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交待, 顧穗兒不懂。
她知道要害自己的是皇帝女兒昭陽公主。
天底下最大的那個人就是皇帝,皇帝的女兒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兒。
她能讓那個最尊貴的女兒給自己一個交待嗎?
顧穗兒想起來, 以前昭陽公主在桂園里險些給了自己一鞭子, 最后其實也是不了了之,老夫人也說過去就過去了。
她是當沒這回事過去了, 可是她依然害怕啊, 昭陽公主依然要她死啊。
老夫人是皇帝的姑姑, 也是萬分尊貴的人了, 但是老夫人再疼自己,也未必會向著自己。
老夫人要寵愛的人太多了, 自己的親孫女,還有皇帝外甥的女兒, 那都是她的心尖尖肉。
自己其實遠著呢。
如今昭陽公主險些要了自己的命,誰能給自己交待,誰又能讓昭陽公主給自己一個交待。
顧穗兒聽到這話, 沒吭聲,她覺得這是不可能的,或許是蕭珩在安慰自己吧。
盡管他看上去并不是會安慰人的人。
只是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候, 聽得外面傳來了說話聲和腳步聲。
再然后, 呼啦啦的, 院子里仿佛來了許多人。
顧穗兒有些納罕, 不解地望著蕭珩, 她不明白外面怎么了。
安嬤嬤臉色蒼白地進了屋, 驚惶地看了蕭珩一眼:“三爺,院子外來了一群宮里的侍衛,聽說,聽說是皇上來了!這,這可怎么辦呢!”
皇,皇上?
顧穗兒肚子里的小娃兒仿佛都感到了這種震驚,咯噔一聲地踢了下。
當下她是躺也不敢躺了,就要起來。
她知道自己就算是缺胳膊少腿兒了,皇上來了,她也得爬起來。
蕭珩安撫地掃了她一眼:“你不要動,躺著。”
啊……這樣可以嗎……
顧穗兒不懂。
蕭珩吩咐安嬤嬤:“小夫人受了寒,身子不好,讓她好生歇著。”
安嬤嬤驚疑不定,一臉忐忑,聽到這話忙不迭地點頭:“是,是,三爺,老奴知道了!”
一時蕭珩出去了。
片刻后,老夫人大夫人擁簇著一位夫人進來。
那夫人生得好生雍容華貴,鳳釵繡衣,滿身珠翠,走起路來也是尊貴至極。
顧穗兒在錦帳里看到了,心里疑惑,想著這是哪個,不過眼瞅著那位尊貴夫人過來跟前,連忙閉上了眼睛。
蕭珩不讓她起來,她躺在那里終究不自在,還不如趕緊裝睡。
那群人走到近前后,隔著錦帳,顧穗兒都聞到一陣香味兒。
這香味兒讓她不太舒服,她自打懷著身子后,就聞不得太過濃烈的味道。
險些打了一個噴嚏,幸好拼命地用指甲摳著手心,克制住了。
“皇姑姑,這就是那位鄉下女子了?”雍容尊貴的女人出聲問道。
“是了,她叫穗兒,是徐山腳下的村女,也不知道是何等孽緣,竟然懷上了阿珩的骨肉。阿珩已經十九了,明年就是弱冠之年,至今也沒什么相中的姑娘,這婚事怕是要耽擱下來。我想著,雖只是個鄉下姑娘懷下的,庶出的,可到底是阿珩的骨血,是以這些日子才讓她好生養著,好歹替阿珩產下個一男半女。”
老夫人望著床上安靜熟睡的人兒,看著那瘦弱的小臉,嘆息說:“誰曾想,竟是我疏忽了,沒想到昭陽的一片心事,倒是讓昭陽受了委屈。”
什么讓昭陽受委屈,自然是反話,老夫人說話老道,欲揚先抑,正話反說。
旁邊的夫人聽得,卻是也跟著嘆道:“本來上次的事,我也教訓了昭陽,罰了她的,皇上更是大怒,要讓她禁足。只以為她得了教訓,改過自新,這次過來侯府里玩,我也是想著讓她散散心,誰想到竟然鬧出這等事來,這丫頭可真是惹禍的祖宗,下手也沒個輕重。”
說著,低頭看向錦被上那凸起的一大塊,那是女人的肚子,懷孕的女人,肚子那么大,再過一兩個月就要生了的。
“這如果真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皇姑姑交待啊!便是皇上,心里也不好受。”
老夫人笑著道:“皇后說哪里話,哪里什么交待不交待的,只是阿珩那孩子,是個實心眼的老實孩子。這個鄉下女子雖然出身卑微,可到底肚子里有他的骨血,又是他第一個孩子。這才第一次要當爹,難免新鮮,上心,性子也就急。所以這次他是真惱了性子,怎么勸都勸不住,好話賴話都說了,他就是聽不進去,我真真是沒辦法啊!”
說著,她再次嘆了口氣:“這孩子打小就這性子,也是慣壞了,我如今老了,想管,卻是管不住了。”
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來往都是機鋒。
床上的顧穗兒閉上眼睛裝睡,兩只耳朵卻支棱著聽她們說話,心里明白,這是老夫人和皇后說話。
皇后,就是皇帝的夫人,也就是昭陽公主的母親。
這兩個人話來話往,寒暄了半晌,最后皇后娘娘又賞了許多好東西,意思是讓顧穗兒好生養著。
“好生養著,可得把孩子生下來。”皇后娘娘最后這么說。
“說的是啊,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怕阿珩那傻孩子想不開。”老夫人從旁附和著。
這兩個人正說著,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一個姑娘的聲音任性地喊道:“母后,我不要!憑什么啊!”
顧穗兒放在錦被中的手不自覺地便攥緊了被褥。
這是昭陽公主的聲音,她又來了。
皇后聽了,卻是冷笑一聲:“你說不要就不要,這是你父皇的圣旨,過來,給這位小夫人賠禮請罪。”
顧穗兒聽這話,不免意外。
想著竟然要這個公主給自己請罪?她其實是不指望的,能離她遠遠的,再別害她,她就知足了。
于是她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她,還使了心眼,裝作剛睡醒的樣子,惺忪地打了一個哈欠,然后還迷糊地眨眨眼睛:“老夫人,你老人家怎么在這里?”
安嬤嬤看她仿佛根本沒看到皇后娘娘的意思,嚇得那叫一個魂飛魄散,連忙給她說了,這是誰誰誰,快來拜見,說著率先跪在那里了。
顧穗兒這才裝作恍然的樣子,就要爬起來。
“你懷著身子,又落了水,且躺著吧,禮就免了。”
顧穗兒當然知道這不是真免,她就要繼續爬起來。
可是她肚子實在是大,平時都是安嬤嬤扶著才能起來,現在匆忙之間就要爬起來,又沒人扶著,細長的胳膊撐在榻上,頗為吃力。
旁邊兩位少奶奶看著都不忍心了。
她肚子大,比一般懷孕的都要大,可她偏偏又身子骨纖弱,那窄瘦的肩膀,還有那細胳膊,哪里撐得住!
當下兩位少奶奶就要去扶顧穗兒。
可就在這時候,蕭珩進來了。
蕭珩進來,直接按住了顧穗兒,讓她不要動。
之后,他自己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恭敬地對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請恩準微臣替她行叩拜大禮。”
皇后瞥了她一眼,笑著說:“罷了,替什么替,起來吧。”
蕭珩已經跪下了,聽到這個,拜了一拜,起來了。
顧穗兒有些迷茫地看向蕭珩。
聽老夫人和皇后那意思,好像這一切都是因蕭珩而起,是蕭珩讓他們來的?
可是她不想啊,于是她咬唇看著他,輕輕搖頭。
他的神情依然清冷,面上淡淡的并沒有什么神情。
不過也許是顧穗兒習慣了這樣的他,她竟然覺得,看到這樣的他很親切。
哪怕依然雙眸幽深到沒有任何溫度,她也不覺得怕了。
比起他來,她覺得旁邊笑著的那皇后才更讓人害怕呢。
仰望著身邊這樣的他,她就一下子安心了。
有蕭珩在,他一定會護著她,也會保護著他們的小蝌蚪。
不管這些人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她都不害怕了。
不害怕的顧穗兒,突然什么都無所謂了,她坐在榻上,像局外人一般看著這一切。
皇后娘娘,老夫人,還有皇后娘娘身后的昭陽公主。
她想起了小時候,鎮子上有錢人家娶媳婦,便搭了臺子唱戲,她們會在晚上結伴跑去看。
戲臺上,也是有男有女,有皇上有皇后還有公主,穿著五彩斑斕的衣裳,你唱唱我說說的。
一切正如眼前。
她安靜地坐在榻上,捧著肚子,沉默地抿著唇兒,看這出戲會怎么唱。
旁邊的蕭珩看著臥在榻上的顧穗兒,卻是微怔了下。
剛才那一瞬間,她仰臉望著自己的樣子,茫茫然的,好像自己是她所有的希望。
她身子嬌弱,心思單純,性情懵懂,對周圍的一切人和事都是那么陌生。孤身一人進到這侯府之中,卷入了這皇室是非中,她還能依賴誰。
蕭珩垂下眼,抬手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
她卻抬起頭沖他笑了笑,軟軟憨憨的,好像那意思竟然是反過來安慰他。
他默了片刻,轉過身,看向這邊的皇后。
“昭陽,你還不給顧氏賠禮。”
就在這時候,皇后突然這么說道,聲音嚴厲。
旁邊的昭陽公主頓時紅了眼圈,委屈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顧穗兒。
“她根本沒事兒,她都是裝的!我看她好得很,還故意不下來給母后行禮!”昭陽公主不滿地大嚷道:“也就一個妾,還有臉讓蕭珩代為行禮?她先當上正妻再說吧!”
顧穗兒有一點心虛,她確實是沒事,就是肚子太大下榻不方便,如果有人扶著她下去,她能立即在外面庭院走兩遭。
于是她低下頭,沒吭聲。
皇后聽得這話,卻是頓時沉下臉來:“昭陽,胡說什么,你也太不懂事了!顧氏身懷六甲,你竟然要推她下水,這么冷的天,萬一有個好歹,你怎么擔當得起?”
昭陽公主聽了,昂起臉來,卻是反問道:“不過是個尋常村婦罷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站不住掉下水去,難道我堂堂天家公主就擔當不起?還是說路邊隨便一個宮女落下水,都要我堂堂金枝玉葉來賠禮道歉?”
皇后無奈,之后厲聲道:“她肚子里懷著的是阿珩的骨血,如果出什么事,你怎么向阿珩交待!”
昭陽公主不明白了,她無辜得很,沖口而出:“不就是個孩子嗎,我可以替蕭珩生的啊!”
她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頓時呆住,就連皇后,都不知道接什么話了。
就連安嬤嬤和一眾丫鬟,也都驚得嘴巴張大閉不上。
這,這還是金枝玉葉說出的話……大庭廣眾的,她一個沒嫁過的,竟然這么說話??