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這怎麼說?”我看著爺爺?shù)谋砬?,他進(jìn)入晚年之後一直都深沉內(nèi)斂,從不肯對我多說什麼,但是此刻,他說的必然不會有半個字的虛假。
“你不知道,你出生那晚,我看到了什麼?!?
我出生的時候,接生的七奶奶還有在外面幫忙的爹都先後被狂雷震昏了,只有爺爺,是唯一的目睹者。當(dāng)時屋子的屋頂被雷劈出一個大窟窿,七奶奶和爹昏厥過去,爺爺頂著風(fēng)雨一步都不退,只想著陳家的孩子能平安降生。但就在爺爺全力堅持的時候,藉著漫天的雷光,他看到狂風(fēng)和大雨中,有一條碩長的影子,在崩雷閃電之間急速的穿過屋頂?shù)目吡?,唰的落了下來?
“我就覺得,那好像是一條龍。”爺爺微微瞇著眼,回想當(dāng)時的一幕,這種經(jīng)歷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夢幻一般的奇蹟,絕對不會淡忘,時隔多年依然記憶猶新。這條龍一般的影子落入陳家之後,屋子裡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哭泣聲。中國人對龍一直有一種信奉和崇尚,爺爺當(dāng)時驚訝又隱隱的興奮,他覺得,陳家的子孫難道會是一條龍託生轉(zhuǎn)世的?
但是那時候爺爺心裡的念頭還沒有轉(zhuǎn)完,隨即又看到風(fēng)雷之中,有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在房頂上不斷的匍匐,時不時的就透過屋頂?shù)目吡旅鎻埻?,顯然是在徘徊等待什麼。到那條龍影鑽進(jìn)屋子的同時,渾身是血的人影也毫不猶豫的一頭栽了下去。那道影子血跡斑斑,帶著一股狂風(fēng)和大雨都掩蓋不住的沖天的怨怒,爺爺被驚呆了,唯恐初生的我會受到什麼傷害,鬆開頂著窗戶的手,就想衝進(jìn)去。
“我打開窗戶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那個女人臉上掛著笑?!?
我知道爺爺說的那個女人,就是我娘了。娘沒有其他產(chǎn)婦分娩時的緊張和痛苦,反而心滿意足的笑著,爺爺推開窗戶的同時,那條帶血的身影正巧化成一股流光,一下衝到了孃的肚子裡。半空一道炸雷驟然響起,震耳欲聾,等到雷光過去,第二個嬰兒已經(jīng)哇哇墜地。爺爺當(dāng)時瞭解的不是很清楚,然而第二個嬰兒剛一落地的時候,一邊哭著,一邊就伸出手,想掐我的脖子。
一直到這時,爺爺才終於明白,娘拖著不肯分娩,就是在等這個夜晚,等兩個水火不容的仇家一起投生到陳家。
“當(dāng)時,我看著你睜著黑眼睛,不哭也不鬧,那孩子掐你,你也不理,就是透過窗戶眼巴巴的望著我?!睜敔斏焓置业念^,道:“我知道,你這個孩子不是一般人,但仍是陳家的骨肉?!?
可能是我稚嫩又無助的目光深深觸動了爺爺,從那一刻起,他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好好保住我。
“後面的事,你知道,天晴和聖域的老瞎子帶人來小盤河?!睜敔?shù)溃骸澳莻€掐你的孩子從出生就怨氣沖天,我想著,你們一起長大的話,必然爭鬥不斷,都是陳家的骨肉,我不忍下手,恰好他們來了,我有意讓他們,把你兄弟帶走了?!?
我恍然大悟,爺爺護(hù)犢子,如果正常情況下,兩個孩子普普通通,那麼爺爺肯定要拼命去護(hù),他敢拼命的話,憑聖域瞎子那幫人,根本不是涅槃化道的對手,但就因爲(wèi)我們從出生就是冤家對頭,爺爺只能忍痛割捨一個。
“那女人,不能留?!?
聖域瞎子他們擄走了另個孩子,就剩下我,爺爺拿我當(dāng)命根子看,他怕娘之後還會有什麼陰謀花招,所以不久後就動手殺她。那一戰(zhàn)的過程沒必要深究,總之爺爺用涅槃化道殺了娘。
“沒能徹底殺了那人?!睜敔敁u搖頭,道:“涅槃化道只是趕走了她?!?
“她沒死?”
涅槃化道,已經(jīng)是爺爺?shù)臉O限,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一縷煙從孃的屍體中流雲(yún)一般的飄飛而去,卻沒有餘力再追趕。那人沒死,但肯定被涅槃化道重創(chuàng)了,從那時開始,再未出現(xiàn)過。
爺爺?shù)闹v述,還有賽華佗當(dāng)時冒死給我透露的信息,以及中間經(jīng)歷的種種一切,都讓我意識到,我和龍之間有極緊密的關(guān)係,很可能我的前世,就是那條多次出現(xiàn)的龍,這是最合理的推測,然而我身上,怎麼會有禹王的氣息?一個不凡的人轉(zhuǎn)世重生,就算相貌發(fā)生了變化,但身上的印記和氣息都將帶著前生的痕跡,靈靈,甚或蚩尤那樣的人,都喊我子辛,大禹,這又是爲(wèi)什麼?
這些事情說完,爺爺一生的秘密,可能全部交代的清清楚楚了。爺爺傷重,我儘管難過,心裡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欣慰。自私,是人的本性,爺爺或許是自私的,只爲(wèi)了陳家的子孫著想,但,他是個好人。
“水伢子,有的事,天註定,不是我能做的事情,硬要去做,適得其反?!睜敔攪@著氣,語氣中同樣帶著傷感和欣慰:“你長大了,自己去飛吧......自然天宮,就在前面,護(hù)大河,安蒼生......”
莫天晴從那邊走過來,重新扶著爺爺,從茫茫雪路中離開了。我心裡不捨,跟了一段又一段,前前後後二三十里,爺爺幾次催促,我才迫不得已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著爺爺?shù)纳碛皬谋煅┑匮e越走越遠(yuǎn),繞過一道山腳,最終不見了。就在這時,蒼涼的巡河調(diào)子,隱隱傳來。
爺爺,還有其他無數(shù)七門人唱了一輩子的巡河調(diào)子,在遠(yuǎn)離大河灘的崑崙深山中響起。
護(hù)大河,安蒼生.....
我和老蔫巴原路返回,重新走到了和爺爺相遇的地方。可能是我想的太多,自然天宮的路線,一直是極密,除了自然道還有始祖陳四龍,別的人不可能知道。大老鼠被爺爺清掃殺掉了,之後的路非常的順利,小陶馬顯示的路線已經(jīng)所剩無幾,無疑證明,傳說中飄渺的自然天宮,已經(jīng)近在眼前。
我們用了兩天時間,把剩下的這段路走完,陶馬身上的路線到了盡頭。在來時的路上,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幻想過,自然天宮是什麼樣子,會在什麼地方,我想,它可能隱藏在一片千萬年不曾被發(fā)現(xiàn)的羣山中,也可能被隱藏到了經(jīng)年不化的皚皚白雪下,但是走到路線盡頭的時候,我眼前依然是漫無邊際的山。這裡就好像整片崑崙山脈最高聳也最雄渾的地方,一座山連著一座山,山峰的峰頂被雲(yún)層覆蓋著。
“小馬駒兒,天宮在啥地方?俺咋瞅不見呢?”老蔫巴張望了一圈,除了山和雲(yún),什麼都沒看到,身在路線的終點,連老蔫巴也急了,焦躁的詢問。
已經(jīng)到了這裡,小陶馬不再顯示具體的路線,老蔫巴一問,它直接從我手裡呼的跳出來,在白雪中蹦躂著朝前猛躥。小陶馬前面跑,我們在後面跟,這裡的地勢很險要,沒有明顯的路,無盡崎嶇。費了大半天時間,我們看到了一圈山峰圍起的巨大的山坳,從山口進(jìn)去,一眼看見山坳的正中,聳立著一座讓我感覺無法形容的雄峰。
它像是被刀劈斧琢過一樣,峰壁險峭。這裡的雪峰頂都被雲(yún)層覆蓋著,這座雄峰也不例外,但它就好像羣山中最高的一座,宛如山海的正中心。四周的寒風(fēng)全部被羣山阻擋在外面,山坳裡的湖泊已經(jīng)解凍,繚繞的水汽在上方氤氳,陽光透過水汽,撒播下一片五彩的光,讓這裡看上去虛幻飄然,像一座傳說中的神山。
小陶馬跳進(jìn)山口,不斷的來回亂蹦。不用再多說什麼,我已經(jīng)很清楚,這裡,是路線真正的終點,是自然天宮所在。我們跟著小陶馬在山坳裡穿行,一直走到雄山的山腳下時,小陶馬擡頭朝山上望去。我也隨之仰望,雄山直入雲(yún)霄,峰頂全是厚密又緩緩流動的雲(yún)。
自然天宮,就在峰頂,只是被流雲(yún)遮蓋了,只要爬上這座雄山的最高處,一定能夠看到傳說中的自然天宮!
我心裡一陣抽搐似的喜悅,且又緊張,渾身的疲憊和風(fēng)塵都隨之消失了,奔波一路,終於找到自然天宮,付出的一切都得到了回報,值得。我和老蔫巴不知疲倦,圍著這座雄渾的巨峰整整走了一圈,滿頭大汗卻越走越又精神。
“那個,俺問個事?!崩夏璋屯蝗痪驼0椭劬?,指著大山,道:“咱們咋爬上去?”
我心裡一激靈,從興奮和喜悅中驚醒過來。這座雄峰的山壁就好像刀子劈過的一樣,直挺光滑,峰壁甚至像鏡子一樣折射著寒光,冰晶粼粼,摸一下就滑不留手。我試著從山腳一處朝上爬,最多爬上去三米高,實在沒有立足和借力的地方。站在山腳下朝上望,我突然就覺得,除了會飛的鳥,沒有人能直接從山壁一直爬到峰頂,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小馬駒兒,不興忽悠人的,告訴俺,咋上去?”
小陶馬一刻不閒,撒歡似的又帶著我們跑到了雄山背陽的一面,它不停的蹦躂,就好像一個遠(yuǎn)行的遊子回到了故鄉(xiāng),仔細(xì)想想,的確是這樣,它當(dāng)年隨著玄黃祖鳥遠(yuǎn)赴大河,已經(jīng)幾千年沒有迴歸自然天宮了。小馬不停,老蔫巴追著問了很久,它身上才顯現(xiàn)出一個字。
“等?”老蔫巴看看陶馬身上的字,又看看我,道:“小馬駒兒讓咱倆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