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鐘聲徹底觸動了我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塊,鐘聲響起時,我不顧一切的爬起來,想要沖向河中。天色還暗著,我不能把一切都看的那么清楚,但是隱隱約約中,我察覺到那條空無一人的鬼船,像是一根離弦的箭,在滔滔的河面上飛快的劃了過來。
鐘聲讓直立起來的沙撲頓住了,但是并沒有驚退它,我朝著河里跑了沒多遠,沙撲已經開始反應過來,重新卷動身體,隨后猛追。我不害怕,心里的恐懼全部都消失,所有的精力全都在河面上。
我看到了鬼船,和原來一模一樣,停在浪花翻滾的大河中,在我腳步邁動的同時,一片滔天的大水從河岸邊席卷而起,模模糊糊顯出了許多人的影子。那都是我之前見到過的巡河陰兵,它們從水里浮現,像是腳不沾地一樣,駕著層層水浪沖向河岸。
一切都來的太快了,沒有思考的余地。幾十個巡河陰兵從我身邊蹭蹭的躥了過去,這些全部都是鬼船的鐘聲拉去填河的人,它們的相貌各異,但是木然沒有表情,臉上像涂了一層白堊,從我身邊沖過去之后,猛追而來的沙撲頓時就被纏住了。陰兵不是活生生的人,毫不畏懼沙撲,幾十個陰兵像是幾十條有形的魂,把沙撲纏的死死的,我看到它巨大的身體在沙地上劇烈的翻滾。
不出幾分鐘時間,沙撲掙扎的動作就減弱了,那些陰兵在沙撲的身體周圍轉來轉去,我幾乎看不清楚具體的過程,反正又過了幾分鐘,沙撲漸漸的就折騰不起來了,像是一條已經快要死透的魚,巨大的身體偶爾會輕輕撲騰一下,看樣子再也翻不過身了。
等到沙撲一死,陰兵如同退潮的水一樣,一刻都不停留,朝著河中就奔了過去,走的很快,瞬間就被大水完全淹沒,蹤影皆無。那條船還在原地停著,我使勁的看,卻看不到石頭棺材。
“爺!我知道你在!你出來!”我大聲的沖著河面喊,那滔滔的水聲,蓋不過我的聲音,為了讓自己的喊聲傳的更遠一點,我扯開嗓子:“爺!我是水娃子,我在找你啊,爺,你出來,看我一眼,就看我一眼行不行......”
我喊著,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流下來,我不顧一切的朝前跑,水勢非常大,如果進水了,我肯定不能完全控制自己,會被順流沖走,但是我當時沒想那么多,就想著沖進水里,拼命朝鬼船游。
“爺......你出來......”不知不覺中,我的嗓子好像啞了,泣不成聲,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出來看看我,爺,我想你啊......”
我一下子跳到水里,要朝鬼船游過去。鬼船的鐘聲已經停了,像是扎了根一樣停在河心,就在我將要入水前的那一刻,鬼船旁邊的水面咕嘟嘟冒起了水花,我趕緊退回來,在水中站穩甚至。
碩大的石頭棺材,終于慢慢從水面下浮了出來,飄到鬼船旁邊。棺材蓋子隨即就打開了,我看到一個身影,從棺材里站了起來。頭頂月光如鏡,把河面照的亮晃晃一片,那一刻,我停止了抽泣。
我看到爺爺就站在石頭棺材里,穿著那身大紅色的衣服,手里握著他的打鬼鞭,我記不得有多久沒有見到爺爺,他的腰板子還能挺直,但是他的頭發,已經全都白了。
“爺!”我用盡全身上下的力氣,沖著爺爺大聲的喊,仿佛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又想朝水里跳。
“不要過來!”爺爺在棺材里站著,身軀抖了一下,厲聲對我喊了一下。
我愣住了,不敢不聽他的話,站在已經淹過大腿的水里,愣愣的發呆,望著爺爺流淚。
“乖孩子,乖孩子......”爺爺站在棺材里,語氣隨即就溫和了,他也能看見我,但是一句多余的話都不說。
我想讓他上岸來,不為別的,在見到爺爺的那一瞬間,所有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想他再像我幼年時一樣,拉著我的手,無憂無慮的漫步在黃河灘上。
“爺,你回來吧!”我哭著喊道:“長門發話了,不要你再鎮河了,爺,你回來......”
“乖孩子,不行?!睜敔斦驹诠撞睦飺u頭。
我哭的撕心裂肺,這個世界上,唯一帶給我親情的人,就是他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爺爺站在那邊,一動不動的看著我,雪白的頭發被河風吹的紛亂,我看的不清楚,但是能感覺到,他那雙衰老又干涸的眼睛里,已經慢慢的淌下了淚。
就在這個時候,從很遠的地方,閃過了兩道手電的光。我淚眼朦朧的轉頭看了看,如果不出意外,那應該是老刀子過來了。
“乖孩子,快走,快走?!睜敔斦驹谀沁厡ξ衣臄[手。眼淚完全遮住了我的視線,滔滔的大河,立即變的模糊昏暗,我能看見的,只剩下爺爺的身影,還有一頭白發。
“爺爺!”我再也承受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水里,失聲痛哭起來。
我想,沒有人能體會我當時的心情,不管時間過去多久,每每想到當年那一幕時,我的眼睛還是會發澀。
我不肯走,跪在水里,好像生根了一樣,一步都不愿挪動,我只怕自己動動腳步的功夫,爺爺就會再次沉進河中。
老刀子他們明顯也發現了河里的鬼船,跑的飛快,不多久就來到了我附近。老刀子顯然沒有想到,他一直尋找的人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突然出現,一下子就停住了,手里的手電呼的朝河面上照射過去。我不看他,也不管他,什么三十六旁門,什么黃沙場胡家的血眼,那都沒有爺爺重要。
老刀子在岸邊頓了頓,馬上加快腳步,淌著水跑到我身邊。他畢竟是見過了無數大風大浪的人,盡管剛看到爺爺的時候很驚訝,但跑過來的時候已經完全鎮定了。
“很久沒見了?!崩系蹲诱驹谒?,像一顆釘子,他遙遙沖著爺爺道:“你老了,頭發也全白了?!?
“師傅!這是照片上那個人?。俊贝髠ピ诤竺娓吹竭@時候才隱約分辨出來,神情一下子興奮了,他身體看上去還微微發虛,但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呼啦啦踩著水跑到老刀子身后。
老刀子不理會大偉,依然面對河面,道:“上來聊聊吧,有的事,是該說說了?!?
“三十六旁門,跟我們七門間的恩恩怨怨,都是過去的事,你們死了人,我們也死了人,那些舊賬揭過去了,閉口不提,當年我傷了你,但是要謝謝你,囑咐下面那些人不難為我,這筆賬,是不是也兩清了?!睜敔斍榫w恢復的也很快,語氣淡淡的,對老刀子道:“我只是露個面,馬上就走。”
“真的不能坐下聊聊?”
“沒什么聊的,你和我,走的不是一條路?!睜敔斚肓讼?,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這個孩子的,但是,不要為難他,放他走。”
“走!往哪兒走!”大偉不等老刀子說話,突然就從后面伸手摟著我的脖子,隨即,他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支槍,一下子頂到我頭上:“上來!你給我上來!否則的話,后果自負!”
我知道,大偉可能沒有傷害我的意思,只不過看得出爺爺對我很眷顧,拿我去威脅他。但是他一動手,亦甜和七七都急了,老刀子猛然回過頭,沉聲道:“大偉,別胡鬧!”
鐺.....
爺爺的身影猛然一晃,鬼船上的古鐘也跟著響了一下。他滿頭的白發像針一樣根根直立起來,語氣變的凄厲而且可怕。
“誰動他一根毛,我就要誰的命!”爺爺被激怒了,鬼船上的大鐘嗡嗡作響。
“大偉!放手!”老刀子厲聲呵斥大偉,大偉很自傲,但老刀子的話,他不敢不聽,悻悻的哼了一聲,松開我,低聲道:“我不是有意的啊,你別往心里去。”
“不要逼我!”爺爺在石頭棺材里完全惱怒了,一揮手里的打鬼鞭:“我們河鳧子千百年來做了什么,別人不清楚,我心里清楚!七門的后人七零八落,遭人算計,死的死,傷的傷,別家的事,我管不來!陳老六就這么一個孫子,是我的命根子!他少一根頭發,我就到岸上殺個天翻地覆!”
“我沒那個意思!”老刀子趕忙就解釋道:“有些事,是該談談了!”
“話,我撂下了,聽不聽,在你!”爺爺對老刀子說了這些,又把目光轉向我:“乖孩子,你走,現在就走?!?
說話的功夫,鬼船顫動了一下,然后慢慢在水里開始滑,石頭棺材也一點點開始朝水下沉,爺爺不肯上岸,可能馬上就要進水了。老刀子的眉頭緊皺,顯得非常為難,他因為某些原因,一直在尋找爺爺,從二十多年前那件事到現在,這估計是第一次面對面的遇見爺爺,他不肯就此罷休。
驟然間,老刀子突然就一頭扎進水里,他的功夫很好,水性也出乎我的意料,一個猛子過去,再浮出水面的時候,已經在十多米開外。
他的目標很明顯,想要攔住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