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公主說出的話, 是如此理所當(dāng)然,好像這就是正理。
她給出了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顧穗兒肚子里的骨血沒了,她幫著蕭珩生一個不就行了。
這么簡單的一件事。
睿定侯府所有的人, 從大夫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到蕭槿蕭栩, 所有的女眷都被這位昭陽公主厚顏無恥的樣子給震驚了。
如果不細(xì)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想出了多么好的一個辦法!
老夫人也有些震驚, 不過到底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 她手底下的拐杖戳了戳地,動了動身子后, 表面上還是一臉鎮(zhèn)定。
這孩子怎么這樣, 以前沒看出來啊。
驕縱歸驕縱, 皇家公主金枝玉葉的,就該被人寵著捧著, 驕縱一點(diǎn)也沒什么, 她喜歡。
但是現(xiàn)在這樣……這就是不講理了啊……也有點(diǎn)不知廉恥了。
一個沒嫁的公主, 就嚷著給侯府公子生孩子?
老夫人暗自搖頭, 心想如今的公主可是以前她那會不一樣了, 一代不如一代啊!
而皇后——這位昭陽公主的母親,也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好一會兒后,她才突然沉下臉來, 滿是威嚴(yán)地呵斥道:“簡直是胡說八道!堂堂大昭國公主, 你都在說什么胡話!”
昭陽公主卻是根本不怕皇后的, 她竟然還特別委屈,恨恨地跺腳道:“母后,我怎么了?我就是喜歡蕭珩,我錯了嗎?我想讓他當(dāng)我駙馬,你不是答應(yīng)我要向父皇請求賜婚,結(jié)果呢?我這婚還沒賜,就有個妾先進(jìn)門了,竟然連肚子都大了?”
她氣得指著床上的顧穗兒,盯著那肚子道:“我不許,反正我不許!我要嫁給蕭珩,這個賤妾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下,要不然我將來進(jìn)了蕭家門,也要把這個孽種給弄死!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一個東西存在這世間!”
顧穗兒縱然是知道蕭珩會護(hù)著自己,縱然是茫茫然地仿佛在看一場大戲,但此時,也不免覺得背后泛冷。
昭陽公主是故意推自己下水的,推自己下水是為了害死自己的小蝌蚪。
她的小蝌蚪,她是怎么也不許任何人害他的,她一定要護(hù)著小蝌蚪的。
她心里是生氣了的,也有些恨這個昭陽公主,心想這個人怎么這么壞,竟然要害自己的小蝌蚪。
小蝌蚪那么小呢,她太壞了。
如果這人不是公主,她恨不得撲過去掐死她。
站在一旁的蕭珩自然是察覺了顧穗兒眼睛中的變化,她的眸子清澈至極,倒映出心底所有的變化。
他抬起手,輕輕地碰了下她的,之后便走出房間去了。
片刻后,有人架起了屏風(fēng)在屋子里,然后門開了。
蕭珩陪著皇上走了進(jìn)來。
皇上冷冷地望向自己最寵愛的女兒昭陽公主,一字一字地道:“昭陽,跪下。”
昭陽公主一身傲骨,昂起下巴:“父皇,你要我跪,那必須給我一個理由。我昭陽上可以跪列祖列宗,下可以跪父皇母后,但是在這區(qū)區(qū)一個賤妾的房中,父皇要我跪哪個?”
皇上沒再說什么,而是抬抬手。
身邊兩個嬤嬤過去,直接架住昭陽公主,然后一個太監(jiān)踢向她的膝蓋處。
昭陽公主嚇傻了,威風(fēng)掃地,不敢相信地望著自己的父皇。
她可是堂堂公主,她的父皇竟然為了一個賤人這么對付她?
尊貴驕傲的昭陽公主被強(qiáng)制跪在那里,噗通一聲,那膝蓋觸地的聲音格外響亮。
那個聲音響在所有人耳朵邊,也碰在所有人心里。
昭陽公主,那是什么人物,是睿定侯府除了老夫人之外的上下人等都得格外敬重特意捧著的人物,那是皇家的血脈那是金枝玉葉天之驕女。
結(jié)果現(xiàn)在,天之驕女跪在了顧穗兒的床頭前。
昭陽公主瞪大眼睛,屈辱地望著前方,她不服:“憑什么,憑什么讓我跪這么賤妾!”
滿臉威嚴(yán)的皇上,隔著屏風(fēng),聽著自己女兒不甘的聲音,嚴(yán)厲地斥道:“跪下,反思,想想你為什么錯了,去給顧氏請罪。”
昭陽公主:“呸,憑什么,我不就是推了她一下嗎?我也沒有要害她,她不是也沒事嗎?你們都說這樣會要她的命,可她根本沒出事啊,她肚子也好好的,說不定明日個就給蕭珩生出個孩子來,沒出事干嘛要我賠禮道歉!”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站在那里,聽著昭陽公主的話。
她們覺得這些話好像有點(diǎn)道理,但是又荒謬至極。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當(dāng)然這時候也輪不到她們說什么,所以所有的人都默然地站著,把自己化作旁邊花瓶里雞毛撣子一般的存在,不敢有絲毫動靜。
顧穗兒也和大家一樣,聽得有些呆了。
她之前就覺得這個昭陽公主太壞了,總是想害自己的小蝌蚪,簡直是她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壞的大壞人。
可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這個壞人不但壞,而且壞得她自己不覺得自己壞。
沒準(zhǔn)她還以為自己做得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呢。
她這個時候真是想撲過去掐這個昭陽公主了,這個昭陽公主一門心思想害自己的小蝌蚪呢。
但是她又不敢。
就在她難受糾結(jié)恨得兩眼冒火的時候,突然間,她肚子里的小蝌蚪動作起來,用兩條肉乎乎的小腿兒使出吃奶的勁兒踢了她一腳。
“啊——”她低叫一聲,忍不住捂住肚子。
她沒見小蝌蚪踢自己踢得這么厲害過。
旁邊的人見她突然痛呼一聲,呼啦啦都嚇到了,老夫人率先圍過來:“穗兒,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可是嚇壞了?”
大夫人比較木訥,倒是沒太反應(yīng)過來,底下兩個少奶奶,一左一右沖過來。
“穗兒,怎么了?”
“該不會是落水著了涼留下什么病根?”
大夫人這時候也終于回過味來了,對著外面人喊:“嬤嬤,趕緊叫大夫,讓大夫來看看,可別是有什么事,我看顧氏肚子里的這孩子動得厲害!”
這時候皇后任憑再淡定再威嚴(yán),也唬了一跳,忙也看過去,只見顧穗兒捂著肚子眼里喊著淚花,好生可憐的樣子。
再看那肚子,便是都曾經(jīng)孕育過胎兒的,也不免納罕。
那滾圓的肚皮下仿佛有什么在來回滾動踢騰,波浪洶涌,此起彼伏。
顧穗兒在最初的一驚后,發(fā)現(xiàn)她只是一驚而已。
肚子不疼,哪兒都不疼,只不過小蝌蚪突然打動,她有些被驚到了,等反應(yīng)過來,也就沒事了。
但是顯然周圍的人不這么認(rèn)為,她們用憐惜的緊張的神情望著她,一個個仿佛她遭了大罪一樣。
老夫人甚至摟著她哭開了:“可憐孩子,這肚子里可是阿珩的骨血啊!如果萬一出個什么事,阿珩怎么辦!”
顧穗兒眨眨眼睛,想說我沒事了,但是大少奶奶沖過來:“大夫就來了,老夫人你先別哭,讓大夫看看。”
這時候諸葛大夫終于被人揪過來了,他堂堂一個太醫(yī)院婦科圣手,竟然是被揪過來的。
屋子里的人全都退散,諸葛大夫趕緊給顧穗兒診脈后,確定的確沒什么大事,只是肚子里的小胎兒人家太活泛動了一下而已。
“但是總也要萬分留意,畢竟小夫人剛剛落水,要好生將養(yǎng),不能受氣,要不然必然對胎兒不利。”
諸葛大夫和蕭珩素來交好,一言一行都是為了這孩子。
消息傳出去,外面的大家伙松了口氣,又提了一口氣。
大著肚子的那位不能受氣呢……
昭陽公主別過臉去,咬牙道:“我就知道,就知道是裝的!憑什么啊,就因?yàn)樗亲永飸蚜藗€孩子嗎,這就拿喬了?就在那里裝吧!落個水就肚子疼,誰信啊,諸葛大夫不是都說沒大事嗎?”
然而她說完這話,旁邊一直冷著臉的皇上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來得猝不及防。
毫無防備的昭陽公主直接狼狽地摔倒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上后,她依然有些不明白,震驚地望著她的父皇:“父……父皇?”
皇上面色鐵青地瞪了一眼身邊的皇后:“先進(jìn)去給顧氏賠禮請罪,然后帶回宮里,面壁思過,嚴(yán)加看管,沒有朕的命令,不許離開錦月宮半步!”
昭陽公主這時候終于反應(yīng)過來,反應(yīng)過來的她滿是心痛:“父皇,憑什么,她只是一個低賤的侍妾而已,憑什么我要堂堂公主去給她賠禮道歉?”
皇上走過去到昭陽公主身邊,負(fù)手,微微彎腰,俯視著狼狽地倒在地上的女兒。
“昭陽,不要說顧氏是睿定侯府三公子的侍妾,懷著的是睿定侯府的血脈,就是尋常老百姓家的娘子,人家身懷六甲,卻被你如此記恨加害,那你也要去賠禮道歉。朕素來對你們兄妹縱容,不想以宮規(guī)嚴(yán)加約束你們,是因?yàn)殡尴M銈冮L大以后回憶起的不是只有嚴(yán)苛的宮規(guī)戒律,可是現(xiàn)在看來,也許是朕錯了。”
“你已經(jīng)被寵壞了。”
皇上直起腰,沒有再看地上的昭陽公主,而是吩咐道:“傳令下去,命諸葛大夫暫留在睿定侯府,好生照料顧氏。”
說完這話,他瞥了一眼身邊的皇后,起駕回宮了。
皇后在看到昭陽公主被打后,臉色已經(jīng)是變了。
等到皇上離開后,她站在那里,半晌沒動靜,之后望向昭陽公主,目光銳利
“去,給顧氏請罪。”
昭陽公主被威逼著再次進(jìn)了顧穗兒的屋子,進(jìn)來后,低下頭,咬著牙,不甘心地道:“顧氏,我來給你賠禮請罪,是我的不對,我不該推你下湖。”
這些話是底下嬤嬤教的,皇后說了,不好好賠禮道歉,今日就別想回宮了,回宮后她父皇饒不了她。
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切,都默不吭聲。
堂堂公主,竟然來給臣下的一個侍妾來賠錢,其實(shí)這是丟人丟到家了。而且現(xiàn)在昭陽公主臉頰上一個皇上打的大手印子,頭發(fā)也有些亂,看上去狼狽至極。
大少奶奶抿了下嘴兒,努力地忍住,偷偷給二少奶奶使了個眼色。
二少奶奶也暗暗地笑了下,之后也趕緊收起來。
往常昭陽公主確實(shí)跋扈,如今算是栽倒了陰溝里翻了船。
皇上對阿珩頗為倚重,幾乎到了寵愛的地步。
甚至于朝中都有人傳言,皇上是斷袖之癖呢。
昭陽公主欺負(fù)哪個不行,非欺負(fù)到了阿珩的妾室身上,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顧穗兒坐在榻上,她其實(shí)已經(jīng)沒事了,哪里也不疼,渾身都挺好的,沒有任何不適。
她也沒有想讓公主來賠禮道歉的意思。
如今聽著公主在那里竟然給自己賠禮,只好求助地看向旁邊的老夫人。
老夫人忙道:“原本確實(shí)也沒什么事,不過是受了一點(diǎn)涼寒,這既然是賠禮了,那就沒事了。”
本來老夫人說這話,其實(shí)也是給昭陽公主一個臺階下。
昭陽公主低個頭,這事兒就過去了。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昭陽公主竟然死硬嘴,突然來了一句:“賠禮道歉是我父皇讓我做的,所以我做了,也好給父皇有個交代,但是我還是要嫁蕭珩的,等我嫁給蕭珩成為正妻,我身為正妻,對一個妾室,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你等著吧!”
她這話一出,眾人瞠目結(jié)舌,一時無言。
在目瞪口呆許久后,大家終于緩慢地看向站在門首的蕭珩。
蕭珩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昭陽公主的話,看樣子也絲毫沒有把昭陽公主這個人放在心上。
他抬起長腿,徑自走向床榻上的顧穗兒,當(dāng)邁腿路過昭陽公主時,根本連避讓都沒有,那樣子完全把昭陽公主當(dāng)做螻蟻一般。
昭陽公主一躲,趕緊讓開了肩膀。
蕭珩走過。
如果不是她這一讓,昭陽公主簡直是能被蕭珩踩到。
而就在昭陽公主躲閃不及險些被踩到后,她聽到了蕭珩涼涼的一句話:“要我娶你為妻,你想得太美了,蕭家的門,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踏進(jìn)一步。至于我蕭珩的妻妾兒女,誰敢動他們半分,我絕繞不得他們半分。”
昭陽公主眼睜睜地看著蕭珩走到顧穗兒身邊,對她呵護(hù)備至,而對自己卻是棄若敝履,連看都不看一眼,當(dāng)下真是傷心欲絕,更兼臉上火辣辣的疼,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這下子在場所有的人,包括老夫人都無可奈何了。
不免心里暗道,這是怎么樣的孽債,一個是非要嫁給你非要嫁給你,另一個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
這時候便有大夫人出來打圓場:“穗兒,公主已經(jīng)賠禮了,我看這事兒就這樣了?”
她直接忽略了后面昭陽公主那一番威脅的喊話,以及蕭珩那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
顧穗兒沒想到大夫人突然問自己,她看看榻下站著的“賠禮請罪”的昭陽公主,再看看門首站著的蕭珩,終于道:“我看就這么算了吧,我也不是非要公主給我賠禮,我只希望她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就行了。”
……
她是說得真心話。
只盼著以后不見到昭陽公主,至于是否賠禮請罪,那都過去了,請罪也沒用不是嗎?
只要小蝌蚪?jīng)]事,她不在乎這些賠禮不賠禮的。
然而她說出的這話,聽在昭陽公主,聽在睿定侯府所有人耳朵里,卻是“我才不管她是否賠禮,只希望她趕緊從我面前走開”。
再直白點(diǎn),一個妾室想趕走一個公主了……
好像哪里有點(diǎn)不對勁,可是好像又該是這樣……
就在眾人的一片的沉默中,皇后發(fā)話了:“昭陽,回宮。”
昭陽公主開始也是瞪大了眼睛,她沒想到她竟然會被一個妾室嫌棄,竟然會被一個妾室趕走。
本來她是希望能今早離開回宮的,如今母后也這么說,她確實(shí)應(yīng)該松了口氣趕緊回宮。
但是,但是這樣豈不是等于她就是被一個妾室趕走的?
她不甘心,特別的不甘心。
于是她站在那里,就是不想走。
可誰知蕭珩卻抬眸,淡掃過來:“公主怎么還在這里?”
那個樣子好像是她多么多余,多么不招人待見,簡直仿佛她是一坨屎,盼著趕緊給扔出去。
蕭栩站在一旁,冷不丁地突然來了一句“……皇上說要讓公主禁足,反思,沒有皇上的命令,不得出宮門半步……”
昭陽公主看著蕭珩的那嫌棄的樣子,越發(fā)心痛了,哭得喘不過氣來。
她并不恨蕭珩,反而是用淚眼瞪著顧穗兒,瞪著顧穗兒肚子里的孩子,滿眼的厭惡和憎恨。
皇后見了,沉下臉:“還不回宮去!”
昭陽公主的眼淚嘩的又落了下來。
父皇打了自己一巴掌,蕭珩說這輩子不會娶自己,就連母后都對自己呵斥起來。
最丟人的是,堂堂一個公主,竟然被一個妾室趕走了。
她邁出屋子的時候,還回頭看了顧穗兒一眼。
這對于昭陽公主來說,也許是最屈辱最不甘的時候了。
這輩子,最大的打擊。
而臥在榻上的顧穗兒感覺到昭陽公主最后臨走前那個眼神,不由得心中生了警惕。
她……她還想再害自己的小蝌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