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如繪被貶居瓊桐宮后,除了甘然,也只有周意兒派了秀英送過一些東西來,不過周意兒自己卻沒有過來,秀英解釋說周意兒要服侍太后,一時間走不開。
蘇如繪心里清楚,這是因為長泰帝重罰的緣故,她們擔心受到牽累。尤其周意兒,皇后侄女的身份固然尊貴,但卻也要擔心不能讓事情連累到皇后身上去。此外再無人過問,連那位似乎非常喜歡她的顧賢妃,也沒有再插手。
她這么似貶似禁的住在春生殿里,好在甘然之后派人送了一堆藥材來,秀婉服侍的非常盡心,才沒有讓廷杖落下病根。
轉眼時間到了重陽,宮中照例擁簇著太后與長泰去登城樓,以及一些節日慣例的宴會。若不是懷真郡主之事,蘇如繪此刻應該也在憂愁該怎么打扮自己,如今卻只是孤零零的倦縮在春生殿發愣。
連秀婉看到她坐在帳子里出神的模樣都忍不住暗暗嘆息。
因為重陽的緣故,御膳房里的飯菜倒是見了葷腥,自從蘇如繪住到春生殿開始,原先的嬪一級待遇立刻急劇下降成了幾碟子青菜豆腐,御膳房里說的恭敬,說是蘇小姐受了廷杖,有傷在身,最好不要沾葷腥之物,免得影響傷口。
話里話外的意思,不過是嘲笑蘇如繪失了帝心。
秀婉忍氣吞聲,回來這些話并不告訴蘇如繪,還是上次秀英過來,兩個人以為蘇如繪睡了,在外殿唧唧喳喳說起,被蘇如繪聽到的。
蘇如繪現在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滿腦子想的是該怎么從這個局中脫身。失了帝心,偏偏又還在宮里,雖然知道她要是被逐出宮廷,前途也完了,一個不賢的名聲就能讓女子難以嫁進好人家,何況是皇帝親口叱罵,但是叫她這么一輩子老死在宮里,卻說什么都不甘心的,蘇如繪如今不過八歲而已,怎么肯接受如此殘酷的命運?
重陽這天,食盒里除了兩碟子素菜,多了一盤明蝦,還有一碟桂花糕。雖然看著像是草草做出來的,但也算這么多天來最象樣的飯菜了。
蘇如繪捏著牙箸只覺嘴里發苦。
想到那日長泰帝那種平淡的注視,那是一種視門閥蘇氏數百年榮譽權勢如無物的平淡,在皇權強盛的時候,世家門閥皆為之避,蘇家,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深嘆了口氣,輕輕夾起一箸青菜。就在這時,春生殿外,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快步沖了進來。
“如繪!”當先那人身量略高,大概是心急的緣故,居然搶在了那襲明黃袍服之前,沒進殿就叫了起來。
蘇如繪如遭雷擊,手一抖,牙箸墜地,來人穿一身朱色華服,雖然才十歲年紀,卻已經顯露出劍眉星目的氣象,正是她同胞三哥,蘇如鋒!
“三哥!你怎么會在這里?”見到蘇如鋒,蘇如繪不喜反驚,大雍風氣雖然遠較前朝開放,像宮中諸皇子移居后也不是不能踏足內廷。但蘇如鋒是外臣,已經過了十歲快滿十一歲了,擅闖后宮這罪名,說不得被有心人抓到,就要扣上淫亂后宮的帽子!
“不用擔心,是孤帶他來的。”溫潤的聲音從蘇如鋒身后傳來,蘇家兄妹這才注意到甘霖的存在,連忙跪地請罪,太子并不在意,擺了擺手讓兩人起來,笑著道,“蘇小姐,今天父皇給朝中諸臣賜宴光華閣,人多的很,沒人會注意到孤帶著你哥哥出來的。”
蘇如繪沒想到看起來端靜莊嚴的太子也不是恪守規矩的人,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的時候,她認真的叩了個首,誠懇道:“多謝太子殿下!”
“無妨,這座瓊桐宮,孤還沒有進來過,趁這個機會去轉轉,你們兄妹好生敘話吧。”甘霖異常解意,對正服侍蘇如繪用膳的秀婉指了指,“你來給孤帶路。”
待秀婉領著甘霖離開,蘇如繪再不肯掩飾,拉著蘇如鋒的袖子大哭起來。
蘇如鋒早在秀婉離開時就看清楚了桌上飯菜,想到平時家里的掌上明珠何等挑嘴,重陽節時待遇卻連尋常百姓都趕不上,氣得臉色發青,好容易安撫了蘇如繪的情緒,蘇如鋒深深吸了口氣道:“宮外傳說你大失帝心,雖然沒被趕出宮廷,但也會在除華宮里過一輩子!父親和母親都是心急如焚,可是咱們蘇家沒有娘娘在宮里,母親幾次上折子求見太后,太后卻都沒準,今天遇見太子才知道還好你沒被送進除華宮——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宮外沒有說嗎?”蘇如繪想著委屈又落下淚來。
“就是說得太多了,什么都有,我們都不相信你會那樣,今天我才求著太子帶我來的。”蘇如鋒很是憐惜妹妹,但他知道見面時間不多,催促道,“你先別哭,把事情告訴我,也許家里可以給你拿拿主意,實在不行,請父親求一求陛下,干脆把你送出宮去。太子一會就要回來,我們還得回筵席上去。”
蘇如繪雖然見了哥哥就覺得所有委屈一起涌上來,但終究心思靈敏,一聽蘇如鋒含糊說外面傳說極多,就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話。她略一思索,將經過大概說了一遍,蘇如鋒聽后詫異挑眉:“懷真郡主與那宋采蘩游戲,自己沒看清楚路撞到軟轎上,害你摔傷,陛下卻反而重責你給懷真郡主出氣?”
他的聲音略略高了點,蘇如繪嚇得連忙去捂他的嘴:“三哥你這么說傳出不去不要命了嗎?”
“陛下怎么能這么對待我蘇家的女兒?”蘇如鋒聲音低下來,卻依舊無法掩飾其中的怒火!
“他是君,咱們家是臣。”蘇如繪說著又哭了起來,“三哥回去問一問父親,能不能把我接出宮去吧!”
蘇如鋒和這個妹妹年紀相差不大,乃是一起長大,又同母所出,一向最疼愛妹妹,見狀又是心酸又是怨懟,他記得在家里時自己這個妹妹是同族女孩子里最不愛哭的一個,不過想起父母的叮囑,還是狠了狠心道:“如繪,父親叫我轉告你,就算你真的不愿意在宮里待下去,可是還是忍耐一段時間,至少要等現在的風言風語淡去再出宮,否則你閨譽盡毀……”
他話沒說完,意思卻很明白,這也是蘇家為蘇如繪考慮,如今宮內宮外到處都在傳說蘇家小姐惡了皇帝,被重重的處罰,在帝都權貴之中淪為笑柄,要是蘇萬海在現在接蘇如繪出宮,比起被直接趕出宮廷也沒什么兩樣。
這樣不但加重蘇家的羞辱,對于蘇如繪本人日后前途也是慘重的打擊。
蘇如繪想到不過一件小事,那懷真郡主傷的遠比自己輕,卻要自己來承受如此沉重的后果,哭得更加傷心了。
蘇如鋒忍住悲痛,好言安慰了半晌,又對蘇如繪道:“現在服侍你的秀婉你可以放心的用,她在宮外的人,母親已經叫人收進府里,讓她的父親做了個管家,她的弟弟,父親也安排了差事。”
蘇如繪沒想到秀婉從仁壽宮跟到瓊桐宮來還有這么一件事,不由止了淚,詫異道:“不是說我們蘇家在后宮沒人么?”
“是沒有后宮主位這樣的助力。”蘇如鋒為安她的心,索性也就告訴她了,“哪家不在宮里收幾個宮人作眼線打探消息呢?蘇家沒有出過娘娘,所以只能收買一些宮人,這個秀婉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她這次跟著你來這里差不多也就暴露了,反正蘇家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在宮里時平平安安,要是待不下去,也能平安出宮。”
蘇如繪忍住淚點了點頭,蘇如鋒又從懷里取出一疊銀票:“都說宮里跟紅頂白得厲害,今天我看到你這桌上飯菜才知道,只是咱們也沒辦法,母親讓我給你多帶些銀子,實在不行讓秀婉去御膳房下重金打點吧。”
兄妹又說了幾句話,殿外秀婉已經引著太子甘霖回來了,甘霖進殿后,對蘇如鋒點了點頭:“子峨,光華閣的宴會差不多結束了,跟孤回去吧。”
“多謝太子!”蘇家兄妹再次行禮致謝,蘇如繪站在殿前,孤零零的看著蘇如鋒一邊回頭一邊離開,滿心酸楚。
等人離開瓊桐殿,蘇如繪也沒心思進膳,將銀票取了一小半遞給秀婉:“你辛苦一下,明天去御膳房時,給我弄點象樣的飯菜,也給自己補一補,這段時間苦了你,瘦了許多了。”
“小姐哪里的話,奴婢全家都賴安夫人才得了好日子過,服侍小姐是應該的,倒是小姐還請想開些,有武德侯和夫人在,小姐委屈不了多久的,千萬莫要傷了身子是正經。”秀婉接過銀票,跪地懇切道。
蘇如繪靜靜看了她片刻,點頭道:“我理會的。”
她咬著唇,現在就是一個字等,等謠言平息,父親自會上奏接自己出宮,就算這么不體面的退出宮廷,日后她嫁不到高門楣的人家,但以蘇家的家勢,未必會委屈到哪里去。秀婉說的很對,她是門閥蘇氏的嫡出小姐、武德侯與二品誥命安夫人的掌上明珠,委屈不了多久。
只不過蘇如繪也沒想到,她和蘇如鋒對話時的幾次落淚,卻讓事情的發展產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