慕微低頭瞧了瞧,那桌子上擺的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這燕昊為何對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抬起頭來朝燕昊笑了笑:“多謝太子殿下了。”
“慕小姐,你為何忽然客氣起來了?”燕昊有幾分不舒服,在逃亡的路上,慕微曾經橫眉怒目,瞪著眼睛直呼他的名字,可現在她卻跟著別人恭恭敬敬的喊他太子殿下,這讓他實在難以接受:“慕小姐,你還是喊我燕昊比較合適。”
“這如何使得,現在是在南燕,你的身份是南燕太子,當然要尊重你。”慕微坐了下來舉起玉箸來:“咱們快些用早膳罷,別浪費時間了。”
忽然間仿佛他們之間豎起了一道高高的屏障,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跨越,燕昊皺了皺眉望著慕微,她正在拿著小匙舀了湯往嘴邊送,那潔白的牙齒閃著淡淡的珍珠光澤一般,讓他心中驀然一動,即刻間又涌現出一絲苦澀來,她對于自己,還是有著濃濃的戒備心理。
兩人面對面坐著用早膳,除了丫鬟們布菜時筷子撞到碗上發出響聲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動靜。這種沉默真是讓人覺得有幾分尷尬,慕微低著頭將最后一口肉粥喝完,剛剛一抬頭,就對上了燕昊的一雙眼睛。
見慕微抬頭,燕昊慌忙又將頭低了下去,自己偷看她的舉動被捉了個現行,不免有些窘迫,他捧起碗來將那肉粥唏哩呼嚕的喝了個一干二凈,接過身后丫鬟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對慕微點了點頭:“我們出去罷。”
屋子里的丫鬟們都被燕昊的舉動驚得瞪圓了眼睛,自家太子殿下可是優雅無儔的,為何方才喝粥竟然發出了那么大的響聲?這事情可千萬不能讓旁人知道,否則太子殿下的形象就全毀了。
日頭已經升得很高,樹葉上的晨露此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屋子外邊亮堂堂的一片。燕昊領著慕微走出了刺史府,外邊停著那輛豪奢的馬車,馬車旁邊還有大隊的軍士,身上穿著盔甲,映著早上的陽光,閃閃的發亮。
慕微回頭看了看刺史府,大門旁邊站著一個人,正往馬車這邊看過來,見慕微回頭,朝她瞪了瞪眼睛,這才悻悻的轉過臉去不看她。
那是陸凝香。
慕微淡淡的笑了笑,這位陸小姐著實也太癡心了些,為了燕昊,竟然這般貼心貼意,對燕昊身邊出現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有著這般戒備的心理,以后即便她真嫁了燕昊,可能日子也不好過。
“你在想什么?”正當慕微在側耳傾聽那馬車轆轆之聲,耳邊傳來了燕昊的聲音,他正傾斜了身子朝她望過來。慕微轉過臉去,掀起馬車側面的軟簾往外邊瞧了瞧:“我在想我的兄長,很快便能與他見面了。”
目之所及,一線青灰色的城墻就在遠方延綿,迎著那金色的陽光,肅穆的立在那里,城墻下邊是一眾穿著盔甲的士兵,點點的寒光在他們的刀槍上閃爍。
彎彎的城門敞開著,從那城門望了過去,能見著護城河前邊高高的吊橋,那橋已經被收了起來,粗大的鐵鏈上邊銹跡斑斑。今天,燕昊要帶她從護城河那邊走過去見慕乾嗎?她轉過身來望了望燕昊,指著那吊橋道:“什么時候放下來?”
“要等你兄長答應了我的條件,自然便會放下來了。”燕昊微微一笑,他望著慕微那略帶焦躁的眼神,忽然覺得這樣的她很是可愛,她仿佛不是大虞大司馬家那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她現在只是一個鄰家女孩,望著自己喜歡的簪子,眼中露出了渴求的光芒。
“哦。”慕微有幾分沮喪,原來還不能奔到哥哥那邊去,只能是隔河相望了。
燕昊先帶了慕微去城墻上頭走了一圈,最后在城門上方停了下來,他指著外邊那條護城河道:“這護城河挖得很深,云州城就是因為這道屏障才堅持了這么久。”
慕微瞥了燕昊一眼,忍不住出言提醒:“太子殿下,你莫要忘了,若是大虞繞過云州去攻打南燕別的州,到時候云州被孤立了,糧草供應不上,遲早要被攻克。”
“你……”燕昊望著慕微,有幾分無語,可慕微說的話卻讓他沒辦法反駁。
她,說的是實話。
燕昊現在正擔心這個問題,如果慕乾覺得云州是塊硬骨頭,啃不下來,繞道云州,先去攻打旁的州,那他便會捉襟見肘了。他的額頭上滴下了幾顆汗珠子來,望著云州城外那河水湯湯,心中有幾分焦躁。
“我也只是設想而已,你又何必如此緊張。”慕微順著燕昊的眼睛看過去,見著那條挖得很深的護城河就如一條白練般繞著云州城往東而去了,心中不免感嘆,南燕幾位先皇在位的時候還是有先見之明的,各地都修了不少牢固的防御工事,現在這位南燕皇帝雖然耽于酒色不理朝政,可卻還是有老本兒可吃。
“你也懂兵法?”燕昊見慕微的眼神落在護城河那邊,不由得有幾分好奇:“你跟你父親學過?”
“略知一二。”慕微伸手指了指護城河那邊道:“那樹林里頭,必然有埋伏,是你派出的人馬?想要將我兄長擒獲?”
燕昊舉目瞧了瞧,慕微指的那片樹林,與尋常的樹林一般,沒有什么兩樣,他輕輕“咦”了一聲:“你是看到那邊鳥雀驚起?”
“不錯。”慕微點了點頭:“若樹林里沒有埋伏,也不會有這么多鳥雀亂飛,定然是林間藏了不少人馬,而且那邊還隱隱有煙塵,或許是馬蹄刨土所致。燕昊,沒想到你這般歹毒,口中說要與我兄長協商,卻暗地里派了人馬埋伏在那里。”她后邊幾句話,語氣倏然便變得又急又快,一雙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來,惡狠狠的盯著燕昊:“言而無信,非君子也!”
在她咄咄的逼視下,燕昊無奈的搖了搖頭:“如果我說我沒有這么做,你相信我嗎?”
他的眼神很是真誠,清澄如水一般,慕微盯了燕昊半晌,這才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可如若不是燕昊指使的,那又會是誰埋伏在那里?慕微皺了皺眉頭,眼睛望了過去,那樹林上邊,鳥雀呀呀的驚叫,撲扇了翅膀飛得老高,翅膀帶著些初陽的日影,點點金色灑落在碧葉的上邊。
“你不用著急,你能看出來,你兄長難道不能看出?”燕昊朝對面呶了呶嘴:“你兄長他們過來了。”
慕微轉過頭來,就見有數匹馬正在朝護城河這邊疾馳而來,跑在最前邊,穿著銀色盔甲的,正是她的大哥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