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xí)r,趙柱手底下的伙頭軍便已經(jīng)開始挖灶造飯,吃罷披甲,再度攻打密云縣。
這一次,不僅得了這一支被調(diào)過來的五百火鴉軍,他還向右路大將周梁又討來了三千兵馬,加在一起,手底下便已有了五千兵馬,打起大旗,也是黑壓壓一片,向了密云縣攻來。
密云縣守城兵馬不過千余數(shù),便是加上了強(qiáng)行征調(diào)的民夫,也不過三千左右,面對著五千刀甲齊備的保糧軍,可以說差距懸殊。
但是對方昨天剛剛勝了一場,士氣正盛,居然不怕,也沒有龜縮在城里,而是拉出了兵馬,便在城前空地上,擂鼓搖旗,等著趙柱率人來攻。
雙方兵相相見,發(fā)箭射住陣腳,相隔五十丈,對方便有一位將官,沖了出來罵陣。
口中自然盡是些什么亂臣賊子,早早歸降之類的話。
趙柱卻是不理,喝道:“俺們保糧軍的名聲,誰人不知,跟你廢什么話?”
說著,便掣了鋼叉,直迎了上來,他昨日胳膊便受了傷,但畢竟是守歲,一夜時間過去,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心里憋著一股子氣,鋼叉便使得更兇猛,招招不離對方胸膛。
雙方交手幾個回合,這將官便自怯了,倒拖了長槍,戰(zhàn)敗而走。
后面的副將見著主將逃來,立刻便率了人馬前來迎救,趙柱如今早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了,一見對方詐逃,便知道有貓膩。
根本連追也不追,大手一揮,手底下的兵馬便烏烏怏怏,向著對方殺了過來,密云縣城前,立時成了兩軍絞殺之地。
但迎著保糧軍的兇猛,對方兵馬,自是不敵,甚至可以說是一觸即潰,但正當(dāng)保糧軍要再后掩后沖向上前,密云縣守城兵馬,卻是立時故計重施,藏在了軍中的一隊兵馬迎上。
各各將身后披風(fēng)一扯,露出了背在背上的青皮大葫蘆,扛在肩上,對準(zhǔn)了保糧軍。
這一番,竟是數(shù)量更多,足有五百人,橫切了整片戰(zhàn)場。
卻是昨天夜里,密云縣也有援兵到來,如今正是五百葫蘆軍一起上陣。
“呼!”
隨著這些扛著葫蘆的兵馬口中同時念咒,拔下了葫蘆塞子,頓時一股子陰風(fēng)吹了出來。
這陰風(fēng)里挾雜著厲鬼嚎嘯之聲,陰寒刺骨,仿佛能將人的骨頭凍住,魂兒吹飛。
沖在了前頭的兵馬,正是殺氣最重之時,便被這葫蘆吹在了臉上,居然也一下子都發(fā)了愣,按理說這時候殺上了頭的人,鬼神也不敢攔路。
但是這葫蘆卻不同,葫蘆口被鋸得短,隱約可以看到里面有團(tuán)白呼呼黏膩膩的肉塊,不見五官,卻生了一張嘴巴,在塞子打開之后,便鼓起了腮幫子向外吹氣。
吹出來第一口氣,便吹得人頭腦清醒,忽地意識到了自己身在戰(zhàn)場,意識到了自己身邊四下里是刀槍劍戟。
第二口氣,便吹得人膽怯神慌,四肢都仿佛僵住。
第三口氣,則是吹得人愈發(fā)恐懼,身體尚在原處,魂兒卻要急著逃出戰(zhàn)場。
到了這時候,別說打仗,站著不動都難,自是任由對方掩上來廝殺。
“操他大爺?shù)模J軍不是好人!”
昨天攻城時,便吃過此虧,只是慌亂間看不真切,這一次趙柱卻是離得更近,看仔細(xì)了,頓時破口大罵:“當(dāng)年我跟著麻子哥,在青石鎮(zhèn)子,打過一幫子叫什么壇兒教的妖人。”
“那些妖人養(yǎng)壇姑姑,居然與這些背葫蘆的家伙差不離。”
“只是那壇兒教本就不是什么好東西,純下三濫的玩意兒,練這玩意兒時,還知道躲著藏著。”
“但這葫蘆軍,居然光明正大的煉了,拿出來打仗?”
“……”
旁邊在這里觀戰(zhàn)的軍師鐵嘴子低聲道:“這正是那神賜王與明王不同的地方,神賜王這名字,一聽便是福緣深厚,最為好聽。”
“但他本人卻是個性情乖僻毒辣,最無在乎的,因為他天生受鬼神庇佑,自小沒吃過虧,所以對所謂的慈悲仁善,全不在乎,只求好用便可。”
“這葫蘆軍只是冰山一角,神賜王手底下,擅長邪法的妖人多著呢!”
“……”
“比他娘的官州餓鬼軍還狠。”
趙柱憤憤的向地上啐了一口,道:“餓鬼軍當(dāng)年行事,便極殘忍,但他們確實(shí)是找不著吃的,而這些人,渠州這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糧食比我們明州還富裕,居然也煉這邪法!”
“好在昨天晚上我就想明白了,也要煉一只軍隊,對付他們。”
“……”
正想著時,軍中旗子一變,沖在了前頭的保糧軍,也同時向了兩邊散開。
人群里出現(xiàn)了一群穿著皮革,身后背著鐵架子的人,迎著那一排排的青皮葫蘆,他們卻也同樣發(fā)一聲喊。
人人高高舉起了自己的左掌,右手則抓起了一把鋒利的彎刀,動作整齊劃一,向了自己傷痕交錯的左掌上面一劃,立時鮮血崩濺,然后抹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呼喇喇……”
隨著鮮血在胸前成符,喉間一團(tuán)火光,居然從嘴里吐出了一只滿身著火的烏鴉來,撲扇著翅膀飛起。
一道一道,飛舞在空中,迎著那青皮葫蘆里面噴出來的陰風(fēng)向前沖去,那陰風(fēng)吹來,居然吹不滅這火,反而陰風(fēng)愈是吹,這火便愈旺。
遇著了人,不燒布,不燒革,只是遇著了人的皮肉,便往里鉆。
那葫蘆軍見著這一幕,便已嚇了一跳,更加賣力的拍打起了葫蘆,噴出來的風(fēng)更狂,更重,想將火鴉倒吹回來。
若論起來,葫蘆軍其實(shí)是有些克制火鴉軍的,若可以將火吹回,便是兩敗俱傷之局。
只是,保糧軍這邊,同樣也有擅長使風(fēng)的,那軍陣后面,與趙柱并肩而立的軍師鐵嘴子,見著了火鴉與陰風(fēng)斗在一處,便也讓手下人取了自己的大風(fēng)旗來。
他立身旗下,仗劍施法,遙遙一指,便立時滾滾狂風(fēng),自旗后而來,順著旗面指引,吹向了整片戰(zhàn)場。
火鴉借了風(fēng)力,正是兇猛,一團(tuán)一團(tuán),猶如波濤一般卷向前方。
那葫蘆軍一下子便被惡火淹沒,慘叫連連,火焰直接燒到了葫蘆軍后面的軍陣?yán)锶ィ睂⒛切┛噶撕J的兵馬燒得七零八落。
“這一戰(zhàn)穩(wěn)了!”
旁邊的軍師鐵嘴子見了,收起了大風(fēng)旗,擊掌稱贊:“這火鴉軍倒是走的正路子。”
趙柱看著敵軍陣中一個個火球,焦糊之味鉆進(jìn)了鼻子里來,眼都直了,道:“這火那么毒,那么邪,你卻說是正路子?”
“你道什么是正路子?”
軍師鐵嘴子道:“如今上有妖天,下有鬼地,世間法都沾了點(diǎn)邪性,便是走鬼一門,尚有請陰雷這等陰損手段,更遑論其他的門道?”
“所以這路子正不正,只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便是自身求,還是害旁人。”
“凡是從自身求法的,皆是正路子。”
“這火鴉軍煉兵之法,便是在自己的肚子里養(yǎng)一只火鴉,需要用時,便以精血為引,召出體外,驅(qū)使火鴉傷敵。”
“葫蘆軍是對旁人狠,火鴉軍卻是對自己狠。”
“他們在肚子里養(yǎng)這火鴉,本身便是大虧身體,先是能入火鴉軍者,皆是元陽之身,誰想娶老婆孩子,便要退出軍中,將這一只火鴉引渡給了旁人。”
“平日里也只能食素,青菜豆腐,但每日又皆需三顆生雞蛋補(bǔ)身子。”
“饒是如此,每經(jīng)戰(zhàn)陣一次,也會精血消耗極重。”
“不過,這也難怪對方說了,火鴉軍每一人,都要領(lǐng)比旁人多三倍的軍餉了,能夠?qū)⑦@支火鴉軍收入咱們麾下,別說是三倍的軍餉,便是十倍,這天下也多得是人搶著要呢!”
“……”
交談之間,便見得戰(zhàn)場之上,已無懸念,對方葫蘆軍被破,滾滾火海淹沒。
眼見得便等火勢稍弱,大軍便要趁勢掩上,卻冷不防在此時,那些被淹沒在了火鴉群中的葫蘆軍兵馬,眼見得逃無可逃,竟是同時大吼,將自己手里的葫蘆向地上砸來。
一下砸不爛,便砸兩下,只聽得咚咚之聲,也不知有多少葫蘆,很快便破了幾個大洞,里面東西鉆了出來。
戰(zhàn)場之上,頓時邪氣彌漫,翻騰起了滾滾黑霧,內(nèi)中聽見了無數(shù)的凄厲慘叫。
正要掩殺上來的保糧軍兵馬,也同時一陣心慌,赫然看到那一只只的葫蘆里,居然鉆出了白花花的古怪人影,身上邪氣森然,周圍氣溫驟降,就連還燃燒著的火,都變成了青色。
空中飛舞著的火鴉,飛舞的也漸漸慢了,仿佛被陰風(fēng)籠罩,那些驅(qū)使了火鴉的火鴉軍,也人人身體發(fā)抖了起來,忙不迭的將火鴉召回肚子里。
“不好。”
連軍師鐵嘴子,都有些驚訝于對方的兇殘。
眼見得兵敗,居然還要砸了葫蘆,拼上性命,惹出這場大亂子,好助后軍退回城中。
那葫蘆被砸破,里面的東西也活不了,但消散之前,必然邪氣大發(fā)。
平時這等邪門玩意兒在軍中無法作祟,那是因為兵馬數(shù)量多,人氣顯得重。
但如今這玩意兒也不少,便足以引發(fā)一場大亂子了。
眼見那密云縣將官,已大聲下令收兵,而沖在了前面的保糧軍兵馬,則是速度一下子慢了下來,后面的兵馬受到影響,陣形便一下子顯得有些散亂。
其中更有一些,明顯是被沖著了,臉色鐵青,模樣古怪,其中有一些,居然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向著自己的同袍提起了刀槍。
這場變故,卻是連軍師鐵嘴子都沒有算計在內(nèi),但旁邊的趙柱見了,卻又驚又怒:“太邪乎了。”
“還好我早有準(zhǔn)備!”
“……”
說著,便揮舞起了大旗,后面一群校官,各自帶了兩只瓦罐,用草繩系了,搭在自己脖子上,也不帶刀槍,便這么大聲喊著,自大軍兩側(cè),向了中間妖邪作祟之處殺將過來。
沖到了跟前,大叫一聲:“去你的吧!”
用力舉起手里的瓦罐,不分?jǐn)澄遥蛄巳巳褐性伊诉^去。
“啪”“啪”數(shù)聲響,場間頓時臭氣熏天,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現(xiàn)在了眼前。
那瓦罐之中,居然多是黃白之物,這么砸進(jìn)了場間,那燃燒著的火焰,就這么熄滅了,而在地上蠕動著的葫蘆中物,也發(fā)出了慘叫,一點(diǎn)點(diǎn)的消融。
就連那些被邪氣沖了身子的保糧軍同袍,也多被這玩意兒濺了一身,一時惡心的想吐,但臉上的邪氣也分明沖沒了。
“你這……”
旁邊的軍師鐵嘴子乍見了這場面,整個人也都懵了。
“這玩意兒治祟,你不知道?”
趙柱盯著場間,見有效果,也是一臉的震驚,向鐵嘴子道:“昨天聽你一說,這個軍那個軍的,都邪門的厲害,我就在想怎么才能破他。”
“我們寨子里老人都講,那些古怪東西都怕穢物,所以我就讓親兵,連夜去軍中把他們的溲溺之物都收集了起來,等著時機(jī)。”
“居然……”
他也越說越興奮,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居然這么有用?”
“這玩意兒好啦,軍中最不缺他!”
“惟一就是有點(diǎn)浪費(fèi)瓦罐,軍中瓦罐皆被我用了,這幾天兄弟們大概沒有腌菜吃了……”
邊說著,邊大叫一聲,舉著鋼叉向前沖了過去。
路過場間時,微一猶豫,勒住馬頭,先將鋼叉往地上穢物里面一攪,才又舉了起來。
高聲大叫,雄糾糾氣昂昂的沖了上去,身后無數(shù)兵馬大叫,皆跟了上來,那密云縣兵馬正要借機(jī)退回城中,再度守著,卻沒想到保糧軍沖上來的速度如此之快。
聽著身后喊殺聲震天,他們便也腳軟,逃都逃得慢了,傾刻便已被人趕上,一路砍殺,趕在城門關(guān)前殺到。
眼見得,這密云城就此拿下,又是一場大功,便要記在趙柱名上。
“還特么能這樣?”
軍師鐵嘴子在后面看著這場大勝,整個人也有點(diǎn)懵了,深深的對趙柱高看了一眼:“別人家都是什么葫蘆將軍,浮屠將軍,裹頭將軍……”
“難道我們保糧軍中,要出一位金汁將軍?”
“……”
“這位小將軍,倒也有些意思啊……”
而在后面,那也算是立了一場奇功的火鴉軍中,一位臉蛋頗圓,穿著像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輕嘆。
他掩了口鼻,一邊帶了自己的火鴉軍后退,遠(yuǎn)離那滿是穢物之地,一邊看向了遠(yuǎn)處正帶兵打進(jìn)城中,兇猛善戰(zhàn)的趙柱,自言自語:
“聽說這個也是保糧軍出身明州舊人,身上學(xué)了守歲本事,又敢打敢拼,昨天剛受了傷,今天仍敢沖在最前頭,但說莽吧,腦瓜子卻也靈活……”
“這等樣人,等明王坐了天下,前途怕是不可限量,我正要為自家兄弟,找個好人托付,不如,便將火鴉軍托付給他?”
“……”
他自是這般想的,還有心想要考較一下趙柱,卻不料,當(dāng)天攻破了密云城,于城中大宴兵馬之時,避開了人,悄悄將這事一提,趙柱卻是直接搖頭拒絕了:
“不要!”
“你把這火鴉軍給周梁哥去吧!”
“我想好了,不要煉你們這火鴉軍野豬軍啥的,要練,我就要練能破各種邪門的萬人敵之軍!”
“……”
“咩丫?”
圓臉公子都被驚著了:“我這火鴉軍,何其厲害,居然被嫌棄了?”
而隨著先鋒官趙柱一氣之下,打下了密云縣城,也代表著保糧軍攻打渠州之策,更進(jìn)了一大步,四處各方,紛紛有捷報傳來,大軍推進(jìn)極快,數(shù)日之間,便已打入渠州地界。
而若說起這全軍推進(jìn)之中,最為勇猛之人,便要當(dāng)屬中路將軍沈紅脂手底下的一員女將了,她從小頭目做起,居然連戰(zhàn)連捷。
面對著神賜王手底下的驍勇悍將,諸般妙法齊出,連克數(shù)城,卻使得中路將軍沈紅脂,成了向前推進(jìn)最快的一方。
尤其是到了攻打棗子嶺之時,面對著神賜王手底下駐扎于此的兩萬大兵,自己只是帶了幾員副將,便得意洋洋的走出了軍中,向了對方的守將破口大罵:
“對面的看仔細(xì)了,你巧云奶奶我,今天又殺回來啦……”
“……”
棗子嶺上,率軍守著的乃是神賜王手底下的七大將軍之一,也是出了名的悍將,據(jù)說會起壇作法,殺人如麻,沈紅脂知道了此間守著的是他,也是大為警惕,甚至想好了要請姘頭過來助陣。
卻不料,對方高高在嶺上,定睛看了下來,一見著地瓜燒,卻忽地冷汗狂流,恐懼道:“壞啦!”
“那個毫無下限的魔頭妖女瘋子惡鬼,通緝令上懸賞百金的第一妖人……”
“……又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