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國不可一日無后。宗正寺精心挑選容德兼備……”
宗正寺卿哭唧唧的跪在御書房中,開始了他的第十七次上諫,昨天挑燈奮戰燈油都熬盡了可算是讓他熬出了有理有據的萬字奏章,就等著在今日大展拳腳了。
天殺的!他趙欽當初就不應該被宗親一通忽悠,接受了宗正寺這么一個燙手山芋。
宗正寺如其名,正是專門管老趙家的親戚們正宗不正宗的……
趙欽小心翼翼地撓了撓自己所剩不多的頭發,今日進宮之前,夫人可是花了半個時辰幾乎一根一根的梳,才用那幾縷頭發包圓了他整個腦袋,沒有露出白花花的肉來。
趙欽心酸無比,不敢動彈了。
他抬眸一瞧,瞧見那大雍新皇帝那張世間僅有的容顏,準備好的一萬字瞬間卡了殼!去他娘的容德兼備,缺不缺德不說好,這大雍朝任誰站在張春庭面前,也半分不敢提“美貌”“容姿”這種詞。
這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這是直接自取其辱。
他的一萬字開頭就大謬了!
趙欽想著,也不跪了也不哭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的說道,“官家,皇后不能沒有啊!”
張春庭見他開始耍賴皮了,將手中批折子的筆擱在了一旁的硯臺上。
“叔祖父說的,我都明白。不過我是什么樣的,旁人不知曉,叔祖父還不知曉么?不會有子嗣的……”
道理他都明白。朝廷局勢盤根錯雜,他雖然已經順利登基但是根基尚淺,且他行事鐵血雷厲風行,同先皇大有不同,朝中隱隱有許多人不滿。
這個時候若是立后,至少可以多出一個妻族來相護。
且雖然因為趙義那孩子的緣故,如今太后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但是到底他們之間是有嫌隙的。太后處處為趙義打算是真,為他打算……那還是算了罷。
有了皇后主持后宮,拉攏誥命,來鉗制太后,絕對是對他有利的。
“我從一個被放逐的棄子,能坐到這個位置,叔祖父擔心的那些問題,都不是問題。既然如此,何必還耽誤人一輩子,尤其是我們還是沖著人家父兄的權勢去的,吃相未免太過難看了些。”
他足夠強大,并且很有耐心。
這皇宮是都吃人的地方,沒有人比他明白,自己已經是怪物了,何必再拖著人家小姑娘變成怪物。
趙欽一聽,頓時急眼了,“婦人之仁!”
他說著,眼眸一動,嘴唇顫了顫還是將心一橫問道,“官家可是喜歡那顧甚微,你若是想要她做皇后,那也使得。要不然,你怎么讓她做皇城使,而不是封她做公主。”
張春庭對顧甚微的好,世人有目共睹,他早有此懷疑了。
趙欽說完,只覺得頭皮一麻,感覺自己的頭發又禿了一縷。
夭壽啊!他已經年過六旬,明明就可以躺在棺材里等死了,還要在這里操心老趙家唯一的小趙的情愛之事。
不如早死。
至少后人盜他的墓,發現他詐尸了,不至于用那個“禿頭僵尸”來稱呼他!太不體面了。
張春庭被嗆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他一臉無語地看向了面前的小老兒,“顧甚微當皇后,你也真敢想!旁人宮斗宅斗二十年方才見血,她同人見面二十息內有人躺尸……國庫里的銀錢都要給顧兇劍拿去給那些誥命夫人買棺材嗎?”
趙欽臉色一綠,不敢想!
“再說了”,張春庭幽幽地看向了趙欽,“你那一萬字的折子,罵得過韓御史嗎?”
趙欽的臉綠得發紫,罵不贏!
張春庭眼瞅著他又要嚎哭了,無奈地揉了揉眉心,“顧甚微在我眼中,同魏長命一樣,那是血親。”
趙欽聞言松了一口氣,可他還沒有來得及安心,就聽到一聲歡快的笑聲突兀地在這屋子里響起……
這位老宗親只覺得頭皮一麻,他一個苦逼老兒天天哭唧唧根本笑不出來,張春庭這么一個人間仙子笑起來那也是嘴角上揚淡然無比,他們兩個人根本就不可能發出這種傻缺的笑聲!
所以這殿中有鬼!
趙欽的臉紫中帶黑,想跑啊!
張春庭看著他就要撅過去的模樣,無語的出言道,“魏長命,你當值的時候若是再突然發笑,就要扣你俸祿了。”
“大人說我是血親,嘿嘿!”
張春庭無奈地搖了搖頭,“叔祖父便先回去罷,此事休要再提了。”
趙欽確實感覺自己即將腦卒,他抬手自己掐了掐自己的人中,然后又掏出一個葫蘆形狀的小瓶來,取出幾顆小丹藥,塞到了自己舌下。
他倒是想提,可今日實在是遭受了重創,須過幾日再提。
…… 趙欽二十三次上諫的那日,汴京城中艷陽高照,照得窗外的枯黃的樹葉愈發金燦燦起來。
張春庭扭過頭去看向窗外,秋日的天空格外的高遠,正對著他的三團圓滾滾的云連成了一串兒,看上去像極了顧右年最喜歡吃的團子。
御書房中俯首跪著一個穿著藍色裙衫的小姑娘。
張春庭從這里,能夠瞧見她好看又白皙的脖頸,像是上好的帶著瑩潤光澤的珍珠。
來人名叫崔梔,是新上任的計相崔祐凌的孫女,亦是宗正寺呈上來的呼聲最高的皇后候選人之一。
“自請為后?我大雍開國至今,簡直聞所未聞。”
張春庭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眼前膽大包天的少女。
就是這么一個他隨便伸手就能折斷她脖子的閨閣女子,突然說出了如此驚世駭俗的話。
今日觀稼殿秋收,一直禮佛靜養的太皇太后突然設宴請了女眷入宮,便遇到了崔梔。
“臣女同官家,猶如太極陰陽八卦,恰好互補虧缺,乃是天作之合。”
“是以臣女斗膽,自請為后。”
藍裙少女跪在地上直起了身子,她生得一張鵝蛋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蘊含著銀河一般。若論美貌,倒不算是拔尖兒,可她整個人瑩潤得像是一顆珍珠,誰看了不夸贊一句國泰民安。
人生得保守,話卻是無比狂妄。
張春庭輕笑出聲,“你的膽子果然很大。”
崔梔拱了拱手,“多謝官家夸獎。臣女出身名門,自幼長于祖父之手,對于宮中禮儀,后宅之事皆是了如指掌。崔氏家族龐大,族中之人數以千計,姻親盤根錯雜。”
“臣女在家中執掌全族事宜,乃是當之無愧的崔氏掌家。”
張春庭看著自信滿滿的小娘子,饒有興趣的問道,“崔家自有宗婦,為何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打理?”
崔梔像是算準了張春庭會問這個事情,大大方方的說道,“自然是她們全都斗不過我。如果說皇城使顧甚微的天賦是劍術的話,那我崔梔的天賦大約就是管家宅斗。”
張春庭搖了搖頭,“我沒有后宮,你自然無用武之地。”
少女也跟著搖了搖頭,“我說的天作之合,主要并非是指這個。這林子大了,自然是什么鳥都有,崔家多人才,可也出了我父親那么一灘好色的爛泥。”
“我家的姨娘若是一起用朝食,可以吃空萬家饅頭鋪子。父親死于馬上瘋,是我給他收的尸。”
“那場面太過于惡心,每每回想都只覺得胃中翻江倒海,無法同男子相處。”
“我執掌崔氏內宅,不為旁的,只為了他們不給我選人出嫁,我想要自己選。顯然,我能夠站在這里自請,便說明我沒有撒謊。”
崔梔言辭清晰,說話的表情格外的掏心掏肺。
張春庭聽著,表情有些微妙。
所以她說的天作之合,是“不行”。
“官家真正需要的皇后,是站在官家這一邊悉心謀劃的大臣,同早朝之時上奏的文武百官無異。而我認為,我正好可以勝任。女子能做的官很少,而皇后便是其中之一。”
“我若為后,愿竭盡所能為官家所用。”
這番言論無比大膽,讓張春庭看桌案上趙欽的第二十三封奏章,都顯得順眼了許多。
果然趙氏宗親就是溫和,做不出什么石破天驚之事。
他想著,淡然地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少女,“你原本為自己做了什么選擇?”
他做皇帝是很突然的一件事,連他自己都沒有預料到,崔梔自然不可能未卜先知。
她方才也說了,執掌崔氏是為了可以自己選,那她想選什么?
“李郡公的嫡長子病入膏肓時日無多,我愿意進門沖喜且過繼族中子嗣記于名下。條件是嗣子繼承爵位,我日后便是執掌李家的老封君,此為中簽。”
“立女戶單獨生活,此為下簽。因為丟掉家族身份,我的天賦將無施展之處。”
“而官家,是我的上上簽。”
崔梔說著,耳根子微微一紅。
官家當真是美若天仙,光是看上一眼都能讓人羽化登仙!
她崔梔要嫁就嫁最好看的男子,要做就做最大的女官,要闖就闖最厲害的龍潭虎穴,所以才是上上簽!
過了許久,崔梔方才聽到上頭傳來了輕輕的一聲,“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